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盛宴,在外的高人长者有不少也赶回来了,实在脱不开身的就托人捎了礼回玄冥献给国君。
玄冥小国,挨家挨户地都能叫的出名字,还没听说国君中意哪家女子。
百姓这头讨论地火热,宫宴上亦是如此,各路人马齐聚,百年难得一见,其中三大宗门长老有之,入门弟子有之,散修更是数不胜数,仙途榜之上有半数都聚集在此,怎能令人不叹为观止,即便是三宗大比也未必能有如此局面。
若说上一次高手云聚还是远古遗迹开启的时候,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国君穿着金色龙袍,头戴云纹龙冠,立于祭台之上,向祖先祭拜,国师弯腰在侧,双手相持,宽大的衣袂遮挡住了他眼中的落寞。
新后一身凤冠云袍,从祭台下走上来,衣摆攀着台阶往上,在云路的视线里停留。
云路微微抬头看去,那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女子。
他已经不敢去看玄乐,这二十年他与玄乐形同陌路,他没有再对他严加管教,而他也成了众人眼里的好国君,那日玄乐提出要立后,他就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云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子,玄乐说‘国师只管同意就好,王后的事情朕自会布置妥当。’
云路没说什么,将命令吩咐下去,回去后,几天几夜都没有再睡着,好几次想冲过去问玄乐,他在他的心中到底算什么,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祭台下,百姓欢呼沸腾,玄冥城内一片繁华,为他们的国君呐喊。
帝后的祭拜礼就在这一片沸腾中结束,为玄冥所见证。
祭礼结束,云路没有放下眼前的衣袂,依旧弯着腰看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阳光太刺眼,耀地他睁不开眼,云路闭上眼,不再去看他们。
“国师,祭礼结束了,该下一项了。”
耳边传来玄乐威严的声音,明明还是一个模样,云路却觉得变了,哪里都变了,这样的笑他有多久没看到了。
“是。”云路俯首称道。
整套礼仪结束,玄乐将王后送回寝宫才来大殿宴待宾客,玄乐命云路跟在他身后,云路就听话地跟在身后,看他与人谈笑,许是今日太过高兴,酒一杯接着一杯,也没有丝毫醉意。
夜已深,整个玄冥依旧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红色的灯笼挂满了街道,灯火通明。
“国师,朕在位多久了?”玄乐手持一玉杯,站在楼阁之上俯瞰玄冥。
“二百一十年有余。”云路俯身说道。
“朕是玄冥在位最久的国君,该结束了。”玉杯摔碎在地,一片晶莹溢出,倒映出今夜的月光。
“国君醉了,该回去了,王后还在等着。”
“扶朕回去。”玄乐转过身向寝宫走去,云路犹豫片刻,搀起玄乐的胳膊,玄乐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云路身上,浓烈的酒香传到云路的鼻尖,云路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短短一段路,云路就像走了一辈子,宫女守在寝宫两侧,云路的脚步越来越重,明明没有喝酒,却已经醉了。
云路将玄乐扶稳,站在门口。
玄乐正要开口相邀,云路不合时宜的说了一句,“国君,臣该离开了。”
“离开,去哪?是再也不打算见朕了吗?”玄乐背对着云路,云路看不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讽和满腔的愤怒。
这确实是云路的打算,玄冥太小了,小到只要看到玄冥的一景一物,他就能想到玄乐,想到眼前的人。
他想离开了,他是玄冥的子民,几百年来,他几乎日夜都在这个孤岛之上,如今他想离开,去没有他的地方,过完下半生。
可是……他不能,他还要替玄乐撑起这个阵法。
“一直以来朕都敬仰国师,国师说话向来一言九鼎,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玄乐将寝宫的门狠狠关上,留云路一人在外。
云路怔愣了片刻,说在一起的是他,忘记的也是他,他有什么资格给他脸色,云路被自己气笑了,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宫外,步伐沉重地像灌了铅。
不能再近一步了,玄乐还记得如今,已经很好了。
汐泷阁存在太久,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了玄冥有一处禁地,云路站在水瀑上方,将下面的景看得彻底。
二百多年前,他们就是在这里一起跳了下去,因为国君不允许他们在一起,他们想到了世界上最蠢的办法,殉情。
后来他们谁也没死,还是没能在一起。
他从小便是玄乐的伴读,玄乐不喜欢阵法,便逼迫他修习阵法,那时候云路还小,不知道这是玄冥秘术,也不知道修习玄冥秘术就要一辈子捆上玄冥的命运。
玄乐早就计划好了,要他不得不留在他身边,既然如此,怎么他就忘了。
云路在禁地站了片刻便回府了。
汐泷阁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禁地对于国君和国师如同虚设,两个人总是隔三差五就来这里转一圈,也不知是有什么宝贝,让两人如此看重。
今日不少在外的子弟都回来了,只在汐泷阁转一圈留些重要情报便离开了,唯有一个人还等在汐泷阁。
早上,祁序看到云路进了禁地,直到傍晚才出来,祁序坐在阁楼上品茶,蓦然想起二十年前云路讲过的那个故事,玄乐知道云路来这里竟然也放的下心,若是他真的喝了这里的水,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师父。”
“这种事情不准再有第二次。”祁序放下手中的茶杯,牵过桓柳的手。
“嘿嘿,师父嫌弃我嫁给了别人,那就再娶我一次啊。”
祁序让桓柳坐在他腿上,捏了一把她的腰,“想得美。”
“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国师没发现?”
“没有,昨晚国君可气坏了,这么明显云路都没有发现,在房里闹了好久,准备好的喜服都没用上。”
“小孩子脾气,像你。”
“哪里像我了?我很懂事的,师父让我往东我就绝不往西。”
“那今晚……”
“不行。”
“就一次。”
“不要。”
“口是心非。”
“……”
“他真的打算放弃玄冥?”
“不知道,本来昨天就要宣布的,诏书都拟好了,结果国君开始闹脾气,还把国师给赶走了。”
“国师满心都是他,哪还有心情看你,你问问台下,哪个人不知道你带了面具。”祁序屈指弹了一下桓柳的脑袋。
桓柳呼痛,用手肘杵祁序的胸口。
“我们再等几日,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离开。”祁序摸了摸桓柳的头,桓柳思考了片刻,点头同意了。
云路跳下瀑布后被汐泷阁的一位长老捡了回来,他听汐泷阁的人说太子殿下找到了,还在皇宫休养。云路听言放下了心,若是玄乐死了,他绝不愿意独活,如今玄乐还活着,那就还有希望,他要做的是告诉玄乐他还活着。
云路想尽办法混入宫中,才发现一切都已经变了,他将脸上的面具拿下,玄乐看也没看就走开了,就像从来都不认识。
他还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小太子,只是少了一个玩伴……仅此而已。
汐泷阁让玄冥留下云路的性命,代价是一个人情,国君不知道汐泷阁在搞什么名堂,但汐泷阁高深莫测,他不敢冒然拒绝,故而留了云路一命。
云路加入了汐泷阁,一直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没有心思出去,也不想出去。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汐泷阁的人从来就没有想过让他走出玄冥,一切的一切只因为玄乐曾经逼迫他修习的阵法。
一个曾经任性的决定,又将他送回了玄乐身边。
时光蹉跎了几十年,云路在汐泷阁就过了几十年,前十年,他还经常去皇宫,想去看看玄乐,想问他发生了什么,可只要一看到那双陌生的眼眸,他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一次一次的失望让云路放弃了这种愚蠢的行为,整日将自己关在汐泷阁。
云路是修行之人,不论是阵法还是修炼都颇具天赋,几十年的蹉跎没有让他容颜苍老,和玄乐一样,停留在了那一日。
玄乐还是那个玄乐,他已经不是那个云路了。
散乱的头发,青黑的眼圈,布满血丝的眼眶盯着地面,门打开激起了一层尘土,前来找云路的长老吸入了扬起的灰尘猛地打了一个喷嚏,顿时房间的灰尘味更重了。
长老说:“几十年前救你的恩情你该报答了。”
那双失神的眼眸没有带一丝神情,淡淡应了声“嗯”。
长老没有解释什么,命人带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好生打理了一番,依旧不能将他满脸的丧气掩盖,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将他送到了他该去的地方。
玄冥国内有修炼天赋的人都进了汐泷阁,留在宫中的都是一些普通人,空有满腹才华,在这世道无法施展,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即便是玄冥的国君也未能逃过此道。
玄冥国君大限将至,太子玄乐疏于阵法,至今未能修成玄冥秘法,玄冥岌岌可危,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面孔被带到国君面前。
云路也不曾想过,所谓的报答竟是又回到了这里。
“是你。”国君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你还敢回来。”
“如国君所愿,我与太子殿下已形同陌路,此番前来,是受恩人之托。”云路不卑不亢,不像从前那般卑躬屈膝,他的实力早就强过国君几百倍,从前那么做只因为国君是他的父王。
“哼,我玄冥国事,你能做什么。”国君一副不屑的样子。
“太子殿下曾经教过我一种奇特的法术,据闻是玄冥王室的秘法。”
国君颤抖着手,言语已不成形,“你……你混账,竟敢偷学我玄冥秘法,来人啊……”
外面的侍卫闻声闯进来,国君却只颤抖着不说话,仿佛气急了,连嘴唇也在不停抖动。
原来这就是汐泷阁让他留下云路的原因,混账……
国君想起他不成器的儿子,就忍不住想杀了眼前这个人,可是他不能,他的身后还背负着玄冥的安危。
“你想要什么?”国君稳下心神,黑着脸说道。
云路愣了愣,他想要什么,若是几十年前,他一定会说,想要和玄乐在一起,到了如今,他什么也不想要了。
“父王,父王,儿臣……”玄乐冲进来,神情有些喜悦,仔细看,他眼角还泛着泪花。
这样的表情在看到房内的一霎收了回去,玄乐停下急躁的脚步,走近国君的卧榻。
“谁让你过来的?”国君怒目气急,不断喘着粗气,玄乐就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儿臣是有个好消息想告诉父王。”
“你不气死我就已经很好了,出去,没看到朕在会客吗?”
玄乐从未见过父王如此严厉,不由后退了两步,没看站在那里的白衣人,嘟囔了两句臭着脸离开了。
宽大的衣袖里云路的手紧紧攥着,果然还是不能期望些什么,无论是几十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一样的。
“我想好了。”
国君双眼紧盯着云路,仿佛只要他说出那两个字就会要了他的命。
“我要太子殿下。”
他会落到如今的地步都是拜国君所赐,索性就将这痛苦一并还回去,不论是国君,还是玄乐。
“你做梦。”国君气急,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吸着气,眼中快要溢出血来。
“既然国君不愿意,那便告退了。”
“你站住……”
云路转过身戏谑一笑,“国君还有何事。”
“玄乐被我下了秘术,这辈子他不会再对任何人动情,一旦有一丁点的征兆,他就会忘记所有的记忆。”
饶是云路早就做好了准备,还是被打的措手不及,原来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就算我把玄乐给你,你还指望他和从前一样吗,你不是要玄乐吗,那我就把他给你,反正没了阵法我玄冥要亡,没了玄乐,玄冥也要亡,我就成全你。”
国君说完哈哈大笑,笑得有些癫狂,云路脊骨发凉,很快蔓延至全身,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国君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迟迟挥不去。
过了几十年,他还是输了,是不是只要一看到那个人他就注定要输,明明早该忘了,几十年如一日,为什么就是忘不掉,为什么给了他希望,瞬间又将希望踩在脚下,玄乐对他就那么重要吗,为什么就那么放不下。
云路脑海中充斥着国君癫狂的笑声,心像被人踩在脚下践踏,云路再也忍受不了,快步走出国君的寝宫,脸色苍白,出门时还撞上了一个人,云路侧身一瞥,又是玄乐,看也不看便逃走了。
玄乐不明所以,走进去国君正躺在榻上无力地望着上空,玄冥的秘法自然要靠玄冥的功法秘籍才能解,幸好玄乐还没有学会。
“父王,发生了什么?”玄乐跪在卧榻前,看着父王的气色较方才更差了,有些心急。
国君侧过头,伸出手摸了摸玄乐的头,“父王找到会阵法的人了。”
“乐儿,回去把玄冥记载的秘法都毁了,这东西不能再留了。”
“父王,为何?”玄乐张了张口没有说话,那个好消息终归没有说出口。
“乐儿,是父王太自私,玄冥迟早会有这一天,不要再修习那本秘典上的秘籍,一个也不要修炼,我准你修行仙道,但要切记,这本功法不要再碰。过几日,那个人会来宫里,是父王没用,父王没用啊……孩子,不论玄冥如何,你一定要活下去……”
他原本想给父王一个惊喜,这才迟迟没有告诉父王。
那本秘典上的秘法和阵法,他全都学会了。
隔日,云路还是来了国君寝宫,如同他所说的,他来交换筹码了,他为玄冥支撑阵法,玄乐归他。
云路苦笑,他的一生注定要围着玄乐打转,怎么逃都逃不掉。
云路被国君任命为国师,朝臣知道其中缘由,虽有怨愤,却都缄口不言。
唯有玄乐,始终看不懂这个人,明明云路没有看着自己,可他总觉得云路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算上昨日,他们应该是第三次见面,父王不允许他修习玄冥秘法就是因为这个人,难道这个人对玄冥有所企图。
玄乐看不懂,父王说他对玄冥没有危害,那为什么玄冥又会出事,玄冥的阵法一向只传皇室,为什么会有外人偷学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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