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没有热水器,我们还不是活过来了,这证明热水器并不是生活必需品,咱们家不用。主席大冬天下水游泳,我们还能烧水洗,条件已经很好啦。”戚奶奶如是说。
“可时代不一样了,我们该朝着好的生活条件努力。奶奶,有热水器更方便,还省柴火。”
“你别哄我,以为我不知道要烧煤气吗?煤气又贵又有污染,听话,咱不买。”
戚茹无话可说,没想到戚奶奶还是个环保人士。结果就是戚奶奶因为兑凉水兑得太多,一不小心洗感冒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老人家抵抗力本就弱,这一感冒,十几天都没能好全。
本以为要自己一个人出门,但陆妙不知从哪听说她要去省会,非要跟着一块,若是不同意就要绝食。陆外公大手一挥,派了个司机把这个糟心孩子送出了门。
“妙妙,我不是去玩的。”
“我知道啊,你去考试啊。”陆妙一脸‘我明白’的表情。
“那你还去?”
“给你加油不好吗?你难道不觉得我在这么关键的时刻陪伴你是很讲义气的举动吗?万一你在陌生的城市遇到了坏人怎么办?我看过很多散打和跆拳道的视频,放心,我保护你。”中二病又开始犯了。
所以两个少女遇到坏人的机率难道会更小吗?光看看视频就能拯救世界吗?戚茹只能把希望的目光放在了陆家的司机兼保镖身上。
考级的地点在文化宫,附近的酒店都不便宜,戚茹不舍得住太贵的地方,陆妙又不愿意将就,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到一处小区内。
“这是哪?”
“我家啊。”陆妙让司机自己找酒店住,然后带着戚茹刷卡进了单元楼,直奔十六层。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陆妙又恢复了话唠本性,“我以前住这里,旁边的上东国际小学是我母校。只是后来我爸妈出了国,常年不在家,我才去外公家住的。你别嫌弃不干净,每周都有钟点工来打扫的,虽然我们都不回来住。你说大人们为什么都这么忙,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戚茹摸摸陆妙的小脑袋,抱了抱她。成年人的世界不如小孩单纯,陆妙想要更多的陪伴,父母却想要给她更好的生活。
腾地一下,陆妙脸红了。“女,女孩子的头不能随便乱摸的,知道吗?我要留给以后的王子,刚刚那一下不算。”
戚茹从善如流点头道:“好,不算。”
陆妙并非不懂事的小姑娘,她知道戚茹考级重要,反而担起了‘姐姐’的责任。她是这个家的主人,务必要让戚茹感受到宾至如归。于是她跑上跑下,在小区内的超市买了零食,又带戚茹去自己最熟悉的面馆点了牛肉面,被老板娘认出来后还多加了一大块肉。
“床铺好啦,你去练一会琴就睡吧。我外公交代了,让我们早点睡,要不明天起不来。”陆妙压在刚铺好的被子上,摆成一个大字型催促戚茹。
戚茹本来不打算练琴,她不知道房子的隔音效果如何,万一打扰到别人不太好。
但陆妙说她以前弹钢琴都没问题,让她不必担心。
“你怎么能不复习呢?好歹要再熟悉两遍呀!听说一天不练就手生,你明天要是出丑了我可是要笑你的。”
陆妙连松香都给她擦好了,她还能说什么。
考级曲目并非官方指定,而是自己在给出的曲目中进行选择。徐宏最了解戚茹的水平,从一开始便让她用《空山鸟语》去参赛。他批评过戚茹,说戚茹只能拉出一潭死水,可再死的水经过两个月鲜活水源的注入,也多少能流动起来。
《空山鸟语》中装饰音很多,曲作者用三弦拉戏式的模进手法,营造出深山幽谷,百鸟嘤啼的氛围。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戚茹对于大量的换弓,快弓已经形成了一种反射,这首曲子在她手里,并不算太难。
简单过了两遍曲子,找了点感觉,戚茹来来回回把第三四五段拉了三遍。这是曲子最难的一部分,也是最好听的一部分。各种拟声的技巧一用,在大师手里,一副百鸟争鸣图跃然眼前。
滑音收尾,满室寂然。
陆妙忽然出声,问:“小七姐姐,你刚才,有没有听见鸟叫?”她似乎听见了。
次日清晨,戚茹和陆妙早早收拾好,赶往文化宫考级场地。戚茹运气好,是二胡组的第十位考生,不用排到下午。
陆妙递给戚茹一瓶水,替她开好瓶盖,看周围没人往她的方向看,悄悄说:“你喊几句——我叫不紧张,然后就真的不会紧张了。你试试。”
戚茹:“……”这种骗小孩的方法也只有陆妙会信了。
“你快说嘛,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不忍拒绝,戚茹只好照办。她们两这边还在欢快聊天,考场那一头气氛却十分严肃。
第一个考生刚结束展示,文化宫的考级负责人便在入口处看见了一位身着唐装的中年人。
“卢先生您来了?真是有失远迎,考级的日子和剧院排练撞在了一天,没去看乐团挺遗憾。”
卢伟乔笑道:“不碍事,彩排而已,你们忙你们的。乐团正式演出要到晚上,有兴趣可以去听听。彩排没什么大事,我先来这边看看,若是能找到几个好苗子,也是民乐之幸。”
负责人战战兢兢,恭敬道:“您说的是。这边走,给您预留了一个座位。”卢伟乔是中央民族学院的教授,也是中央民族乐团的首席二胡,在民乐界的地位数一数二。
两人寒暄一番,卢伟乔在预留出的评委席上坐下。他并非心血来潮,而是为选拔人才。时代在发展,西洋乐器不断进入中国,与国际接轨程度越高,外国乐器在中国的普及率越高,本国的民乐反倒走向了低谷。
当两位年轻的华人拿下了肖邦奖,坐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演奏后,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钢琴,而民乐,在他们的眼里等同于落后。
考级的学生很多,再不济也能百里挑一。可惜事实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卢伟乔兴致缺缺,看着一个又一个只是应付考级的学生从他面前走过。他们的琴声里没有热爱,反而是憎恨,是厌恶。
也许都是被大人逼迫学民乐的吧。每天繁复的练习早就消磨掉了热情。
他原本打算退场,反正评委席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然而新进来的女生让他又多坐了一会。
戚茹背着琴盒,不卑不亢向评委席问了好。她脸上看不见一丝紧张,行云流水的准备动作和自信的开场让人眼前一亮。
卢伟乔听见了一首与其他考生不一样的《空山鸟语》。
开始的引子是慢速并且带装饰音的八度、五度、四度的大音程跳进,若是快弓和换弓灵活,能听见空谷回声。戚茹比其他来考级的学员年纪更大些,手稳,快速运弓、换弓灵活地展示,虽然没有完全到位,但引子部分无功无过,十分稳妥。
但一路稳妥绝无可能,第一、二段的音乐清新活泼,气氛活跃,不能再用稳妥过渡。而在引子部分,卢伟乔就听出了戚茹基本功的强大,也看见她的动作。动作是掌握技巧的要领,是演奏中音乐表现的基本手段。
是个好苗子。
卢伟乔睁大了眼睛观察。
果然,戚茹在第一、二段速度加快。上下两段的分段处,均为四度和八度的跳进旋律进行,这对于手速和手腕的要求极大,但戚茹轻轻松松,换把及时且音准到位 。第三、四段提取了主题中四度、八度的音型特征和第二段落的音调加以变奏,第五段则是大量的滑奏技法,戚茹的大跳平稳,弓不脱手,手不离弦,虚虚实实的按弦完全能够迷惑人的眼睛。
观察了一会之后,卢伟乔发现戚茹左手自然放松,指力柔韧度不算强;右手握弓的四个手指形成的力点由肩而下的,拉奏内外弦时内掌外挑之感分明。她对于姿势和动作的掌握,甚至比得过他曾经教过的得意门生。
《空山鸟语》中尤其注重技巧和对音色的感觉。各种鸟类鸣叫声需要大量的滑音和装饰音,二胡音色本就多变,用它来体现百鸟争鸣的热闹景象最好不过,戚茹这把琴用的是林启光都舍不得的好材料,音色十分亮,拉一些悲情曲可能不太适合,却恰好符合这首曲子。
卢伟乔心下了然,戚茹能将这首曲子演绎到如此,这把琴功不可没。但自身的实力也不容小觑,才初中生而已,若是继续走这条路,前途无限。
展示完毕,戚茹也没有明显松一口的表情。她面上波澜不惊,回答了几个小问题之后,背着琴盒走向大门。她想的很简单,考完了就是考完了,即便有不完美的地方,也没必要后悔。
因为没用。
一直安静的卢伟乔忽然开口:“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会选《空山鸟语》作为考级曲目吗?”
戚茹本以为问话已经结束,人都已经快走出考场了他才问,可毕竟坐在评委席,她只好返回去回答:“因为我的老师曾带我去过深山,感受过真正的百鸟朝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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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大剧院内,认真贴笛膜的老人招呼道:“老卢,有收获吗?”
卢伟乔回忆起某个女孩子的表现,点头道:“有个女孩子还不错,年纪不大,稍加培养,恐怕又是一个高长青。”
“你是说……”
‘老卢’伸出食指抵在唇边,“嘘。”
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第23章
戚茹背着琴盒,步履从容走出考场,完全不知道身后那位中央民族学院的教授正在打她的主意。
在外头等待的陆妙见她出现,偷偷把扭曲不成形的矿泉水瓶扔掉,慌忙跑上前要帮她背琴盒。
“怎么样,没紧张吧?考过了吗?要不要喝点水,想吃什么?”陆妙紧紧抱住戚茹的胳膊,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戚茹脚下微微一顿,右臂一阵酸麻,不动声色拂开陆妙的手将琴盒交给她后,说道:“谢谢,不用喝水。随便吃点就行,我想快点回到临安,有点累。”
《空山鸟语》听起来是好听,难度也只有七级,却是刘天华大师创作的难度最高的一首曲子。因为要模仿鸟鸣声,曲目中含着大量的快弓,不断换把跳把对于左手要求反而更高,左右手想要达到和谐并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戚茹昨晚只练习了两遍也有这个原因,对于目前的她,这首曲子对身体负担还是太大。幸好上辈子她是个演员,装起来似模似样,谁也没有察觉她的难处。
外头等待的考生还有很多,不方便聊天,两人快速走出文化宫,司机早早等候在那里。
“小姐想去哪里?附近有家西餐厅,环境很好,适合放松。”
陆妙瞪了司机一眼,“不去。”司机太没眼色,戚茹家境不好,肯定没有去过西餐厅,用餐礼仪不对是会被人暗暗嘲笑的。
“我们去湘菜馆吧,吃水煮鱼,管饱。弹琴很费体力的,以前我哥每次弹钢琴要不了半小时就喊饿,吃个不停,你一定也饿了吧。”不知不觉中,陆景行又被黑了一把。
“好。”戚茹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身上盖着一件破旧的棉衣,一双手在棉衣底下相互揉捏,减轻肌肉酸痛的症状。
陆妙本来还想和她聊些什么,见她闭眼,只得玩起了手机。她不缺钱,家里也不限制她玩电子产品,果4一出,陆家父母就从美国邮了一个回来。只可惜网速不好,也没有多少可玩的游戏,她只用来听歌。
文化宫附近没有湘菜馆,司机翻出名片盒,找出一张纯黑的名片。开着导航去了一家私房菜馆。这家私房菜馆的主人是陆妙父亲的好友开办,只是自陆家父母出国,两家就断了联系。
私房菜馆建在公园附近,长江支流在此处经过,行人可以就近垂钓,菜馆也能第一时间买到鲜活的淡水鱼。
能开得起私房菜的人都不是没有背景的人,接待的客户非富即贵,戚茹还没进门,就发现外头的停车场停了不下五辆豪车,陆家的奥迪S在里头成了档次最低的。
陆妙看着周围的豪车没什么太大反应,拉着戚茹往前走,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司机,让他去和服务员交涉。戚茹跟着陆妙走进门去,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装修仿古,服务员统一青色旗袍,桌椅是原木,碗碟是青花,天花板上是反吊的油纸伞。
二层有一个单独的平台,站在一楼大厅抬头便能看见有人坐在上头弹琵琶。
“有点意思。”弹琵琶的是个年轻男人,曲子戚茹略有耳熟——《春江花月夜 》。大厅没有别人,戚茹抬头愣生生往上看,不经意和他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
“三位,这边请。”服务员登记过陆妙的信息后,带着她们往二楼走去。包间与包间之间相隔甚远,适合谈话,也适合欣赏音乐。
“你想吃什么?”陆妙问。
“你点吧,我不挑食。”穷人家的孩子没资格挑食,她什么都能吃。最饿的时候,咽过馊掉的馒头,也喝过河水。
菜还没上,琵琶声便停了。戚茹顺着之前的方向望过去,平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张高脚凳。
冷不丁听见陆妙问她:“你在找潮生哥?他应该是去后厨了。”
“潮生?”
“对啊,他是这家老板的儿子,我以前和他一块玩过。潮生哥就因为这个名字,一直很喜欢《春江花月夜》,主动要求学琵琶。王叔叔也不管,还专门在这给他劈出一块展示台,让他每个周末来表演。这么多年,习惯还没改,他不腻我都听烦了。”
“那是人家的兴趣,我们也管不着。”
“对啊,所以我才不和他打招呼,要不他又要唧唧歪歪。我怀疑就是因为学琵琶,一个好好的男生看起来一点都不man。”陆妙固执地认为琵琶是导致江潮生个性绵软,喜爱唠叨的罪魁祸首。
戚茹觉得有些奇妙。原以为在国内,学习民乐的人很少,可自己却遇见了这么多。今天去考级的人暂且不说,陆妙的哥哥算一个,这位算一个。上个饭馆都能遇见弹琵琶的,也算是缘分。
等饭菜一上,戚茹便把琵琶男抛在了脑后。早吃完早回家,她有点想奶奶,也想早点回家把参赛的作文写完。能不缺课就尽量不缺课,请假条看来是没什么用处了。
临走的时候,戚茹没想到在湘菜馆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卢伟乔和乐团的老友约在私房菜馆吃饭,却意外看见了上午考级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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