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烨伸手想要触碰她,“阿阮...”
江阮慌忙别开眼睛,躲开他的手,从他伸长的胳膊底下钻了出去,祁烨被晾在了原地。
花琰看到这一幕不厚道的大笑出来。
江阮将笑得停不下来的花琰扯进了厨房,祁烨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眸子眯了眯。
花琰说,祁烨的眼睛虽说是看得到了,按理来说也不会再有大的变数,但是该喝的药不能停,该扎的针也还得扎下去,而且比之前还要上心,不能视物太久,更不能再强烈的阳光下曝露太久,总之是要万分小心,不可大意。
江阮听完后,也顾不得与祁烨之间的那些小闹腾了,从厨房里走出来,祁烨还站在那竹楼之上,面对着她的方向,今日他穿了一身玄色衣袍,墨黑色的发丝随风飘扬着,黑眸静静的望向她这里。
江阮步子顿了一下,以往他经常穿的都是些素白,石青的衣衫,再加上他俊雅的面容,总让人觉得他是一介文弱书生,而此时的他站在那里,身后是广袤的绿林,林字旁是万丈的悬崖,他立在这山水之间,让她心生了一股畏惧,仿佛这样的他才是他真实的他。
“阿阮。”江阮怔愣间,祁烨已经走近她,整个人周身的疏离感一下子就敛了去,刻意放柔的嗓音,“我错了。”
江阮终于忍不住抬眸瞪了他一眼,“先生可知,你每次认错的态度都特别良好,但每次都只是认错却从不知悔改。”
“有吗?”祁烨眼眸微眯,似乎带着些疑惑。
江阮一对上他的眼睛便脸红,偏开头,小声道,“花大夫说你的眼睛不能长时间见强光,不如把眼睛遮起来吧。”
祁烨想也不想的便拒绝,“不好。”他好不容易能看得见她,此时恨不得眼睛时时刻刻长在她身上,怎么可能会把眼睛遮起来呢。
江阮不知他心中的想法,却也知道若是她,必也是不希望自己看不见的,于是也不强求,“那好,我与先生约好,这几日你都要呆在屋子里,若想出门必须经过我的同意,可好?”
“好。”祁烨乖顺的点头,她现在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这点儿小要求他又怎么会拒绝呢。
*
虽说阿阮同他讲话了,但祁烨还是觉出来有些地方不太一样了,她对他似乎是不若以往那般亲密了,她亲昵他时总是软着嗓音唤他‘相公’,只有一本正经谈话时才会唤他‘先生’,而这两日,她只唤他‘先生’,一声‘相公’都没叫过。
那日他眼睛方好,她尚不知时,对着他浅笑吟吟,从不避讳他的眼睛,而现在她却连看他一眼都不看,每每与他讲话都是低着头,匆匆说几句,便不再言语,更不要说以前时两人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了,弄得现在他想跟她好好谈谈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而更大的问题则是她不再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了,总是遮遮掩掩,这两日来更是跑到漓儿房间沐浴去了。
还有自从入了夏后她晚上睡觉从来只着一件薄薄的肚兜,而现在每晚穿着里衣睡觉,还隔他几丈远,就差在两人之间放置一碗清水了。
祁烨又是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已经是他今日不知叹的第几口气了。
宴琨站在他身侧,给他斟了一杯茶水,“主子有心事?”
祁烨晃着杯盏,放到鼻间嗅了嗅,突然开口问道,“当日阿阮收集的那坛雪水只喝了一次,这次有带来吗?”
宴琨摇头,“那日走得急,这些并未想到,主子若是想要,晚些时候我回铺子里给主子找来便是。”
祁烨摇摇头,“算了,等日后再说吧。”
“好哎,好哎。”屋外突然传来漓儿拍手叫好的声音,宴琨不由探头出去,笑了,“贺羽正在练剑,漓儿与夫人看的正高兴呢。”
祁烨站起身从大开的窗子里望出去,只见江阮趴在栏杆上,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还时不时的赞叹一声,“好厉害。”
花琰坐在栏杆上,翘着二郎腿,“不是我跟你吹,本神医也就是不习武,若是习武,定是最厉害的,什么贺羽,宴琨,阿大阿二一直到阿三十六,都不是本神医的对手。”
江阮难得情绪外露的甚是鄙夷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语气里满是不确定,“就你...”
花琰看她眼神,顿时跳了脚,“你,你,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这是看不起本神医吗?”花琰觉得自己受到了剧烈的打击,以往宴琨等人不给他面子,毫不留情的奚落他,他都不在乎,因为还有江阮在啊。
她从来不会鄙视他,一直以来都用一种‘敬仰’的目光看着她,可是就是那个一直以来都很‘敬重’他的人,此时却用一种同宴琨看他一般的眼神看着他,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受到了强烈的伤害。
江阮眼睛还在贺羽矫健的身姿上,眼见他长剑一挑,那花田里的花顿时飞散开来,眼中充满了惊喜,感叹,“太美了,不过花大夫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与我家相公都是文弱书生,靠的是笔,是学识,所以你们也不差的。”
花琰张大了嘴巴,眼睛眨了半天,总觉得这话并不像是在夸他...
屋内祁烨突然淡淡开口,“好久不曾活动一下手脚了,怎么样,要不要切磋一下?”
宴琨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挠了挠头,“主子是在说笑吗?”
祁烨回身看了他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你看我像是在说笑吗?”
宴琨干笑两声,“主子,您明知道属下在您手里走不过十招...”
祁烨转身往外走去,“你同贺羽一起上。”
宴琨翻了个白眼,一起上也不过是二十几招的事情,以往他们求着他指点一下他们,主子都是不屑一顾的,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祁烨突然出现在花田里,让漓儿惊呼出声,江阮也诧异的张大了嘴巴,他手中拎着一把长剑,剑尖指着贺羽,贺羽沉默了片刻,提剑往他刺了过去。
祁烨飞快的往后躲闪,身形如鬼魅一般在那玉簪花田里闪现,贺羽的身形明显慢过他,只几招,便成落败之势。
江阮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她家先生竟然会武?她竟然一直都不知晓。
就在此时,宴琨提着大刀加入了战局,宴琨的加入,缓解了贺羽的被动,两人很快调整布局,一左一右开始加攻祁烨。
江阮心往上一提,嘴里忍不住喊出声,“小心...”
祁烨耳力是何等的好,闻言,嘴角微勾,也不退,直接迎着宴琨的刀上了去,右手一个剑花打在他的手腕上,宴琨只觉虎口一震,大刀掉落在地,而此时祁烨迅速一闪身,贺羽的剑直直奔着宴琨刺了过去,贺羽眼见不好,一个翻身收了招式堪堪落在地上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宴琨与贺羽两人对视了一眼,再一次攻了上去。
而此时隐在暗处的几个人眼中都带着羡慕,“我说,哥几个儿,主子难得肯打一次,也不能都便宜了宴琨和贺羽,咱们也上吧。”
“这...不太好吧...”有人还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好,这可是难得的事情,你还记得上一次主子与咱们切磋武艺是何时了吗?”
“好像是去年的事情了。”
“这就对了。”有人一拍大腿,“这次若还是不上,你就得等明年了,明年咱们主子是何身份可就不一定了,你以为到时候主子还会亲自与你比试?”
林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继而七八条人影突然凭空出现,亮闪闪的剑光指向祁烨。
江阮大惊失色,刚要出声提醒祁烨,花琰忙道,“莫急,莫急,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江阮见花琰一副老神在在毫不担心的样子,又见那些人确实不像是下杀手的样子,这才放了心。
祁烨看着突然多出了七八个人,眉头紧蹙,一边化解着招式,一边冷冷开口,“你们出来做什么?”
那些人此时都一脸兴奋,哪还有人顾及主仆身份,只想着痛快的打一场,事后主子怎么惩罚都行,于是一言不发的把平生所学都使了出来。
初始,祁烨尚游刃有余,但越往后越有些吃力了,即便他武功再好,以一己之力对抗这么多人,而且全都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精英,怎么可能胜得了?
贺羽越打越觉得不对劲,悄悄的收剑退了出去。
最后一招,七八个人合力将祁烨的剑给挑落在地,一群人脸上尽是兴奋到不行的表情,虽说这么多人赢一个有些胜之不武,但是能赢了他们家主子,管他一个打十个,还是十个打一个呢。
“主子,怎么样?”有人笑嘻嘻的邀功。
祁烨沉着一张脸,墨黑色眸子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重重的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众人一脸懵,主子并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以往他们也不是没有一群人打赢他一个的时候,那时候主子还赞扬的赏他们,怎么今个儿这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呢?
第41章
天未亮,云泉宫内沉香渺渺,一室安静。
着明黄色里衣的人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似是有些朦胧,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哭声。
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凉的,想来人已经起了许久了。
皇帝坐起身,撩开青纱帐,寝殿内并未见到人影。
他下了床,寻着那细细的哭泣声走过去,只见那一身白纱的女子蹲在殿外的芭蕉下小声的啜泣着。
恍惚间,他仿佛忆起了当年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那一日,他被敌军围困,好不容易突围而出,身边只余两三个士兵,而他也受了伤,行了半日,就在头晕眼花,神情恍惚之时看到了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白衣,也是蹲在一颗芭蕉树下,抱着一只白色的兔子,三千乌发垂落在地,听到马蹄声,她抬眸看过来,就那一眼,他便沉沦了。
回到帝京后,他在这云泉宫内栽种了无数的芭蕉树,为的就是纪念当日初见的那个瞬间。
转眼间这么多年了,他老了,她也已经不再年轻了,那些早已被他尘封的过往在这几日渐渐苏醒。
这些时日,她伴在他的身边,温声细语,与他谈论着当年的金戈铁马,他已经不是年少轻狂的毛头小子,不再沉迷美色,到了这个年纪,总想着有个人能够跟他说说话,可是宫里的那些个女子除了胭脂水粉,歌舞声乐,哪里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年少时光。
可是这些她都知道。
那些年,她一个女子,与他同甘共苦,征战沙场,她虽不会武,却被将士喻为女军师,有几场胜仗都是她出谋划策才会大获全胜的,那时的她笑起来时张扬的,明媚的,不像现在这般温婉,而他似乎更怀念那个时候的她。
皇帝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若不是形势所逼,他又怎会舍得将她打入冷宫呢。
听到咳嗽声,女人回眸,看到站在那里的人,慌忙擦了擦红肿的眼眸,站起身走过来,“皇上,您醒了。”
皇帝轻轻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抬手抚上她的眼睛,“怎么哭了?”
璃妃看着他,方收住的泪水再一次汹涌而出,哽咽道,“陛下,今日是祁儿的生辰。”
“祁儿...的...生辰?”皇帝喃喃,“祁儿啊...”他不由阖了阖眸子,不知是做了什么孽,他膝下子嗣凋零,不是那些妃嫔没有给他诞下子嗣,只是那些孩子都福薄,活不长,如今身边只剩太子一人了。
这其中之疑云他又岂会不知,只是当年他登基为帝时依仗了蔡相,这埋下的祸根,种下的苦果他就必须吞得下去。
若是让他重头再来,他怕是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吧,迎娶蔡相的女儿,借助蔡相的力量,登上这个至尊的位置。
璃妃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妾有罪,还请陛下赐死。”
“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情要说的这么严重?”皇帝皱眉,“起来说话便好。”
璃妃哭泣不止,不住的摇着头,嘴里哭喊着,“臣妾有罪,臣妾有罪...”
“你何罪之有?”
璃妃仰头看他,泪眼朦胧,“陛下,祁儿没有走丢,是臣妾将他送走了...”
“什么?”皇帝惊得瞪大了眼睛,手也有些颤抖,“你说...什么?”
璃妃跪在地上,哽咽着诉说着十几年前的往事,“当日,天瑞病逝,臣妾受了巨大的打击,一度神志不清,总觉得有人要害天祁,陛下也知道当时臣妾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好,于是一时冲动之下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趁着回家省亲之际,将皇儿送到了一个远房亲戚家寄养...”
“陛下,臣妾有罪,还请陛下惩处...”
皇帝听着璃妃的话,身体不住的颤抖着,踉跄了几步靠在了柱子上,“皇儿,皇儿他...没走失...”
*
今日江阮特地起了个大早,却没想到,这天还没亮,身边的人却已经不见了,而他什么时候起的她却并不知晓。
江阮迅速穿好衣衫,打开房门,只见花田内并排站着一排人,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本书蹲马步,此起彼伏的读书声。
而他们面前,祁烨坐在椅子上,手上撑着那把绘着木兰花的竹伞,手中执着一根竹条晃着。
“故谋...莫...难于...周密,说...莫难...于什么...听...”
祁烨的竹条打在他的腿上,“那个字念‘悉’,让你们平日里多读书,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吗?”
“给我蹲好了,身子往下低...”
那人憋屈着一张脸,嘴里继续念着,“...说莫难于悉听...”他们一群大老粗,什么时候正儿八经的读过书,这不是故意整他们吗?
“你,怎么不念了?”祁烨看向站在最边上悄悄偷懒的人。
那人尴尬一笑,“抱薪趋火,燥者先燃;平地注水,湿者先濡...”
流利的语言,祁烨抬眸看了他一眼,“我倒是忘记了,你是识字的,好了,你不必念了,起身吧。”
“谢主子。”兴高采烈的起身。
“你去对着花琰画一幅画像,要与他一模一样,若不同,你们俩都不要吃饭了。”
那人顿时垮了脸,他识字,可是他不会丹青啊...
江阮走过来,有些纳闷,“先生,你在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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