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汐泷对祁斫吩咐过,会闭关两个月,所以祁斫现在忙得脚不离地,也空不下时间回落霞峰看看,唯有一个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那人身着银色长袍,手中抱着一柄长剑,蓝色的琉璃剑穗在风中摇摆。
桓柳身上有伤,前一日被汐泷阁的同胞送到了祁玉宗下的小镇,今日刻意挑了远路回来就是为了不遇见他,没想到,造化弄人。
“师姐。”祁序样子有些邋遢,丝毫看不出身为凝霄长老的仙风道骨,此时看向桓柳的眼神也是寥寥无生机。
桓柳有一瞬间的诧异,然后强迫自己清醒,右手暗中掐着自己的大腿。
“阿序今日怎会在此?”桓柳装出掌门一看到祁序就会露出的笑容。
“不想回去。”祁序眼中无神,像极了累坏了的人,让桓柳钻心的疼。
“可是有事?”桓柳装作疑惑地问道。
“无事。”祁序闭上眼摇了摇头,“听祁斫师侄说,师姐要闭关两个月,怎么提前出关了?”
“运功不当,灵力冲破了经脉,受了些内伤。”
祁序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桓柳面前,手指把上她的手腕,“这些日子就由我来照顾师姐吧,我也好继续找个借口留在这落霞峰。”
长长的睫毛煽动,那双眼睛却失去了色彩,桓柳只默默说好,没有继续追问,她怕再问下去她会崩溃。
“我先回屋休息。”桓柳内心忐忑地向房间走去,眼看就要进去,却被祁序叫住。
“师姐。”桓柳背对着祁序,紧张到手心出汗。
“怎么了?”
“小柳被逐出师门了。”
桓柳心脏骤然停止,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无法说话,亦无法呼吸,好几次张嘴却说不出声音,过了好久,才说出了一句话。
“我知道了。”然后便走进了房间。
身后人身上的落寞尽数显露,从桓柳走后,他就没有跟一个人说过话,祁斫说师姐闭关去了,他便一个人坐在落霞峰,也好过对着空荡荡的燕回峰,如今师姐回来了,为什么他感觉更寂寞了,就好像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只有这具驱壳还在操纵着他的意识。
桓柳进门勉强撑到了卧房,跌倒在床上,这一切来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考虑就昏死在了床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她身上盖了被子,体内灵力充沛,想来是祁序给她输送了些灵力。
桓柳尚不知怎么面对祁序,根本不想看到祁序,她怕一看到祁序就会暴露,她不知道怎么向祁序解释她的离开,更不知道怎么向祁序提起掌门的死讯,她舍不得让他伤心,却怎么也不能阻止。
桓柳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床顶,本以为在这个院落混过三个月就好,可偏偏这里就是最深的龙潭。
“师姐,起床了就去外面坐坐吧。”
祁序进来地悄无声息,桓柳没有察觉到,她的修为不如祁序的深,不能感知到祁序的气息,同样的是,祁序也感知不到桓柳的气息,汐泷为她做了掩饰,汐泷虽然是个丢三落四粗心大意还轻微路痴的人,但是要用心做一件事时,还是很靠谱的。
桓柳视线转向祁序,他的下巴多了许多胡渣,整个人都很无力苍白,仿佛一个佝偻老人。
桓柳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但祁序看得出来她说的是“好”。
祁序将桓柳扶到院中的石凳上,自己也坐在一旁,桓柳的视线一直放在天边的落霞之上,红艳似火,可是她的心却不在,再美丽的晚霞也不及身边人的视线来的灼热。
祁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桓柳的脸看,让桓柳想忽视都不行。
“总盯着我做什么?”桓柳轻笑对上祁序的视线,眼神有一瞬间的动摇,后背已被汗浸湿。
祁序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没什么,想到小时候总是师姐替我打理这一头乱发,不知如今师姐可还愿做这等琐碎之事。”
桓柳身体有些僵硬,她知道祁奕对祁序向来有求必应,何况只是替他梳理头发,可是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场面,桓柳根本不可能模仿的一模一样。
“自然是愿意的,你且去准备一盆清水来。”
“好。”
直到祁序离开,桓柳才开始喘气,这样下去,她可能会成为修仙界第一个因心虚而死的人。
祁序离开桓柳的视线,双拳紧握,眼神和刚才截然不同,不知是希望还是失望。
祁奕从来就没有帮他打理过头发,从小到大都没有,问这个问题,只是因为他在‘祁奕’身上不小心看到的剑穗,就是现在他手上这条,和他的剑上一模一样的剑穗。
样貌、身材无不和祁奕相同,就连修为也一样令人看不透,可是一个是他最敬重的师姐,一个是他最疼爱的徒弟,他又怎么会分不清,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两人,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假扮师姐的徒弟。
既然她早就决定了要离开,为何还要做那样的事,又为何还要回来。
祁序叹了口气,在屋中寻了木盆,带去泉边装水,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回到了院中。
桓柳还不知道祁序已经得知了她的身份,依旧在思考若祁奕在此会怎么做,在脑中编好了一套说辞。
第45章 柳序曲之乱情
“坐下吧。”
桓柳用灵气将水温热,取出几片木槿叶,将木槿叶揉碎包裹,放在盆中,继续揉捏,直到盆中有了不少的泡沫才停下,桓柳将祁序头上的银冠取下,一头乌发滑过桓柳的手。
桓柳一直都知道的,祁序是个爱干净的人,即便是这些天没有沐浴,也只是表面邋遢,身上没有味道,就连头发还带着木槿叶的清香。
一头长发被桓柳一点一点浇湿,桓柳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将小时候祁序的样子也经历一遍。
“我看你惯用了木槿叶,所以就拿了些来。”
祁序没有做多余的应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头皮依旧残留着桃木梳梳齿留下的触感。
“时间久了,我都快忘记小时候的我们是什么样子了。”
“就是寻常家姐弟的样子,师姐总是替我背黑锅。”说着说着祁序笑了,眼眶却有些湿润,桓柳太紧张,不敢去看祁序的脸,这才错过了。
“师父那时候肯定是知道的,谁让你受宠呢,谁都不想让你受罚。”这一点桓柳从前是听祁序说过的,毕竟这在长老之间不是什么秘密。
“我觉得我这个掌门之位,一定是师父看在我替你受罚最多,所以才赏给我的。”桓柳自侃道,这句话是她听祁奕亲自说的,不过祁序没有听过,现在,就由她来传达。
“师姐,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桓柳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答了“有”。
祁序身体微不可见的一怔。
“那个人对你好吗?他……是不是也很喜欢你?”
“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但他对我很好,是我生命中对我最好的人。”
祁序心中一震,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自己,可是为什么她又要逃呢。
桓柳将长发从盆中捞出,用灵气将水分慢慢蒸干。
“师姐可愿与那人长相守?”
桓柳手上灵力慢了些,过了好久也没有应答,祁序心中有些失落。
怎么会不想,桓柳心中答道,可她不能背叛汐泷阁,很多事情她不能向祁序解释清楚,她害怕祁序会因为这些误解而疏远她,讨厌她,甚至仇恨她,与其这样,不如此后再不相见,所幸,这一切只有她一个人承受着。
桓柳为祁序竖好银冠,又拿出一把剃刀来,为他剃须。
祁序看着眼前人为他精心打理的样子,又想起桓柳在他身边时调皮的样子,与现在深沉稳重的师姐全然不是一个模样。
祁序握住了捏着剃刀在他脸上动作的手。
“怎么了?”桓柳这才有些紧张,方才只想着将他打理精细些,却忘记了这样就完全暴露在祁序眼下,她的一颦一簇,一个眼神不对,都有可能被怀疑。
“若有朝一日,师姐能和那个人在一起,一定不要受欺负。”祁序吞吞吐吐说道。
桓柳嗤笑,“我是祁玉宗掌门,谁人能欺负了我去。”
那个人存不存在桓柳不知道,她知道的是祁奕已经不在了,听汐泷姑娘的意思,是重入轮回了。
祁序放开桓柳的手,桓柳继续专心地为他清理他的胡须,直到结束两人也没有一句对话。
夕阳下,桓柳头上隐隐出了层薄汗,在阳光下闪着亮亮的橙色光芒,祁序用衣袂为她擦汗,桓柳心脏骤然停止。
这样的动作,祁序曾对她做过,眼中带着温柔,在她练剑过后为她擦汗,只是现在自己是另外一个人,这滋味便完全不同,说不清是吃味还是什么。
“好了,我回房修炼,趁着遗迹还未开启,先养好伤。师弟,你也回去吧。”
祁序没想到桓柳变脸如此之快,这一番说辞中能听出她有些不开心。
祁序既然已经知道了桓柳在此,断然不会轻易离开,不论结果如何,他都要留在这里看着她。
祁序心中虽还有郁结,但相比之前已经好了太多,强撑着笑脸走进了院中的书房。
桓柳捕捉不到祁序的气息,不知道祁序是否还留在落霞峰,心中暗暗策划,不如将祁斫喊上来,祁斫总比祁序好对付些,转念一想,祁斫最近忙得挪不开脚,这个时候将他叫来,只会添乱。
这些不过都是借口,桓柳自己也明白,内心深处她还是希望多看祁序几眼。
一边是一夜无眠的桓柳,一边是握着琉璃剑穗的祁序,谁也看不懂谁,不过几日不见却像过了百年。
祁序趁夜潜入落霞峰闭关的洞府,洞府内还可看到微微荧光,祁序拿出一颗夜明珠,将洞壁照亮。
越是深入,心中不祥的预感就越是强烈,直到走到最深处,什么也没有,没有想象中的人,就连尸骨也没有。
第二日清晨,桓柳依旧赖在床上,不想起床面对祁序,每次闭上眼睛就是他的身影,害得她一晚上都没睡好。
就在桓柳闭上眼准备再次入眠的时候,一只手将她捞入了怀中,桓柳睁开眼的瞬间闻到了熟悉的清香,祁序正抱着她躺在床侧。
“阿序,你僭越了。”桓柳心中打鼓,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生气。
“我和师姐之间不是一直如此吗?”
桓柳能感受到耳边吹来的热风,浑身一颤。
原来……是这样吗?
“我没休息好,要再睡会。”桓柳尽量压抑着自己,不要让他察觉出破绽。
“我陪你。”祁序将怀中的人环的更紧了些,生怕她会再次离开。
“阿序,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师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即便知道桓柳是站在祁奕的立场上说话,祁序依旧觉得心中一痛,沉默不说话。
桓柳看他沉默,也就闭了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祁序,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不能将他轰出去,更不想劝他去找别的女人。
她甚至想,如果时间能永远暂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虽然经受着精神的洗礼,可桓柳还是睡着了在祁序的怀中。
祁序轻轻抚摸着怀中人的脸颊,从来没有离这么近好好看过她,上一次神智尚且不清,这一次,又化成了师姐的脸。
“你能不能不对我撒谎。”
祁序一直是在师父和师兄师姐的庇护下长大,第一个骗他的人就让他尝到了蚀骨的滋味。
桓柳一直到中午才慢慢苏醒,身边祁序还在睡,桓柳慢慢转过身,一戳一戳地碰着他的脸颊,看他还在熟睡,偷偷将嘴唇印在了那处柔软上,短短一瞬便离开了,想到他喜欢的人是掌门,心中蓦然一痛,下床离开了。
待桓柳离开,祁序便睁开了眼,指腹摩挲着嘴唇滑过的位置,触感依旧存在。
两月很快便过去了,纵然期间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祁序还是没有将事情挑明,他还是桓柳眼中那个喜欢掌门的师弟,而桓柳则成了祁序心中不得不去抉择的人。
远古遗迹很快就要开启,到那时,即便他不去揭穿,天下人也会知晓,而最重要的问题也将接踵而至,祁奕在哪里。
祁斫在宗门之中忙着主持大比,整天脚不离地,算算今日师父也该到了出关的日子,于是祁斫试图去寻祁奕,把这烂摊子再丢回去。
“师父,徒儿前来拜见了。”祁斫在门外喊了一声,就走进了院子,院中祁序正执棋落子,对面祁奕正满头大汗不知所云。
按着祁序的说法,祁奕下得一手好棋,可是桓柳根本不通棋道,在祁序的苦苦哀求下,不得不和他对弈,每下一步棋,祁序总是看她半晌,仿佛在说师姐的棋艺退步了。
桓柳后背几乎湿透,若不是这衣袍厚一些,怕是早就浸湿了。
幸好,棋杀半路杀出个祁斫,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桓柳借机手抖,一枚黑棋就要摔在了棋盘上,桓柳装作要抓住棋子,实则‘无意’将棋盘上的棋子弄乱了。
“真是不小心,看样子只好改天再下了。你看看你,慌慌张张的像个什么样子,交代你的事情可完成了?”桓柳说完没有留下回话的余地就带着祁斫进了大堂。
“师父,凝霄师叔怎么还在这?”
“怎么了?”
祁斫偷偷望了望院子的方向,小声说道,“两个月前我来过这里一次,那时师叔就在这里了,而且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和现在截然不同,不过现在好像和以前也不一样,不一样在哪我也说不清,就是……”
“咳咳”桓柳状似无意地咳嗽了两声。
“就是厉害,师父你不知道,这一次三宗大比,属我们宗赢得次数最多,所以我们得到的名额也比其他两派多,一共有二百六十个名额,除去掌门长老以及各峰亲传还有二百二十三个名额。”
桓柳在心中默默为祁斫竖起了大拇指。
第46章 柳序曲之清明
“师弟,你看这二百六十个名额该怎么分配?”桓柳装作不经意地询问祁斫背后的祁序。
别说是桓柳了,就连祁斫此刻也有些紧张,毕竟他刚才还在背后议论祁序。
“一切遵师姐意。”祁序心情很好,并没有为那局未完成的棋而惋惜。
“这二百多个人不能全是门派的精英,同样,长老和亲传弟子也不能全部出动,以防有人心怀不轨,在那个时候对宗门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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