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立在那里,一字一句听完傅姨娘的说辞,恨意浪涌一样冲了上来,恨不能撕开傅姨娘这张伪善的脸。
听起来句句宽慰楚二爷,实则又无形中污蔑了沈氏一番。
什么叫“夫人当年做过的事”?!楚棠就知道傅姨娘会抓住任何诋毁母亲的机会,就算母亲已经含恨九泉,她还是咄咄逼人!
楚二爷一手指着楚棠的鼻子,再度爆喝:“不孝的东西,你再不认错,休怪我家法处置!”
真是好笑!
给母亲上香还要挨上家法!?
楚棠脸色没有畏色,往前迈了一步,无视楚二爷的威逼,水眸幽冷的盯着傅姨娘,稚嫩的嗓音却是带着狠厉:“傅姨娘,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妄议正室!我母亲就算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但还是父亲的妻子,二房的正经夫人,我母亲生前做过什么事岂是你能随意杜撰的?傅姨娘,你一个妾这般言辞凿凿谈及已故正妻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
楚棠步步紧逼,傅姨娘的花容月貌此事一时白,一时红,沈氏生前的事,她的确没有资格妄议,此刻她美眸疑惑的看着楚棠,没想到一直以来都是唯唯诺诺的嫡女,现在开始厉害起来了!
楚二爷亦是失语,但他对沈氏的恨意绝非一朝一日积压出来的,他腾的起身,眼看就要亲自对楚棠施以家法,楚棠却立马朗声问道:“父亲,女儿敢问我朝哪一条律例规定不能给自己母亲上香扫墓的?就算父亲您宠妾灭妻,也阻碍不了女儿尽孝!倘若父亲一意孤行,女儿倒也不会退缩,不过女儿却很想去敲响登闻鼓,让全天下人也听听,父亲是如何荒唐,光是听了某些卑贱之人的枕边风,就随意污蔑了已逝正妻的名声!”
楚二爷彻底失语!
楚大爷官至户部侍郎,眼下正是提升的关键时候,虽说楚大爷在京城另有宅院,与二房早年就分了家,但是一荣共荣这个道理偏不了,要是有言官去皇帝面前参他一本,别说是楚二爷的芝麻官保不住,就是楚大爷也会受牵连。
楚棠很满意楚二爷气的一口气顺不上来,却又不能拿她怎么样的愤怒之态,她转尔望向了傅姨娘:“姨娘,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不该想的休要奢望!野鸡/掉进了凤凰窝里,沾染上了一身的凤毛,她也只是一只鸡,永远也别妄想成为凤凰!”
第6章 嫡尊庶卑
如果说方才傅姨娘的脸色尚可用委屈来形容,那么此刻就是难堪挫败了。
她虽只是妾,但这些年楚二爷的宠爱却都在她身上,沈氏死后,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按着正妻的标准来的,二房有四房妾室,楚二爷每月去她院里的次数却占了一半,可见其得宠的程度。
此时此刻,她自以为的与众不同,恃宠百倍,却成了楚棠口中的‘沾着凤凰毛的鸡’!
这话虽没听说过,但光是想想这其中的意思,就是将人诋毁到了尘埃里。
“你……”傅姨娘双目含泪,重新抽出怀里的锦帕,半是抽泣,半是遮羞,眼巴巴的望着楚二爷,一副被人欺压的白花儿的模样,她带着哭腔道:“二爷……妾身……再也没脸待在您身边伺候了,您不如让妾身去寺庙里修行去吧,也好给您和老太太祈福。”
楚棠冷冷的看着傅姨娘矫揉造作的姿态,接着眸光坚定的看向了楚二爷,女儿家稚嫩的嗓音柔柔道:“父亲,难得姨娘有这份心,您不如成全了她,正好祖母这阵子身子欠安,姨娘要是能断了发去庙里修行祈福几年,想来是最好不过的。”
傅姨娘泛着泪的眸子彻底滞住了,丰满的身子跟没骨头似的依在了楚二爷身上,一手扶着头,做头晕状,恹恹道:“二爷,妾身……妾身……”
未及傅姨娘开口,楚棠抢先道:“姨娘这是作何?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缠着父亲,叫旁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楚家家风不正,这才让小妾使了狐媚妖术/勾搭男人!”楚棠眼看着楚二爷伸手怜爱的抱住傅姨娘,又道:“幸好父亲不是那种轻易被女/色左右的人,不然我楚家的名声还不一定败落成什么样子!”
“姨娘,你还不给我站好了!是软了骨头?还是晚膳没吃饱!”楚棠带着童声的嗓音越来越高,恨不能叫院里的大小仆从都听见。
傅姨娘专会装腔作势,在旁人面前是一个样子,在楚二爷面前又是一个样子,楚棠今天就要让她知道,就算她怎么装,也是逃不了自己的眼睛!
楚二爷顿时身子僵住了,楚棠话里的言外之意,就是说楚二爷要是今日抱住了傅姨娘,那他就是贪恋小妾美/色,可他要是不接住即将倒下的姨娘,又有些于心不忍。
傅姨娘这些年在楚二爷心里就是一颗朱砂痣,且是一颗柔软,美貌,听话的朱砂痣。
他简直喜欢的不得了,作为一个男人所有的需求和虚荣都能在傅姨娘那里得到满足。
所以,楚二爷非常宠爱傅姨娘,以至于连同傅姨娘所生的两个庶女也被加倍关照,甚至隐隐越过楚棠这个嫡女!
这一点,楚棠这辈子不打算再隐忍,而且也不打算与这些人虚与委蛇,她本是嫡长女,她不会放弃本属于她的地位和身份。
傅姨娘一出装病的戏码没能如愿演成功,这厢清丽的容颜也乱了胭脂,腮帮子红中透着白,她抽泣的样子柔媚成了一幅晕了色的画。
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子吧?
楚棠却稚嫩的大笑出声:“哈哈,我还以为姨娘是何等容色,才叫父亲就连妻子的忌日也不顾不上,原来姨娘这张脸也是靠着胭脂水粉涂出来的!”
傅姨娘引以为傲的容貌被楚棠这般‘鄙夷’。自是咬牙切齿的恨,又因着方才装病不成,干脆一闭眼,顺势倒了下去。
彻底晕了。
呵呵----又是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楚二爷被楚棠气的不轻,奈何一时还不能对她如何,正如她所说,儿女祭拜亡母本是无可厚非的事,而他自己的确也偏袒妾室,楚棠的质问,他不置可否,眼下傅姨娘被气晕了过去,他心痛的不行,对着楚棠喝道:“你这个逆子!还不给我闭嘴!”
很快就婆子扑了上来,哭天喊地的就开始哭:“姨娘啊,您这是怎么了?千万别吓奴才啊。”
好一个会看脸色演戏的老婆子!
楚棠对其厌恶至极,今日本打算点到为止,初露锋芒也要讲究时机,但她还是不想忍下去,真不知由着这些下人唱白脸,父亲又会将她与湛哥儿如何!
“够了!哭什么哭!这里是我楚家厅堂,乃会正客之地,一个妾室随意出入本就有辱门规,你这个做下人的不老实的将主子弄走,还跟哭丧的一样,是嫌楚家好运太盛了么!”楚棠对立在院中的几个护院道:“来人,把这不懂规矩的东西给我带下去!姨娘也是糊涂了,什么人也放在身边,难怪愈发拎不清自个儿是什么身份!”
院外的护院是楚棠的人,闻言立马上前,不容分说的将婆子拖走。
那婆子也是都一次见到这架势,生怕落下一顿毒打,也想不起来帮着傅姨娘演戏,顿时止了嗓门。
楚二爷对楚棠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
楚棠知道她的好父亲恨不能将她驱逐出楚家,只可惜祖母一心视楚棠为下一个小楚贵妃,当真是当做珍珠儿来养着的,他楚二爷想动她,还得问问老太太同不同意!
“滚!你给我滚出去!”楚二爷除此之外,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长女和那人长的越来越像,这无疑触及他内心深处最不愿意想起的侮辱和伤疤,故而,他的确不想见到楚棠,一丝一毫也不想看到她这种似曾相识的脸。
楚棠轻笑了一声,往前迈了一步,定定的站在那里,望着这个所谓的父亲:“父亲急什么?你放心好了,姨娘她没事的,不信您睁大眼睛看好了。”
说着,楚棠拔下双丫髻上的银簪子,握在手里,对准了傅姨娘那张仍旧年轻的脸庞:“姨娘,你说我是划了你的左脸好呢?还是右脸?”
此言一出,楚二爷伸手就来挡住,却不想,傅姨娘最为在意的东西就是她这张脸,她比楚二爷的动作更快,惊吓的睁大了眼睛。
楚棠看着这一幕,嘴角讽刺的笑止都止不住,对楚二爷道:“父亲都看见了?这就是你的好妾室!”她嘲讽的看着傅姨娘:“姨娘,你再怎么折腾也改变不了嫡尊庶卑的事实,要是让我查出你做出了任何对不起楚家,对不起湛哥儿的事出来,我会以嫡长女的身份亲自将你送回扬州的勾栏!”
扬州勾栏便是歌姬舞姬所在的地方,楚棠此言一出,便是宣示她早就知道傅姨娘的身份了。
而且当着楚二爷的面提及了楚湛,这话言外之意是在告诉楚二爷,要是楚湛出了半分岔子,那就是傅姨娘背地里干的好事。
楚二爷也不知第几次失语,看着怀里的美娇娘,眸底闪过一丝怀疑,而与此同时,傅姨娘则是担心忧虑的望着楚二爷,生怕男人的宠爱会减少半分似的。
楚棠不想看着二人四目相对,她觉得会污了自己的眼珠子,无声无息的转身就走,亦如她来时的淡定,走时同样是头也未回的利落。
不值当的人,她不会多花心思!
第7章 我本良善
堂屋这边发生的事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楚老夫人耳中。
太庵堂设在楚宅的最东面,是阖府上下位置最为尊贵的地方,楚老夫人膝下有三个嫡出的儿子,三兄弟分家那年,因着楚二爷尚未入仕,楚老夫人就将这座祖宅分给了他,而大房和三房皆有独立的府邸,平时虽无来往,但到了过年过节,楚家人还会聚在一处的。
乔嬷嬷伺候着楚老夫人上榻,才折返去点了宫里御赐的紫檀香。楚老夫人常年信佛,室内的长案上还供奉着一尊玉佛。
其实,大多信佛之人都是心中有鬼,想借着佛光普照洗去一身罪孽。
这是个自欺欺人,却能让人安然入睡的直接有效的法子。
“棠姐儿倒是越来越有当年妙珠的架势了,我原先还以为她就跟她那个娘一样,端庄舒雅不假,就是少了狠劲,今个儿看来,倒是我小瞧她了。”楚老夫人倚在榻上,喝了丫鬟递过来的助眠的参汤,叹道。
乔嬷嬷随即附和:“可不是嘛,傅姨娘得势几年了,还没吃过这种亏,以老奴看,大小姐小小年纪有这等魄力,待到他日及笄后入宫,定能助贵妃娘娘一臂之力。”
乔嬷嬷拉下挂在金钩上的纱幔,伺候着楚老夫人就寝,又道:“还是老祖宗您眼光独到,楚家这一辈的姑娘里头,还就数大小姐容色最出众,性子再磨炼几年,以后定能成气候。”
闻言,楚老夫人微眯着眼,满意的笑了。
可不是么?
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又道:“棠姐儿到底年纪还少小,很多事没经过就不会知道里面的曲折,今后二房不管发了什么事,也不管傅氏捅出什么幺蛾子,你都别管,就让棠姐儿自己个儿去处理,我这也是在帮衬她,后院区区一个姨娘都应付不了,她今后如何入宫获宠!”
乔嬷嬷连连点头:“老祖宗说的是,老奴记下了。”
如今的楚贵妃是楚老夫人的四女,年纪已有三十出头,在后宫佳丽三千当中,虽说容色尚在,但想要永保圣宠几乎是不可能的。
皇帝的身边从来都不缺女人,尤其是美人。
楚贵妃急需帮手,故而楚老夫人才将筹码压在了容色顶尖的楚棠身上。在楚老夫人的眼中,楚棠再养个四五载,也差不多能送入宫了。
*
傅姨娘在楚二爷那里最终没能捞到什么好处,她惯会识人脸色,知道楚二爷今日心情不悦,要是再纠缠下去,对她不利,傅姨娘很识时务的独自回了琼玉斋。
因着沈氏早逝,傅姨娘所生的两个女儿都养在了她自己院里,寻常世家大户的妾室所生的孩子,一般都是养在主母膝下的,能亲自‘教导’自己的女儿,也是傅氏得意的地方之一。
两岁的楚玉早就被奶娘抱着睡觉去了,九岁的楚娇还在学着刺绣,她相貌不及旁人,傅氏就压迫着她学习琴棋书画,势必要将女儿往正经的大家闺秀的方向去栽培。
傅氏回来之后,靠在软榻上休息,脑中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遂将已经困的左右摇晃,差点用针线戳了自己手指的楚娇叫了过来:“娇姐儿,你近日有没有同你长姐接近?”
楚娇一向以傅氏马首是瞻,傅氏的话,她言听计从,摇了摇头道:“不是姨娘告诉我这几日父亲一定会迁怒于长姐,让我不能同长姐走近,免得受牵连么?”
傅氏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茬,她的确笃定了楚二爷会因楚棠去给沈氏扫墓而火中怒烧,却万万没料到那小妮子仿佛翅膀硬了,开始在她头上撒气!
几年的荣宠下来,傅氏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含羞低怯的扬州瘦马了,她绝对不允许楚棠骑在她脖子上撒野。
傅氏让丫鬟给她泡了棉巾,擦去脸上的粉脂后,对楚娇道:“娇姐儿,你现在就去一趟你长姐那里,她素日与你走得近,以往待你尚且算好,你去套套她的话。”
楚娇已经困得不行,一双不算大的眼睛里布着淡淡的血丝,这等强度的练习针黹女红对一个九岁的女童来说的确有些过了。
但是傅氏好胜心强,她也知楚老夫人是将楚棠当做未来的贵妃来养的,傅氏很不甘心自己的女儿落后于旁人,故而在楚二爷枕边吹了不少枕边风,让楚二爷请了两个西席女先生教授楚娇技艺,还让楚娇平日里跟着楚棠一并去进学,势必要让自己女儿压过楚棠。
这厢,楚娇带着两个丫鬟,手捧锦盒来到海棠斎时,楚棠已经开始睡下了。
楚娇在门外叫唤了好些声也没人应,她就觉得奇怪了,以往长姐待她都是温和维护,今日怎么如此生疏,按理说屋檐下的灯笼尚未灭,长姐不可能这么早就睡了,按着祖母的规定,长姐每晚必要抚琴至三更方能歇下。
楚娇又对着门扇喊了几声,来开门的人却是墨隋儿,她道:“二小姐还是回去吧,大小姐已经歇下了。” 墨隋儿口气不善,她也知道以往楚棠对楚娇好,不过是为了应付楚二爷和老夫人,如今大小姐不想假仁假义委屈自己了,墨隋儿也为自家小姐高兴。
楚娇不依,她哪一次来海棠斎不是如入无人之境?岂能叫一个丫鬟阻了道呢?
“我今晚一定要见长姐,你给我让开!”楚娇明明是一个庶女,却被傅氏和楚二爷养出了嫡女的架势。
墨隋儿上前阻挡,被楚娇故意挠了一爪子,手背上瞬间腾起一条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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