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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郎腰瘦不胜衣——江倾杯

时间:2018-02-01 15:32:16  作者:江倾杯
  因着平原尽头连着佐江,故而走出平原便是雍州最大的码头。在码头上乘船可以横渡佐江抵达合州,穿过合州一路西行就能到遥山。
  码头上来往的商旅较多,江温酒绕过人流去寻适合两人两马一猫搭乘的船,留下商青鲤牵着惊蛰和霜降等在一旁,酱油在她面前咬着自己的尾巴玩。
  她靠在惊蛰背上,举目越过人流看向一望无际的佐江。佐江是九霄境内的第一大江,发源于北楚与东朝交界处的白泽雪山脚下,由东北到西南,冲过万千山峦,流经高原平川,最终汇入南海,几乎把整个九霄一分为二。千百年来流淌不息,佐江之水哺育了九霄之上世世代代的居民。
  浩浩荡荡的江水拍打着两岸的长堤,偶有飞鸟从江面掠过,遁入云端。
  比起长安秀美的梨湖,雍州浓淡皆宜的西子湖,这样波翻浪涌的佐江更让商青鲤喜欢。在她眼里,温山软水的景致总归是少了这份磅礴的气势。
  不多时江温酒便回来从商青鲤手中接过缰绳,领着她上了一艘停靠在码头的大船。
  这艘船造型颇为美观,两层的船舱飞檐翘角,甲板上也十分宽敞。船舱门口站着五个人,一个掌舵的中年男子、两个副手、一个厨娘和一个小丫鬟。
  掌舵人叫孙常,同时也是这艘船的主人。两个副手一个叫孙大,一个叫孙二。厨娘姓李,丫鬟叫倩儿。
  这船并非是朝廷统一安排渡江载客的船,而是私船,私船价钱贵些,但人少,且吃住比起官船来都要精致许多,因此家境富裕的人出游多选私船。
  商青鲤堪堪跳上甲板,孙大就上前牵了惊蛰和霜降到货仓。孙常带着孙二和厨娘走过来客气了两句,又问了些饮食偏好,便钻进了船舱里。而后脚下的船很快就驶出了码头。
  “你把船包下来了?”商青鲤见此偏头看向江温酒。
  “嗯。”江温酒颔首,将她牵进船舱里坐下,道:“方便。”
  倩儿跟进船舱里手脚麻利的替两人泡了茶,又摆了几碟干果在长几上,做完这两件事后她低眉垂眼的出了船舱候在了门口。
  江温酒端起一杯茶递给商青鲤,笑了一声,道:“你瞧,多清静。”
  伸手接过茶杯,商青鲤弯了弯眸。
  这时酱油大摇大摆从甲板上蹿进来跳到两人对面的长椅上,把身子蜷缩成一团,闭着眼开始打盹儿。
  四下很静,只听得见江面的风声和行船时的水声。酱油团在椅子上,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噜”声便格外清楚。
  商青鲤听着声音起心想要捉弄一下酱油,从干果碟子里拈了颗梅子,弹指向酱油头顶射去,梅子不偏不倚恰好打在了酱油的额头上。
  酱油吓得“喵”了一嗓子,整个身子从长椅上跳了起来,全身的毛发直直竖着。梅子“吧嗒”一下掉到椅子上,它睁着双淡绿色的眸子愣愣盯着梅子看了许久,忽地纵身一扑把那颗梅子按到了爪下,又凑过头去舔了下。
  商青鲤看着有趣,转头冲江温酒一笑。
  她眸中早已没了初见时候的冷清,冰消雪融后,自有春·色无边。
  江温酒把她开怀的模样看在眼里,心中愉悦。
  她终于不再是那个藏着一腔心事不愿向任何人吐露,戴着张冰霜似的面具独自咀嚼喜怒哀乐的姑娘。她开始敞开心扉,去拥抱这个世界。她已经学会把她的喜怒分享给他。
  这样的感觉,当真是极好的。
  江温酒凤眼一挑,笑吟吟将商青鲤揽入怀中,在她耳畔唤道:“铮铮…”
  他音色本就雍容至极,此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尾音被他拖的稍长了些,缱绻情深,百转千回。
  “嗯。”他的气息吐在耳根上,有些痒。商青鲤挪了下身子,抬手把手中的茶杯抵在了他唇畔,笑着看了他一眼。
  江温酒就着杯子喝了口茶,握住商青鲤执杯的手往她怀里一送,杯沿便凑近了她的唇,他咽下那口茶,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商青鲤似笑非笑,顺从的啜了一口杯中茶水。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喝完一杯茶,又拈了些干果来填肚子,间或拨开船舱两壁上挡住窗子的纱帘看两眼外面的风景,倒也惬意。
  午时倩儿和李厨娘替两人摆了午膳,吃过午膳后江温酒带着商青鲤去二楼的船舱里小睡了一会儿。
  睡醒两人在甲板上置了小几矮凳,边下棋边晒太阳。初秋的太阳仍旧有些烈,但好在江上风大,天上云层厚重,太阳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倒也不觉得热。
  只几盘棋便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晚膳后倩儿和厨娘都睡下了,商青鲤翻出一坛酒飞身上了桅杆。
  明月在天,众星环绕。
  皎洁月色下,江面泛着粼粼波光。
  商青鲤的衣襟被晚风吹的猎猎作响。
  这样的景致是她在漠北不曾见过的,听着江水奔流的声音,喝着酒,胸中竟像是有豪情万丈般,说不出的痛快。
  忽觉劲风拂过,侧眼时江温酒已坐在了身旁。
  他抖开手上的披风倾身替她披上,道:“当心着凉。”
  商青鲤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披风,挑了下眉,道:“你我是习武之人,哪里有这么娇贵。”
  江温酒系好披风接过她手里的酒坛,喝了口酒道:“娇贵不娇贵,我说了才算。”酒液入口有些涩,回味却甘甜,他笑着偏过头吻住她的唇,把酒尽数哺给她,道:“好酒。”
  一吻罢了,商青鲤飞了一个眼刀给他,伸手夺过酒坛,不再理他。
  江温酒眼角眉梢都是流转的笑意。
  两人并肩坐在桅杆上举目望月,一时间谁也没有再开口。
  直到商青鲤把一坛酒喝完,江温酒才抱着她回船舱睡觉。
  第二日正午不到,船便已停靠在了合州码头。江温酒付了银子,两人牵着惊蛰和霜降,带着酱油下了船。
  在合州城里用过午膳,买了些干粮,两人没再多做停留,直接穿过合州、靳州。
  与靳州接壤的是原西临国境内的连城,连城之后便是北疆,遥山就在北疆与北楚青云道之间。
  八月初,两人抵达连城与北疆的交界处。
  距离约定的重阳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从北疆到遥山却只需要半个月。时候还早,商青鲤并没有选择入北疆去遥山,而是去了与北疆相连的出云城。
  出云城,在西临没有被南蜀吞并以前,是西临的都城。城内盛产好墨,其中价比黄金的云水墨闻名九霄。
  商青鲤牵着惊蛰,站在城门口盯着高大的城楼,还有城门上风骨洒落的“出云城”三个字看了许久。
  这座城里有她八岁以前的全部记忆,于她而言,这是她的故乡,是她这十来年里在梦中见到过无数次的故乡。
  昔日繁华的都城,斑驳城墙不复当年荣光,城门口的守卫也换了新装。
  有苦涩直直钻入心头,蔓延在胸腔里。
  江温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蹙了下眉,担忧道:“铮铮。”
  商青鲤深吸一口气,握住江温酒的手,道:“我没事。”她勉强笑了一下,道:“近乡情怯罢了。”
  是啊。近乡情更怯。
  所以这么多年里,她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不怕。”江温酒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道:“我陪你。”
  “嗯。”商青鲤握着他的手紧了紧,道:“我们走吧。”
  两人牵着手在守卫的注视下,一步步进了城。
  商青鲤抬头看去,城里街道宽敞,四通八达,茶肆酒楼,峥嵘轩峻。
  ——这样看上去,竟与记忆里一般无二。
  她心中五味陈杂,说不清自己是悲是喜。
  驻足了片刻,商青鲤侧头,看着江温酒道:“我说过,去遥山之前,你得先陪我去个地方。”
  
 
  ☆、六二。身在情长在。
 
  
  从东城门进,西城门出。
  出云城西,有遥亘千里的群山。
  横峰侧岭,层峦叠翠。
  沿着群山脚下的官道绕行,商青鲤与江温酒把缰绳搭在鞍上,不再去牵惊蛰和霜降,由着它们溜达着钻进了林中,只有酱油始终懒洋洋跟在两人身后。
  行行复行行,直到站在一座看上去险峻异常却佳木葱茏的山峰脚下,商青鲤才驻足转头看向江温酒。
  江温酒此时已经猜到商青鲤要带他去哪里,见她看过来,对她笑了一下,牵着她的手道:“走吧。”
  两人相携着顺着蜿蜒盘旋的山道而上,山道算不得宽敞平坦,看上去久未有人来,路中间早已生了许多杂草,还有樵夫落下的树枝。
  至半山腰,商青鲤没有继续再往山巅走。带着江温酒在山中七拐八绕,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崖壁前。
  崖壁上几棵松柏生长的尤其茂盛,苍翠挺拔,傲然屹立。
  商青鲤指着松柏道:“我父皇母后,就葬在这座山里。”
  千百年来,皇室都习惯性以山为陵。这座山峰,是卫湮登基后亲自挑选的埋骨之地,无数工匠日日夜夜修建,三年半才完工。
  卫湮驾崩后,入皇陵时是商青鲤一路陪着的。
  因为九霄之上历代皇帝驾崩都要秘葬,皇陵位置除了皇室子弟不能有旁人知道,送葬者也多要留在皇陵里殉葬,所以送葬多会选择在宵禁后。
  当天夜里出云城四个城门大开,街道上十步一个禁卫军,送葬队伍从北城出,而后四个城门同时关闭。从北城门绕到西门外,上山,入皇陵。
  当年参与送葬的侍卫,都永远留在了皇陵里。
  事后商青鲤对着名单,遣心腹给每个侍卫家里送了五百两银子。
  这座皇陵的位置,在西临灭国后,便只有商青鲤和了闻知道,连卫渊和卫瑜都不知道。
  “我曾想着,若我哪一日去了,就葬在这座山中,也算是陪着父皇了。”商青鲤感叹道,她说完便撂起衣衫下摆,跪在了地上,叩头道:“父皇,母后,不孝女来看你们了。”想了想,她又道:“如今世上再无西临,我也不是太女了,不如我唤你们一声爹娘吧。”
  江温酒在她身旁跪下,往日里眉眼间的风流神·韵转瞬无踪,他神情肃穆,凤眸凝视着崖壁的方向,沉默着叩了三个头。
  商青鲤口中喃喃唤了几声“爹娘”,却也没再说旁的什么。江温酒叩完头便伸手想要将她扶起来,伸出去的手堪堪握住商青鲤的手腕,商青鲤已反手抓住了他的手。
  江温酒一愣。
  商青鲤仰头对他笑了一下,牵着他转了个身,背对崖壁,又叩下三个头。
  江温酒不解其意,但仍跟着她一起叩头。
  等他叩完,商青鲤忽地转身与他面对面,道:“父母与天地既已拜了,等你我对拜过,这礼就算成了。”
  江温酒先是怔住,继而笑吟吟与她对视了眼。
  他凤眸里印出她的身影,眸中有细碎萤光掠过,温柔盛满了他的眸子。他唇边上扬的弧度,愉悦而情深。
  “那么。”他开口,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笑意,道:“夫妻对拜。”
  商青鲤扬眉笑道:“好。”
  两人面对面,缓缓俯身叩首。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三拜之后,两个人谁也没有马上起身,跪在地上对视许久,江温酒伸手把商青鲤揽入怀中,商青鲤将头搁在他的肩上,两人静静相拥。
  良久,江温酒放开搂在她腰间的手,牵着她转身面对崖壁,他对着崖壁再次叩了一个头,转头对商青鲤笑道:“铮铮,百岁后你若想要葬在这里,莫要忘了带上我。”
  他如画眉目映入眼底,又被镌刻在心头,商青鲤重重点头,应道:“好。”
  见她应的如此利落,江温酒牵着她一并起身,道:“你答应了,便要做到。”
  商青鲤抖了抖衣衫下摆的灰,直视他的眸子,郑重道:“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得卿一诺,于愿足矣。
  江温酒在心中暗道。
  眼看日头快要落山,两人不打算在山中多做停留,抖干净了衣服下摆沾染上的尘土便要下山,临走时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酱油不知钻到何处去了,只得扬声唤了两嗓子。
  听到呼唤声的酱油从一侧斜坡上的密林里探出身子,嘴里衔着只仍在“咕咕”叫的山鸡,从斜坡上纵身跳到商青鲤脚边。
  山狸本就喜欢食肉,成年山狸鸡鸭兔等都能捕杀。商青鲤在遇到酱油后,特意查过关于山狸的资料,知它习性。但她向来不准酱油吃生肉,尤其是活鸡等,怕酱油养成惯性后会去逮别人家喂养的家禽。
  此时见酱油捕了只山鸡,却并未马上啃食,知它已习惯了吃熟肉,心中满意,便俯下身摸了摸酱油的脑袋,道:“下山后把它烤了给你吃。”
  酱油甩了下尾巴。
  两人一猫顺着山道走到山脚下,又顺着山脚的官道走出一段距离,商青鲤才站在林边吹了声口哨。不一会儿,惊蛰和霜降就从林子里跑了出来。
  傍晚时分,商青鲤和江温酒纵马回到了出云城。
  先在城中找了家客栈安顿好了行李马匹,又吩咐小二把山鸡拔毛去内脏烤熟送到房间,等商青鲤把酱油喂饱,江温酒提出要夜游出云城。
  锁上房门出客栈时,正值华灯初上。
  江温酒似是有心想要弥补七夕那日没能陪商青鲤一起看花灯的遗憾,去扎灯笼的店里买了只漂亮的花灯提在手里,牵着商青鲤走过长长的街道。
  听商青鲤说起城中有河,又兴致勃勃买了很多盏河灯一起去河边放。
  放河灯的时候河上拱桥上有行人往来,见他二人蹲在河边放灯,不由驻足观看。江温酒用火折子把荷花一样的河灯一盏盏点燃,商青鲤捧着灯将它们放到河中,看着它们顺着河水慢慢远去。
  对视一眼,彼此都弯了唇。
  放完河灯后见离宵禁还早,两人又寻了家酒楼用了晚膳,临走时还买了两坛酒楼里卖的青梅酒。
  见着有金银首饰的店铺,江温酒也会牵着商青鲤进去看两眼,见她委实对这些提不起来兴趣,也只好作罢。
  两人就像是这世上千千万万对普通的有情人一样,一起放河灯许愿,一起用膳,一起手牵着手走过出云城中的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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