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清清将杯沿抵着酒壶的细口,为难地开口:“公主心悦我,想方设法地要我嫁给她,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这……应该不算趣事儿,爱而不得,对公主来说也算是个悲剧了。”
席则见她满脸都是戏,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抬手敲了敲她额头:“尽是胡说呢。”
盛清清也不辩解,只笑吟吟地将手中的果酒递到了他的手边:“小哥哥,喝不喝?”
席则连忙挡住酒杯,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我叫单怀再去拿个杯盏来。”
“为什么?”盛清清不解,见席则紧盯着她手中的杯盏,恍然:“小哥哥莫不是想再拿个杯盏过来和我喝交杯酒?不行不行!咱俩还没到那个程度,喝不得喝不得。”
席则:“……”谁说要喝交杯酒了?
他轻叹一口气,将檬星星放在地上,从盛清清手里将那酒壶拿了过来:“我还是拿这个喝吧,清清,你是个姑娘家,自己用过的东西不能随便往男子手里送。”
盛清清看了看自己空着的右手,又看了看席则手里的青瓷酒壶,她微拧着眉开口问道:“那若是已经往男子手里送了呢?”
“对你清誉有损。”
“若是清誉已损可以叫对方负责吗?”
席则闻言怔愣了一下,抿了抿唇:“应、应该可行。”
盛清清笑嘻嘻地探着头:“小哥哥你拿了我的酒壶,你损了我的清誉,准备负责吗?”
“我?”席则双目微睁,见盛清清点头,他心头竟是一松。唇角微扬:“这不算。”
“怎么就不算呢?算!”
“不算。”席则含笑摇头。
盛清清哼了一声,争了两句之后一股脑地将杯盏中果酒倒进了嘴里:“不算就不算,下次我就做一件‘算’的事儿!”
席则笑起来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盛清清看着他笑,自己也眉眼弯弯,到最后干脆一手轻拉着他的前襟微踮起脚尖凑上了上去使劲儿盯着瞧,两人都喝了果酒,鼻息间萦绕着醉人的幽香,那双水润清亮的眸子看的席则心头微颤,握着酒壶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紧。
真漂亮,他想着。
盛蔚蔚身边站着的是一同过来的乐安公主,她看着溪岸边柳枝轻拂下的两人差点儿被吓得惊叫出声!五叔!你是真的勇士!
乐安公主心中瞬间涌起了浓浓的敬佩之意,那个女人是寻常人能消受得了的吗?她家五叔……厉害了!
不同于乐安公主的满腹震惊与钦佩,盛蔚蔚心中简直可以用滔天巨浪来形容。她紧紧地盯着前方,那本就白皙的面颊已然毫无血色,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裙子,她用了极大的力,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她许久都没有动,直到亭子旁边聚集的学子的喝彩声传来,她才闭了闭眼,半晌后也没有理身边看的津津有味的乐安公主,脚步虚浮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静荣郡主拂开身前的树叶,冷冷一笑。
溪岸边宁静安谧,另一边却是热闹非凡,盛洺展退出人群对着向他问好的小姐颔首回礼,他四处张望了许久没发现想见的人影,问梁际道:“可看见大小姐往哪边去了?”
梁际不明白大少爷为何会问起盛清清,虽心中不解但却也不敢隐瞒:“属下瞧见大小姐去了溪水边。”
“哦?”盛洺展眸色微暗,面上的笑意越发温润,引得周边暗暗关注着他的姑娘们双颊泛红。
梁际跟在盛洺展身后,他极为不喜那位大小姐,有心想要阻拦盛洺展去找对方,正要开口,谁知走在前面的盛洺展却猛地身子一僵停了下来。
“大、大少爷……”梁际试探性地唤了一句。
对方久不回应,梁际就要上前,却突地听见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站住!”
“大少爷……”
“不准过来!不准跟着!”
那咬着牙一字一蹦地叫梁际满面疑惑,但他向来不敢违背这位的命令,也就真待在原地不动。他皱着眉凝视着盛洺展僵硬地抬脚转了个弯儿,朝着远离溪岸的方向快步走去,不过一会儿便隐入幽径没了身影。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奇奇怪怪的?
盛洺展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出了十八书院的后山,他绕过座座拱桥,砰地一下半跪在地上。湖边湿润的泥土沾了满身他也没心思多管,半爬着到了小湖泊边砌好的青石上,盯着湖面里的自己冷声利语:“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我只是想去找那个有趣的小姑娘说上几句话而已。”这突然想起来的男声和盛洺展那温和平稳的声音全然不同,它悠闲随意略显低沉,光听那话便能想象说话人该是何种懒散随性。
盛洺展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满口的铁锈味儿叫他神智清醒了些,他抓了一手的泥,强硬道:“你今天不是已经跟她说过话了吗!还想怎么样!”
“呵,我不过与她说了两句话,我算算……我问了一句她笑什么,一句她在十八书院习不习惯……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个字呢。”那声音里明显带了些不满:“我想和她多说说话,那可是个非常有趣的小姑娘。”
“你别去招惹她!”盛洺展双手撑在地上:“那是我妹妹。”
“对啊……是你妹妹。可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这个身体是你我共同拥有的,既然是你妹妹,那自然也是我妹妹。”那声音顿了顿,
“我又不会干什么坏事,我只是……想和她说说话而已。”
第三十七章
体内一阵一阵地抽疼, 盛洺展本就是个文人, 虽忍功了得, 但这疼痛本就非凡物所起,不过一会儿便再也撑不下去了,他伏在青石板上艰难开口, 意图打消对方的心思:“今日人太多了,你出来怕是会惹人怀疑, 改日可好?”
“不会的,你我同生二十几年了, 你什么样我清楚的很。放心, 绝不会叫人察觉的。”那声音中含了点笑意。
“你……怎么会突然和清清……”盛洺展说完这句话便放弃了抵抗,到底还是让那人占据了身体的主导权。
‘盛洺展’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他轻轻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捻掉衣角沾上的枝叶,双眸平静但眉宇间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要知道岁月悠悠,能够碰见一个谈得上话的有趣人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更何况他在那个小姑娘身上察觉到一种特殊的气息, 陌生中又带着点儿熟悉,他特别想知道那股熟悉到底从何而来。
四周静悄悄的, 只余虫鸣鸟叫,他背着手缓步按着来时的路返回,脚踩月光, 头顶星空,异常的悠闲懒散。
……
水中倒影着星辰明月,盛清清伸手扰乱了平静的水面, 舀起一捧水来快速地移到了檬星星的嘴边,檬星星就着她的手咕噜咕噜地咽了下去,它悄咪咪地关注了一番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舞着爪子向着盛清清道了谢:“谢谢主人,主人你真是个好人。”
盛清清随意地坐在地上,笑道:“檬星星,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嘿嘿,都是明香教得好。”檬星星蹿到盛清清怀里打了个滚儿,笑嘻嘻地回道。
盛清清笑着点了点它的脑袋瓜子,看着平静的水面许久突然有些无聊地开口问道:“小哥哥,你最近怎么都没被妖怪抓呢?我都没有英雄救美的机会。”她秀眉微蹙,似遗憾似好奇。
席则见她问话,顺势便坐在了她旁边,他扯下腰间的玉佩伸着手递到了她身前。
这玉佩看上去没什么尤为特别的地方,要真说和一般玉佩哪里不一样,也就是玉质比起一般的玉件要来的更细腻些,还有便是玉身深处有一点几乎可以忽视的淡淡黄绿色萤光。
盛清清拎着玉佩上的长绳,萤光似有似无紧紧地吸引着她的目光,瞳孔中的一点柔光明明灭灭,她兀地将玉佩揽在手中,转眸:“小哥哥,你这玉佩是哪儿来的?”
席则与她对视,回道:“故人相赠。”
“哪个故人?”盛清清又问道。
“我与她只在幼时有一面之缘。”席则眼睑微垂:“是有什么不对吗?”
盛清清抬着手拎着玉佩半悬在两人之间,突地一笑:“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奇特。”
席则拂去她发梢上沾浮的柳叶,言语轻缓:“奇特在何处?”
“就是突然发现这个世上有一个人和你思绪想通想法一致……嗯,然后心里就有种奇怪的感觉。”盛清清眨着眼解释道。
“思绪想通想法一致。怎么说?”席则一手搭在膝上,一手侧放在身边的草地上,他脊背挺直姿仪有方,昏暗的月色也掩不住芝兰光华。
盛清清笑了笑:“小哥哥,你看……”
席则闻言眸子微动,目光随着她慢慢抬起的另一只手动了起来。素白修长的食指立在悬吊着的玉佩之下。
干干净净的指尖之上突有一缕白光飘忽而上,细长的白光慢慢地没入玉佩之中,那明明灭灭将暗将息的一点萤光在刹那之间明亮了起来,原只有几粒细沙般大的光点一息之间便有米粒大小,到最后更是仿若有人置了一只萤火虫在里面,黄绿的光芒不盛,朦朦胧胧的充盈了整块的玉佩。
盛清清见席则紧盯着玉佩不做声,还想着莫不是自己的智慧把人给吓着了。说起来她确实是个聪明人,当初捣鼓出这种玩意儿的时候才不过七岁呢,别人家的小屁孩儿还只会追在大人的屁股后面要棒棒糖,而她却已经开始了发明创造。
她老盛家祖宅后面有一片花海,里面有好几个被她老盛家祖宗捉住的花妖,因为老妖怪在,那里的花开的特别好,每到了夏天总有无数的萤火虫飞涌去,花海萤光好看的不得了。
她看到那萤火无端地就冒出了这么个点子……要知道,这种玉佩可是她七岁弄出来的……她啊真是个天才。
“我以前也有这么个玉佩,不过后来不知道被丢哪儿去了。”本来就是一时兴起弄出来的小玩意儿,即便是灵玉制成的玉佩她也不怎么放在心上,灵玉放在一般人手里算是避妖敛息的好物件,但是盛家世代捉妖底蕴丰厚,灵玉那玩意儿她储物袋里有好大一块呢。
席则蓦地看着她,沉默了半晌,突地展颜轻笑,清雅淡和:“那还真是有缘。”
可不是……有缘极了吗。
他抬手接过玉佩,刚一离她手,那萤光又渐渐地散去,霎时恢复了初始的模样。他将玉佩带回腰间,又侧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猛然盯着远方的山峦,他缓缓问道:“怎么了?”
她略有兴味儿地回道:“有小妖寻我呢,应是有什么急事。”
“现在要去?”席则出口的虽是问句,但已然站起了身来,他瞧她那模样便知道她不会继续留在这无聊的新学诗会上了。
盛清清抱着檬星星起身:“这地方着实没趣,小哥哥要我和一起去兴阳山逛逛吗?”她见席则似要开口,以为他要拒绝,又道:“咱们一起去兴阳山的妖怪窝晃荡晃荡,好叫那些妖怪知道小哥哥你是我的人,免得他们不长眼的总捉了你去。”
她现在在兴阳山还是很有威势的,嗯……至于其他山头没怎么去过那些妖怪也不知晓她小仙女的名头,要不然……等过几日也去晃晃好了。
席则点了点头,他也觉得这诗会无趣的很。
盛清清见他答应,不由弯唇含笑。一把将檬星星揽在怀中,又扯了一张速行符贴在它的脑门儿上,她做完这事儿手刚一放下便落入了一处微凉。
她诧然低头,那骨骼匀称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地将她的手握住,初始相触的微凉散去,他手心的热度透着肌肤慢慢渗入,明明温度不高,却偏生生地叫她心尖儿一烫。
“走吧。”席则牵着她的手往上抬了抬,他面目平和:“这样快些。”
盛清清含糊不清地应了两声,兴阳山又有讯息传来,她转眼便将那份不自在丢到了脑后,举步往前离开了十八书院。
溪岸边的两个身影消失,‘盛洺展’凝视着不过转眼便没了人影的地方,有些遗憾:“来晚了一步,小姑娘居然走了。怎么就那么巧呢?”他刚来她便走了,真是无缘。
耳边风声呼啸,耳廓的热度和红意总算是散了去,席则状似无意地又偏头看了看她,脑海中回荡着老师说的话。
‘怕不是什么熟人吧,我瞧着你整晚都望着下面呢。’
‘你要知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
盛清清带着席则停在了一块巨石上,四周皆是高树环绕,有荆棘荒草,她寻了好半天才在一颗灌木下看到了蹦跶老高的雪灵芝。
盛清清与席则一前一后地跳下了巨石,走至了雪灵芝身边。雪灵芝依旧是往日的那副模样,它朝着盛清清恭敬作揖,对于她身边的席则不问也不看:“上仙,小妖有故友发现了棠羽的踪迹。”
棠羽这名字一出,不止盛清清正经了起来,就连席则也眉目微敛。
“何处?”盛清清也不拐弯抹角儿,直接便奔向主题。
雪灵芝格外的有礼,它又弯了弯腰,头上的白蘑菇随着它的动作摇摇摆摆,看上去甚是喜人:“秦州长宜地界。”
秦州距离京都不远不近,按照正常的马车速度需要将近两日才能到,用上速行符的话,时间这一方面倒也不用太过在意。
只是……
“消息可靠吗?白跑一趟可就不好了。”
“应是没错的,长宜地界发现了带露海棠。”棠羽的标志带露海棠盛清清也是见过的,她追了棠羽好些时日,也知道那玩意儿是棠羽剥了人皮后喜欢留下标明己身的。
“行,我知道了。”盛清清一听到带露海棠四字,想着这秦州长宜是非去不可,她总是得去看看的,这棠羽留着一日终是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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