她重生而来,本就是为了护佑家人平安一生的。
眼下她之所以如此笃定要留在京城,是因为相信萧稷既然已经有所行动,那必然是有了万全的把握。
京城暗潮汹涌,危机四伏。
边地同样不太平。
冯异站在哨岗上,极目远眺,看着远处最近西凉人突然多起来的边境线,愁眉紧锁。
虽然这些人都是普通民众的装扮,然而从他们极为齐整和规律的生活习性也可以看出,这些人实则是出自军中,而且纪律严明,否则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露出了马脚。
当兵久了,很多习惯都刻进了骨子里,怎么掩藏都掩藏不住军武之气。
李达见状,亦是脸色沉沉,低声道:“看来他们这次动作不小啊……”
以往也不过是派奇兵偷袭,凭运气看能不能寻得一毫之利,这次却是在边境不断屯兵,动作极大。
冯异眉间沉重,思量许久,也没有想到这些西凉人如今有了什么依仗,敢在他在军中时突然对面驻兵挑衅。
“吩咐下去,加强戒备!”冯异声音沉沉,“日日操练,不能有丝毫懈怠!我大梁的国境,绝不允许西凉士兵踏过一步!”
李达肃然领命,抱拳道:“是!下官尊令!”
夜色降临,无尽的苍穹犹如一块深蓝的布幔将大地覆盖,营帐里陆续亮起灯,星星点点,和满天的繁星上下映衬。
安宁,又肃穆。
杜秋平到主帐求见。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冯异抬头,顺手将兵书覆在桌上。
杜秋平没有答话,只是将一封信件双手奉上。
冯异诧异地接过来,在看到信封上那方独特的小印时,顿时神情一肃,坐直了身子,快速地翻阅起来。
信件很厚,六张纸上写的满满当当,全是京城最近的情况,而隆庆帝突然大力整顿吏治,是信中诸多情况中着墨最多的。
“你看过了?”冯异抬头问道。
杜秋平点点头,开口道:“正是因为看过,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所以属下才深夜求见将军的。”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这并不意味着将领在外对于京城的情况一无所知。
否则就怕被君主坑杀了,还糊里糊涂的,继续为他卖命呢!
所以在杜秋平的建议之下,冯异思索犹豫许久,最终在杜秋平说道“就当是保护夫人和孩子们”时,这才艰难地点点头,秘密地派遣几个心腹斥候潜入京城,以便及时传递京城的最新动向。
而这一小队斥候,平时都是和杜秋平联系,由他直接负责指挥调度的。
冯异一向认为,他自己可以一片忠心向明月,不将个人的生死放在心上,然而却不能让妻子和儿女因自己而受到任何牵连,甚至是殒命。
“圣上这次的动作确实是大了些,如果处置不当,很容易引起朝堂动荡,国不安稳。”冯异点头道,话锋一转,又笑道,“不过以这些人所犯的罪行,早就该绳之以法了,圣上此举,是为国除弊,实在是大快人心!”
杜秋平见冯异老怀快慰的模样,摇了摇头,上前一步,低声回禀道:“还请将军仔细看看清楚,这些人可都和汾阳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冯异闻言一惊,慌忙展信重新仔细地翻阅起来。
越看,他就越心惊。
怎么也是汾阳王一手提拔上来的得力爱将,对于汾阳王的人脉关系,冯异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那有证据表明这些人的所作所为都和王爷有关吗?”冯异放下信件,眉头紧锁地问道。
杜秋平摇摇头,道:“为免暴露,他们行动拘束,所以并不敢追查其中的详情。”
顿了顿,又道:“不过他们查与不查并不重要,关键是看圣上信与不信。”
隆庆帝自然是相信了,不然潜伏在京城的那些斥候,也不会因为听到了风声而特意调查这件事,然后写信给他告知了。
冯异眉头紧锁。
杜秋平也不催促,默然静立,等待吩咐。
良久,冯异才抬头道:“不论是与不是,我们远在边关镇守,鲤鱼京城里的情况,都是鞭长莫及。
“眼下最重要的,是为守好边境,不让西凉贼人践踏我大梁的土地,剽掠我大梁的百姓!”
这是要暂且置之不理了。
杜秋平松了一口气,拱手应道:“属下领命。”
他还真担心冯异这个忠诚方正的直肠子,会贸然要为汾阳王抱不平,或是要替隆庆帝清君侧呢。
杜秋平默默地退了出去。
冯异一个对灯独坐,直到天将亮时,才就是躺在椅子上眯了眯眼睛。
军号一响,他倏的睁开眼睛,揉了揉肿胀的脑袋,起身阔步迈出营帐,又开始了一天的戍边生活。
面上与平时无异,心里却越发地沉重了。
京城的信件发送到边疆,耗时颇久,更别提这样的信件他们并不敢走驿站,所需时日更加长久了。
这样算起来,如今的京城只怕更加“热闹”了。
冯异忧心忡忡。
而此时的京城正如冯毅所担心的那样,因为一个惊天秘闻,瞬间如滚油里溅进一滴水,瞬间炸开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圈禁
腊月二十九,上坟请祖上大供。
往年如此,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谁知道,就在杨皇后屏退了众人,独自在小佛堂里为晋王萧刚一家冤死的亡魂上香时,隆庆帝竟然会突然闯了进来。
杨皇后当时惊得连起身都忘记了。
直到看到隆庆帝身边得意讥讽地扬着唇角的潘玉儿,才回过来神,知道自己这是被算计了。
可是她不明白的是,小佛堂里的秘密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潘玉儿又是怎么打听到的?!
潘玉儿似是看出了杨皇后的惊疑不解,冷冷一笑,做出一副世外高人清冷出尘的模样,悲悯道:“星变灾异,皆由人起,只是没有想到,竟然应在了皇后娘娘的身上。可叹,可叹呐……”
隆庆帝脸色铁青,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问,直接对着那堆刺目的牌位,定了杨皇后的罪:“杨氏不轨,自即日起禁足坤宁宫,非有诏命任何人都不得私见!六宫事务皆暂由惠妃掌管。其他人等,一律圈禁坤宁宫,不得私通外人,违令者,斩!”
惠妃林氏,是四妃中唯一没有儿子的人,又一向低调行事,所以并没有被之前那则流言所引起的风波牵连。
原本宫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人,在接连两场祸事之后,被推到了人前。
萧稷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往荔山,拜见荔山居士。
荔山居士听闻消息之后,洒然一笑,道:“我虽然已经搬离林家许久,但凭着眼下这点名气,在林家总还说得上话。
“而且林家乃诗礼传家,最讲究风骨忠义,若是皇后娘娘真的为了供奉晋王等人而被圈禁,如此高义,惠妃娘娘断然不会坐视不理的。至少,她不会让皇后娘娘过得太辛苦。”
至于别的更多的要求,只怕惠妃即便是有心相助,也无能为力。
皇后私下里拜祭晋王等人,已然触犯了隆庆帝的逆鳞,若不是她还是中宫之主,又有嫡长子坐镇东宫,只怕隆庆帝早就将她和杨家连根拔起,永绝后患了。
又怎么会像眼下这样,只是将杨皇后圈禁起来,禁止她和外人交往通信。
萧稷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并未强求,敛衽肃容,恭敬的朝荔山居士作了一揖。
他能够派人潜入宫中打探消息,却还没有能力在宫中只指挥自己的人行动自如。
因此一切就只能够拜托惠妃了。
萧稷所求无多,只希望杨皇后不会因为这一点善心,就将自己和太子以及杨家全部搭了进去。
荔山居士扶起萧稷,想到此次杨皇后落难,心中疑惑不解,便开口问道:“不过,这样隐秘之事,你是怎么打探到的?”
萧稷沉着脸,将静真传来的消息和荔山居士说了。
“出云上仙?”荔山居士惊讶,“难不成她真的本事通天,会占卜天相之说?”
萧稷摇摇头,道:“我是不相信这些的。然而很多事情,她似乎总有法子打听得到。”
说着,萧稷便将之前潘玉儿寻萧斐的事情说了。
“冯大姑娘说,潘玉儿曾经和她提起过两句,说是似乎梦到过许多事情……然而这种荒唐的事情,怎么能够相信?”萧稷摇摇头,自己都不相信这种说辞。
“未必没有这个可能。”荔山居士闻言,反而沉目道,“这些年来我赋闲山居,闲来无事,杂书看过不少,其中就有提到这个的……”
没等萧稷回答,荔山居士自己倒是先笑了,转了话头,道:“怪力乱神,不语,不语……
“不过,早做防备总是没错的!”
萧稷点头受教,道:“不过,事已至此,咱们也可以顺势而为。既然他这样心虚遮掩,那干脆就再给他来点猛料好了!”
荔山居士讶然抬头,然而见萧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没有再多问,更没有出言阻拦,只是叮嘱一句“小心”。
隆庆帝失德,且因此而害死了他的挚爱,萧稷要为自己和家人讨回公道,荔山居士觉得这并没有什么过错。
什么“君君臣臣”,在他这个隐居避世,从来都不值一提。
杨皇后被禁足坤宁宫的事情,震动了不少人的心,其中犹以东宫和杨家为最。
太子萧秬在几次求见隆庆帝未果之后,忧心如焚地赶到杨家,商议对策。
杨临面沉如水,似泰山稳坐,然而眼底的愤愤和担忧还是泄露了他真实的心思。
到底是他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女儿,又一路做到了一国之母,在所有的孩子里最为出色,在杨临的心里,杨皇后的位置丝毫都不比嫡长子杨淳熙低。
杨淳熙却没有父亲杨临的镇定自若,拍案骂道:“无耻小人!受我们杨家这么大的恩惠,不思知恩图报也就罢了,竟然还是私底下耍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以怨报德,真是无耻之尤!”
姚知礼被爆出贩卖私盐并且插手漕运以牟取重利动摇国本的罪名早已确凿,却一直拖到现在仍没有宣判,全都是因为汾阳王从中斡旋,混淆视听甚至是毁灭证据,以极力保人。
汾阳王之所以要保姚家,一是不想拔出萝卜带出泥,因此而受到牵连;二就是为了身在皇宫并且深受庆帝宠信的出云上仙潘玉儿。
“想当初姚知礼那个老匹夫,还想要将潘玉儿领到皇后娘娘跟前,借此把人给送到圣上身边,好博个一朝富贵。
“父亲您虽然没有立刻答应,却都应了他当时的要求,为此不惜和汾阳王角力。
“可是他是怎么报答父亲和咱们杨家的?
“那潘玉儿神叨叨地说几句星象命数,就鼓动得圣上将皇后娘娘给圈禁了起来!
“父亲,这回……”
“未必就是因为什么星相命数。”一直沉默不语的杨临开口打断了杨淳熙的话,沉声道,“必然是因为娘娘的所作所为,触到了圣上上的逆鳞……”
而隆庆帝的逆鳞,就是他身下下的那把龙椅。
杨淳熙默然,片刻,转头看向太子萧秬。
第三百七十四章 祸国者是谁
那把龙椅,只要不出意外,将来定然是萧秬的。
因为之前那则流言引起的风波,各位皇子和他们的母妃母族们都被隆庆帝狠狠地敲打了一番,眼下形势一片大好,以杨皇后的心计,肯定不会沉不住气,做出这等自毁长城之举。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杨皇后会惹得隆庆帝如此大怒,丝毫都不再顾及多年的夫妻情分了呢?
萧秬摇摇头,年轻的脸上满是担忧和无奈,沉声道:“坤宁宫里里外外,都被父皇派人把守得如铁桶一般,没有父皇的诏谕,哪怕是我也不能踏进一步。
“更重要的是,母后似乎也无意将个中缘由宣扬出来,所以直接断了以往和我的联系……”
到底是什么样了不得的大事,需要杨皇后如此小心谨慎地保守秘密,不将其他任何人牵扯进去呢?
屋里的人闻言都皱紧眉头,疑惑不解。
还是杨临沉稳,片刻,开口道:“既然坤宁宫里外不通,那就从宫外着手吧。看看皇后娘娘被禁足,谁窜得最兴,就想法子从那里打开突破口,查明缘由。”
眼下也只能是如此了。
这个年,谁都过得不痛快。
果然,不出三天,就查明有皇子的母族借由过年走亲访友的大好时机,多次出入汾阳王府。
萧秬得知消息后,冷笑道:“赶在此时和汾阳王往来,胆子真是不小!”
可惜以他现在的身份,只怕无论说什么,隆庆帝都会先犹豫存疑三分。
萧秬无奈,只能去见惠妃,希望劝服惠妃把帮他开这个口。
从惠妃代管六宫内务之后,从未没有借机苛待过杨皇后这一点,萧秬就知道,惠妃是一个心地方正纯善之人。
然而惠妃一向在宫中奉行低调行事、明哲保身的原则,自然不会在这个当口答应帮萧秬开这个口。
却暗地里将消息传回了林家,让大家早做防范。
林家世代清贵,声名有余而实权不足,若是真的会有重大的变故发生,自然要早作绸缪。
林家的当家人,自然又将消息传递给了家里的其他主事人,让大家早做准备,其中就包括近两年又重新融入家族的荔山居士。
荔山居士得闻消息之后,怅然叹道:“国运式微,是天子失德也,而犹不之悟,可悲,可叹呐!”
随后便将消息传递给了萧稷。
萧稷一直将汾阳王盯得死死的,自然知道汾阳王府最近门庭若市。
不过对于萧秬和杨家的打算却不清楚。
如今知晓萧秬和杨家有意借此机会一举制敌,自然不吝啬于此时帮助他们一把,也算是报答杨皇后这几年的香火之情了。
于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在璀璨的花灯街市上,有人当路,怒斥城楼上正意气风发、与民同乐的隆庆帝为夺帝位不择手段,甚至暗示先帝之死也和隆庆帝有关,而传位于隆庆帝的那封诏书,只怕也是伪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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