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楚棠觉得霍重华的言辞举止愈发古怪。
霍重华没有给她问这问那的机会,随后也上了马车,吩咐了外面的车夫驾马。
车帘落下,林间小清风仍可灌进来,霍重华耳膜微烫,该死的旖旎画面又在他脑中浮现,小楚棠那日如何像八爪鱼一样贴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又是如何的哭饶低泣,霍重华闭上了眼,眉头紧锁,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楚棠大约感觉到他周身的冷意,也不会自己找苦吃,她脑子里一片混沌,从霍重华这里问不出什么,待她回去,又不是没有其他法子查清事情。
到了晌午,马车总算是到了玉树胡同,这一次霍重华没有拉着她去霍府,就在祖宅让车夫停下。
霍重华先下的马车,之后伸手要搀扶她下来,她暂时虽察觉不到异样,但不免也有霍重华疏忽的地方。他此刻最为忧心便是那件事。
这时,有一妇人朝着这边狂跑而来:“小贱蹄子,你还我女儿,你这个狠毒的人!还我女儿来!”
这妇人身着绛紫对襟立领缎褙子,料子看着不错,却是沾染了灰尘,她头发凌乱,光看脸的话,楚棠差一点就没认出来。但声音却很清晰。
吴氏?
她怎么像个街头乞丐了?
楚棠愣神时,霍重华已经单臂一拦,将她圈下了马车,覆在她头心低低道:“你先回府,这阵子无事不要出来。吴氏疯了,我怕她会误伤了你。”
墨随儿和墨巧儿得了霍重华派人送回来的消息,早就在门外等着,这厢立即跑了过来,看到楚棠全须全尾,面容华贵,似乎罩上了一层不太真实的光芒,总之比失踪之前还要好看,这才放下了心。
楚棠边走边回头,看见吴氏在霍重华身上撕打,而他却是目光清冷,宛若无事,没一会就有人上前将吴氏拉来,粗鲁的拖出了玉树胡同。
这之后,霍重华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在楚棠的注视中回了隔壁的霍宅。
“大人,已经控制住了,人的确是疯了。”不一会,男子上前恭敬道。
霍重华随手脱了身上的衣袍:“处理干净了,别让楚家人知道!”
“是!”那人领命退下。
*
“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叫奴婢好不担心。”墨随儿抹着眼泪道。
楚棠寻思了一会,将海棠宅的下人都召集了过来,一一问话。半天下来,结果却是大失所望,“二哥呢?初五那日,他是不是来过我这里?”
记忆在这一刻断了线,可她明明记得有见过楚云慕。他应该会知道些什么。
墨巧儿道:“二公子两天前去了横桥胡同大房,奴婢听说五小姐病死了,大夫人受了刺激也跟着疯了。现如今大房无人,张姨娘在咱们府外等了一日,二公子这便回了大房,还让奴婢告诉小姐,让您莫要挂心。”
楚云慕走了?
楚棠凝眉,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记得那天喝过酒之后回了院子,其他什么也记不清了,这让她无法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又问:“随儿,巧儿,我跟着霍重华走了,你二人怎么没制止?”
其实,至于到底出了什么事,墨随儿和墨巧儿直至此刻也不太明白,那天之后,衙门里来了人将管事庄头都带走了,消息封锁的极快。但墨巧儿心细,她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直言。
二人想起了霍重华的交代,只能睁着眼扯谎。
“小姐,您当日醉的厉害,奴婢哪里敢违背您。”
“您也知道霍四爷的本事,奴婢们就是想跟着,也得能跟得上啊。”
楚棠闻言,疑心更重。霍重华,你到底忙着我做了什么好事?你以为我查不出来?
*
刚入夜,霍重华在净房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换上了干净的盘领右衽青袍,胡须犹在。
青柳儿低着头数着面前的地砖,终于听到动静时,怯生生禀报:“大人,楚姑娘她还在查那日的事,今个儿下午将楚府的大小仆从问了一个遍,奴婢还打听到了,楚姑娘今晚去了一趟大房见了楚家二公子,回来的时候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霍重华叹了口气:“知道了,下去吧。”
青柳儿挪了挪步子,低声道:“大人,楚姑娘那头恐怕是瞒不过了。”女儿家初次,怎会察觉不到呢!
这时,青柳儿只觉一阵凉风从面前拂过,而后看到霍重华的黑色皂靴迈出了门槛,她悄悄抬起头,就看见霍重华往夹道大步而去。那是出府门的方向。
青柳儿默念了一句:这两位祖宗要执拗到什么时候?婚期就快了,楚姑娘知道了又怎么样?大人也太操心了些,将来保不定是个惧内的。
作者有话要说: 霍四:忧心忡忡……
第96章 重逢路 (上)
霍重华步子极大,以至于夜风中衣襟飘然。他浓眉不由自主的紧锁,思绪万千。小楚棠知道了?还是从楚云慕那里获知?他是个男子,知道全天下男子所想,楚云慕这些年站在堂兄的位置上出现在小楚棠身侧,他无可反驳。那日楚云慕大可不将小楚棠送过来给他,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从某种程度上看,霍重华觉得自己的德行比不上别人。
他不喜欢有不及人的地方。
尤其是在小楚棠面前。
他甚至愿意在她面前当个好人。
守门的小厮将朱门内的一扇方门打开,霍重华跨步迈出了几尺高的门廊,他要直接去海棠斋,然后问她是什么想法。事情已经发生了,他那日也是为了救她,而非仅仅的满足自己的欲/念。
这一点无比重要,他敬她,惜她。对待她,远比对待自己还要来的认真。
一阵马蹄嘶鸣划破寂寥的巷子,来人是康王府的人,一看到霍重华从霍府走出,立即勒了缰绳,跳下马恭敬道:“霍大人,王爷有急事要见您,您且随小的即刻去一趟王府吧。顾千户也在。”
霍重华在听到‘顾千户’三个字时,才停下了脚步,目光所及,是楚家祖宅门外的两盏大红灯笼,那里弥漫着令他向往的红光,似乎迈入那户宅邸,总能让他心情雀跃,今日却也紧张。
“好,我这就去!”霍重华收回了视线,命人牵了如烈出来,和来人一并往康王府的方向而去。
*
海棠斋。
墨随儿和墨巧儿每隔一会就上前敲门,楚棠将门房反锁,幽闭了约莫两三个时辰了。其实她并没有从楚云慕口中获知任何确切的东西。
二哥就连正眼都不敢看她,楚家大房所剩无几的下人看到她也是像受了惊吓一样,不敢直视。
楚棠自问不是个铁血手腕的人,没有那个能力让所有人畏惧她。
所有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这些人害怕她身后的人,而她身后唯一可以算得上有脸面的,也就只有霍重华了,经过一打听,她才知道除了楚莺‘病死’了,投奔大房的楚娇也‘不在人世’了。
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也太符合霍重华的手段了,关于他的那些事,她上辈子早就如雷贯耳。
是以,楚棠不得不多想。
只是,她一时间还没能将线索连贯起来。
但有些事是藏不住的,就连楚湛看着她的眼神也是不一样了。今日在她面前张口闭口称呼霍重华为‘姐夫’,而不再是‘霍四爷’了。
她能不有所怀疑么?
加上府上那桩人命案,她没法不多想。
门扉吱呀一声被人从里打开,楚棠站在那里,表情很淡:“备水,我要沐浴。”
总算是肯说话了。
墨随儿和墨巧儿随即让烧火的婆子去抬了热汤过来,很快就将浴桶装满。棉巾,香胰子,花露皆已备好,楚棠却道:“出去吧,我自己洗,没有吩咐,谁也别进来。”
墨随儿和墨巧儿伺候楚棠沐浴惯了,这突然又不需要伺候,只觉得怪异,但也只能退出了房门,二人守在外头的屋廊下,烤着炭火,皆面面相觑。
净房雾气朦胧,氤氲了半室。楚棠晃了晃神,开始褪去身上的衣物,这期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却在解小衣上的细带时,猛然间心跳一滞。贴身的小衣都是她自己穿,她从来都不会系活结,因为她根本就不会打活结,以至于每次洗澡,都要花好些时辰解细带。
好端端的死结,怎么可能自己变成了活结?
楚棠面色蓦的潮红一片,火辣辣的滚烫。
浴桶里的水正好,整个人没入时还有些微微的刺烫,不一会便适应了。那里似乎的确不一样了,谈不疼,但要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那就是她太愚钝了。
借着净室的烛火,她发现小腿上还有微不可见的痕迹,她试图不往那个方面去想。深吸了一口气,又低头去看,却是再也不能淡定了。
那模棱两可的痕迹何止是小腿?断断续续,一直蔓延到胸口,看上去已经淡了,正是这种似有若无的印痕让她登时意识到了什么。
楚棠:“……”她咬着唇,内心狂跳。一切猜疑得到了证实。眼前浮现霍重华那张或是邪魅,或是清俊的脸,真相让她一时间措手不及。
*
康王府。
霍重华一踏足书房就看见顾景航一身青棕色飞鱼服,而康王坐在藤椅上,神色凝重。除他二人之外,尚有陈晨与几位面生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人着墨蓝道袍,白须冉冉,气度宛若仙人。
“王爷!”霍重华并没有落座,康王的书房摆了他惯坐的一张椅子,此刻顾景航却堂而皇之的坐在上面,而且顾景航也知道那把椅子是霍重华常坐的。
对于这种无趣的挑衅,在官场上却时常发生。不少文官乐此不彼的玩着小儿家的把戏,霍重华没想到出身武将的顾景航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无聊了。
康王点头:“嗯,天乐,你来得正好,坐下吧。”
年轻人正当气盛时,难免会有摩擦,顾景航与霍重华之间又有一个楚棠。
康王看得出来这二人之间气氛不对,倒也没有直言。
霍重华随意寻了空处落座,而这时屋内的其他人已经开始陆续起身要告辞,看来事情已经谈完。
但,康王方才是说他来的正巧,那就是康王还有专门的事情吩咐。
适才那位道袍白须男子自霍重华身侧走过时,一股奇香逸荡,确定的说是丹药的味道,此人相貌斐然,年纪虽大了,身形笔挺,面容看上去不过四十左右。
陈晨离开之前,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霍重华,书房内很快只剩下他与顾景航二人。
康王合上茶盖,一声青瓷相碰之后,幽幽道:“天乐,你婚期将近,暗部之事若是忙不开,可先交由景航处理。”提及楚棠和霍重华的婚事,康王也是尴尬,在此之前,他从未将顾景航放在可选之列,此人可重用,但杀虐太强大,有时候连他都觉得顾景航或许天生就是为了铲除别人而生。
他没有料到顾景航会去帝王面前求娶楚棠。康王这一桩事上面是偏向霍重华的,再怎么说也是个文人,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瞧着也不会到害怕的地步。
而更重要的是顾景航的求娶让楚棠起了轻生的念头,这件事让顾柔也知道了,在得知最终要娶楚棠的人是霍重华时,她才放心。
但从眼下来看,顾景航这个态度并不像是放下了。康王一直暗中关注楚棠,他知道霍重华这小子早就起了念想,却不知顾景航是什么时候看上楚棠,而且这二人根本就没有交集。
康王方才的话让霍重华不得不多想,他不过是户部郎中,手上真正能用得上的势力,就是康王府的暗部,其涉及颇广,黑白两道。
他不会轻易放下自己的势力,更不会移交给顾景航,而且,有一件事,他已经开始起疑……
霍重华面上淡定,道:“怎能以天乐一己私事让顾千户徒增奔波?王爷放心,天乐虽即将大婚,但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顾景航是想渐渐架空他么?他掌握的手笺搬不倒他,就想从康王这里下手?
呵呵……霍重华突然面对顾景航,笑出了他一贯的洒脱痞性:“顾千户,我记得你几天前来找过我,说是我有贪墨之嫌,这件事我上回忘了解释了,是王爷之命,让我深入调查阉党一事,故此才与曹宣等人暗地里有过交集。顾千户最好能将所谓的证据好好保管,这万一坏了王爷的大事,恐怕不是你我二人就能担得起的。当然了,我这次十分感激顾千户提醒之意,下回一定小心行事。”
顾景航感觉到了来自霍重华的挑衅,他知道这人一向是心思曲折,他是明知自己那日在讹他!没有证据算什么?锦衣卫捏造证据的本事是陛下亲允的。霍重华今日当着康王的面,将事情公布出来,就以为他不会再揪着他不放了么?
笑话!
顾景航不像霍重华一样擅长伪装,他是个什么样子就摆出什么样子的人,俊眸冷煞:“这次是我察觉到了你手头不干净,倘若下次换作是慕王,辰王,亦或是陛下,你以为能逃脱?”
霍重华又笑:“为了王爷的大计,我霍重华岂会犯这种错误!况且当初将顾千户你安排在锦衣卫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扫清这些?”言下之意,就算是他出了错,顾景航也得在后面兜着。
霍重华将矛头抛向了顾景航,这二人论阴狠手段,自是顾景航技高一筹,但嘴皮上的功夫和深谋远虑,霍重华更得器重。
康王也不想让二人争辨下去,年轻人暴动起来,难以平复,“行了,都别说了。”
他转而看向霍重华:“天乐啊,景航这一次提醒你也是站在大局考虑,既然你不欲交回暗部,我更欣慰。”
顾景航目光如铸,他早就看出了康王将霍重华放在一个更高的位置上,为他打造的将来远比给自己提供的好上数倍。
武不得干政,顾景航上一辈子就体会到了被霍重华处处压制的狂怒,他彼时手头虽有实权兵马,那又如何?还不及他一张嘴皮子,一纸折子。
为何他总能算计在旁人之前?
顾景航有时候常常在想,上辈子的霍重华,他是不是也带着轮回的记忆?
“王爷,三更天了,我先回去了。”顾景航现如今把持着北城的巡视人手,快要宵禁时,总有事情发生。
康王点头,允他离开。
门扉被合上,又过了一刻,霍重华没有察觉到外面任何动静,这才将从张侍郎府上得来的花名册呈上:“王爷,您看。”
康王只一眼,就知道霍重华递给他的是什么,这东西的确能让他在帝王面前得脸,不过他还有更在意的事,“天乐,你不信任顾景航?为什么?”否则也不会故意气走他。霍重华虽爱耍嘴皮子,但也知道分寸,今日明显是有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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