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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琪回头看了眼清朗月色下安静宁和的院子，轻“嗯”了声，淡淡说道：“不必送了，回去伺候好轩儿。”
常德跪地行礼：“奴才恭送小姐，小姐万福。”
陌琪慢慢弯下腰半跪着身子，将手轻轻附上冰凉光滑的鹅卵石面上，感受着那沁寒入心的凉意，轻轻开口问着白云：“回京的行李物什可都收拾好了？”
白云低垂眉眼轻声回话：“都已收拾妥当，小姐安心。”
白梨从前方拐角迎面行来，福身向陌琪行礼：“小姐，孟姑娘已经在花厅候着了，可是现下过去见她。”
陌琪撑着白云的手慢慢站起身来，眉目浅淡的开口：“嗯，过去看看吧，天气寒凉，莫要让人等久了。”
白梨跟在陌琪身侧，眼珠微转，巧笑言语：那孟姑娘倒是个懂事的，知道主家理事，虽不知到底何事，却晓得将自己打理齐整，换了素雅衣裳，倒是做什么都是合适的，也不至于冲撞了主家。”
陌琪淡淡笑着：“一个女子孤身在外行走，总是要晓得些事理才能好过些。”
白云轻声附言：“这大道上走着的人那么多，却是能独独碰上主子，这孟姑娘看起来倒是个有福气的。”
大道上前前后后来来往往谁家都不碰，却独独撞上了齐晔一行，还开口就是“绮梦楼”，倒真是个有趣的姑娘啊。
绮梦楼表面上是个风雅的艺馆，实则却是齐王手中的利器，收集信息、打探情报、收拢罪证、拉拢人心，俱都在风华绝艺中铺成了细细密密的暗网。大齐朝尚雅，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头百姓，都对“绮梦楼”趋之若鹜。文雅武豪，百人千色，只要进了这个门，听歌赏舞、斗酒比画、舞文弄墨、时政家事，前朝后院，各人秉性尽皆悄无声息落入隐于各色艺姬的暗线眼中。
世人只知天下第一舞姬明月艳冠天下、舞艺超群，却不知她是齐王身边的得力臂膀，齐王多年来都在边城征战沙场远离朝堂，实则天下之事尽皆了然于心，原本只是想留着一条后路，日后好辅佐太子当政，如今却是与往常再不相同了。
陌琪笑睨了眼白云，松松散散的说着：“许就是个想用自身技艺谋个好出路的小姑娘，我们今儿帮帮她，就当是结个善缘了，到底只是个姑娘家，孤身在外实在太过艰难，便是有些小心思，也不过是想求个周全罢了，我们不必待她太过苛刻。”
白梨撇撇嘴，轻声说了句：“左不过就是个想做艺姬的女子罢了……”
白云抬手抽了白梨一下，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这话是能在小姐跟前说的吗。如此不知规矩，可是要南嬷嬷罚了你才知轻重。”
白梨心中一惊当即跪下请罪：“奴婢该死，请小姐责罚。”
陌琪低头神色淡然的看着白梨，笑得清清凉凉：“小姐我不知前尘往事，也不知自己个到底是何出身，艺姬不好？若是小姐我连艺姬都不如呢？”
白云白雪心口一麻，跟着跪下请安：“小姐身份贵重，如何是这等子人能比的，小姐万万莫要为此忧思。”
陌琪轻笑一声，将衣领上的落叶取下，随口问着白雪“四爷可是去忙了？”
白雪低头柔声回话：“是，从用过晚膳后一直忙到现在。”
陌琪摘下腕上佩珠，一颗一颗轻轻捻着，略有些出神的随意道：“嗯，就要回京了，要忙的事总是多的。”
陌琪慢悠悠的往前走着，倒是开始认真猜想自己到底会是什么出身，她侧头随意说着：“都起来吧，我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你们不必当真。”
白梅远远看见陌琪一行人，便带着柳儿、杏儿疾行几步到陌琪跟前福身行礼：“奴婢给小姐请安，小姐万福。”
孟婉儿也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给陌琪请安：“婉儿见过小姐，小姐万福。”
陌琪浅浅笑着虚扶起她：“婉儿姑娘莫要如此拘束，你是来客，不必如此拘礼。”
孟婉儿有些受宠若惊的起身拘谨回话：“小姐救了婉儿，是婉儿的救命恩人，婉儿如何都是该当的，小姐但有吩咐，婉儿定当竭力以赴。”
陌琪眼中带笑，神色亲和：“婉儿姑娘言重了，这天下之大，能遇上就是缘分，我们不过是顺手而为，姑娘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白云轻扶着陌琪，笑着接口：“小姐还是先带着孟姑娘进屋坐着好好说说话，在这外边站着说话一会子该累着了。”
“是婉儿不知礼数，还请小姐见谅。”孟婉儿又欲下跪，却是被陌琪给拦着了：“好了，赶紧进屋去吧，让婉儿姑娘久等了。”
陌琪坐在主位的下首右侧，孟婉儿见了眼色微动，陌琪微微笑着，神色平常：“我也是客，不便坐主位，让婉儿姑娘见笑了。”
身边伺候的一众人闻言皆是一惊，越发的低眉垂眼，恭谨谦卑，放轻呼吸，安安静静的侍立在陌琪身侧。
陌琪与孟婉儿笑着说话：“婉儿姑娘也坐吧，我们年龄相仿，当时该聊得来的，今儿与我好好说说话可好？”
孟婉儿轻轻坐于陌琪一侧，带着些怯意低声道：“多谢小姐。”
陌琪端起茶盏，浅酌了一口暖茶，微有些无奈的撇撇嘴：“唉，白雪啊，改明儿给我换个茶方子，这味儿倒是有些腻了。”
白雪笑得柔和：“小姐就是有福，今儿秦大夫刚新开了个茶方子呢您就问着了。”
陌琪回头看了眼安安静静的孟婉儿，垂下眼帘，柔声说道：“婉儿姑娘也品品，你的可是比我的味道好。”
见孟婉儿束手束脚的很是拘谨，陌琪微蹙了蹙眉头，神色关切的问着话：“婉儿姑娘家里可是遭了洪涝，如今你孤身一人怎的会想要去千里之遥的云京城谋生，家中亲族总能帮衬一二的，何以就要背井离乡，这一路上怕是吃了很多苦吧。”
孟婉儿闻言手心微紧，低着头轻轻回话：“家中遭难，亲族都有难处，婉儿自小学得技艺，也想着能去都城试试，或许就能有个好出路，说不得还能名扬天下便是更好了。”
陌琪看着孟婉儿身侧放着的琵琶，颇有些兴趣：“我听闻“绮梦楼”里的姑娘们都是万里挑一的，想来婉儿姑娘定当技艺精湛，方才能不远千里不惧艰险也要去求个机会吧。”
孟婉儿见陌琪兴致盎然的模样，双手捧起琵琶，试探着问陌琪：“婉儿给小姐弹个曲子解乏可好？”
陌琪闻言挑眉，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婉儿姑娘愿意，是陌琪之幸。”
孟婉儿将琵琶立好，架势一起，浑身的气质猛地一变，不再怯弱胆小，在那清婉悠扬的曲调中，风华无限，陌琪看着她戴着玳瑁灵巧飞舞的纤细手指，微微出了神。
一曲毕，陌琪看着孟婉儿，眉眼带笑：“之前还当是夸婉儿姑娘，只这一曲听完，婉儿姑娘却是名副其实的技艺精湛啊。”
孟婉儿抬头定定的看着陌琪，见陌琪笑得温婉清雅，不见有任何的轻视敷衍，却是实实在在的欣赏，心里到底是松了口气的，也不再过于扭捏，浅笑着回话：“小姐过誉了，婉儿技艺平常，实难当小姐如此夸赞。”
陌琪挑眉笑看着孟婉儿：“婉儿姑娘过谦了，确实是好听的紧，回头，若是得空，不若也给四爷弹上一曲，让四爷也解解闷。”
孟婉儿闻言心中一动，眼含期望的试探着与陌琪说道：“婉儿多谢小姐。小姐若是喜欢，婉儿愿意跟在四爷与小姐身边伺候。为小姐弹曲献舞。”
陌琪闻言眼中一沉，看着孟婉儿，笑的漫不经心：“跟在我们身边哪里能有什么出头的机会，婉儿姑娘不是要上云京城的“绮梦楼”吗？”
孟婉儿见陌琪神色平和，并无厌色，略作思虑，踌躇着问道：“小姐，家主不是本地人吧，我听着府里姑娘嬷嬷们说的都是官话，可是京里人？婉儿如今孤苦无依，不知小姐可否收留婉儿，婉儿愿意为奴为婢伺候小姐左右，小姐可否带婉儿入京？”
陌琪眉眼带笑，眸色清冷，语气寒凉：“婉儿姑娘就不怕我们是恶人，如此随便就要给人做奴婢，怕是不太妥当吧。”
孟婉儿心中一沉，看着陌琪那笑得清凉的面容，猛地跪在了地上，与陌琪求道：“小姐息怒，是婉儿唐突了，婉儿错了，小姐息怒。”
陌琪叹了口气，这动不动就跪的习惯真是很难适应，她低头直白说道：“我本想先与你好好聊聊家常的，你即是如此着急，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你跟着我们意欲何为？”
孟婉儿浑身轻颤，汗如雨下，她喏喏颤声道：“婉儿今日在云安寺中见到小姐在长生殿祈福求安，见您身边仆婢环侍，就觉得小姐定是大户人家出身，又隐隐听着你们说的是官话，便想着或许你们是从北边过来的，我不敢靠得太近，见小姐眉目良善又虔诚跪拜佛祖，想来定是个心善之人，便想着试一试能否让您收留婉儿。只不想后来却是碰上那两个歹人，慌张之中正巧就冲撞到了小姐，婉儿所说俱是实言，婉儿绝不敢算计小姐，请小姐明察。”
陌琪轻轻揉了揉眉心，轻轻锤了锤腿，白雪立即跪于陌琪身侧为她按揉腿脚，陌琪微闭上眼轻声问道：“你一个女子想找个倚靠上京，我能体谅，你既然求到我面前，我自是要问清楚的，你为何上京？”
孟婉儿以额抵地，眼中含屈，忍声道：“婉儿欲上京找寻姐姐。”
陌琪闻言低头冷冷的看着孟婉儿，见她隐忍轻颤，心中叹息，与她轻声道：“罢了，各人有各人的迹遇缘法，你如今在我眼前，我会好生思量，你今儿多番遭遇也累了，就先回房歇息吧。”
白梅向前与仍然跪着的孟婉儿说话：“孟姑娘起来吧，小姐待人宽和，怜你孤苦，不与你计较，你当好生放在心上记着小姐的恩慈才是。”
孟婉儿握紧双手，轻轻叩首谢陌琪：“婉儿叩谢小姐恩德。婉儿告退，小姐万福。”
陌琪未再看她一眼，白云看着出了花厅的一行人，为陌琪换了杯热茶，轻声叹息：“这孟姑娘分明是有隐情，都求到小姐跟前了，却还不愿意吐露，如此不灵通，莫说是上京了，看她如何在这世间求存便是。”
白雪小心看了眼陌琪，起身为她揉按肩背，低垂眉眼接过话头：“小姐也说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本就与我们无关，就莫要为她费思量了。”
陌琪低头轻轻笑了笑，眼中带着一丝苦涩，抬眼却撞进了坚毅深邃的星眸中，陌琪愣了愣，起身笑着迎上前去：“四爷怎的过来了，可是忙完了，那婉儿姑娘刚走，可是要唤她过来问话。”
齐晔轻蹙眉头，问陌琪：“这女子令你不愉？”
陌琪好笑着回话：“这是什么话，婉儿姑娘才貌俱佳，性情柔和，陌琪羡慕得紧呢，如何会不愉。”
齐晔在主位坐下，心中轻叹，与陌琪温声说了句：“陌琪如今就在府里，安心就是，莫要多想。”
陌琪颇有些难为情，看着齐晔无奈道：“四爷如此揭穿我，叫陌琪如何应对。”
陌琪轻轻叹口气：“若是陌琪没有碰上轩儿，没有碰上四爷，不知如今会是横尸荒野早已烟消云散还是像婉儿姑娘一般在哪里苦苦挣扎求存。陌琪只是心中有些触动罢了，四爷不必担心。”
齐晔听到横尸荒野时有一瞬的心慌，拧眉沉声轻斥：“陌琪莫要胡说。”
陌琪看着齐晔如此，心中温暖，笑着点头：“是是是，陌琪错了，陌琪该罚。”
齐晔横了陌琪一眼：“陌琪莫要将我当成轩儿应对。”
“噢”陌琪立刻故作正色与齐晔半真半假的玩笑道：“四爷，我今儿看着那婉儿姑娘倒是觉得亲切，我就在想，我会不会也是艺姬，嗯，看我当时的情形或许也是要上京去谋生路的身怀绝技的小姑娘？”
齐晔挑眉上下看了她一眼，从善如流：“那你就唱个曲来听听。”
陌琪：“……”好像不会。
齐晔：“或是献个舞来看看”。
陌琪：“……”也不会。
齐晔：“那就弹个小调。”
陌琪：“……”这就更不会了。
齐晔：“陌琪不是艺姬。”
陌琪：“……许是我忘了那些技艺呢，不然我是谁？”
齐晔闻言，看了眼陌琪：“陌琪在意？”
陌琪摇摇头：“只是有些好奇罢了，顺其自然吧，四爷自是能帮我查清楚的。”
陌琪收起玩笑，正色问齐晔：“这婉儿姑娘，四爷打算如何安置”
齐晔轻轻喝了口茶，随口道：“陌琪想帮她？”
陌琪点点头：“到底是个小姑娘，若是不帮，我不安心。”
齐晔侧头与明觉吩咐：“明儿让她随商队上京，路上照应一二便可。”
陌琪与明觉嘱咐道：“给她些许银两，这样到了京城也有些宽余，不会太过紧张。”
明觉躬身领命：“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齐晔看向陌琪：“这下可是放心了。”
陌琪欠身与齐晔行礼：“陌琪谢四爷。”
齐晔看了眼在门外候着的明清，往外行去，与陌琪说着：“陌琪早些回去歇息吧。”
陌琪看了眼来去匆匆的齐晔，摇头失笑。
书房里，齐晔抬头看着夜色温凉，沉声嘱咐：“派人盯着那孟婉儿，查清楚来由。”
“是，属下遵命，主上万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晚了，不好意思。
第53章 您是我姑姑
朝霞漫天, 枫林火红，在清凉的深秋晨明中, 还带着倦意的大灰猫被轱辘前行的马车扰了神，神情慵懒的抬头瞥了眼那队装饰华丽的车马, 无聊的舔了舔唇，又耷拉着脑袋睡过去了。而在他的前方, 刚刚开启的城门, 几日里来陆陆续续地送走了好几队行装各异的车马，向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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