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漓看了,书上写着:男女授受不亲。
她一愣,猛然又大笑起来,尤其是看见无特别认真特别无辜的眼神,格外抑止不住。
第46章 当年事
原来他这里还有书,还是这种纸质的书,方漓奇怪:“你没有玉简吗?”
当然是有的,无又要去拿给她看,方漓急忙阻止:“我只是以为修真界都不用纸书了。”
她给无解释了一通修真界的风俗习惯,无才知道自己闹了笑话。他对人世的了解都是通过书,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差别。
无去将书放回原处,白虎看他走了,又在后面用爪子扒拉方漓。
待方漓看向它,它便从虎皮下面掏出件东西来给她看。
方漓捧在手心仔细看去,原来是件惟妙惟肖的白虎雕像。
雕像触手光滑而微凉,是不知何处捡来的白石,并不值钱。然而天生自带一块红色印记,便被白虎捡了来,再被无雕成了白虎像。
此时看方漓捧着雕像,一会看它,一会看雕像,白虎自觉摆出与雕像一样的姿势。四肢伏在炎虎皮上,脑袋微偏,搭在自己爪上,一幅慵懒神态。
“真是太像了。”方漓喃喃自语,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不仅是样子活灵活现,白虎那种惫懒神态更是独一无二,一看就知道是这只有些奸滑的虎。白虎显然也非常喜欢,才会将它放在自己床边。
无看着,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再度轻轻扯了扯方漓的衣袖,示意她去墙边推着的箱子。
这箱子看起来也是手工制作,连锁也没有,墙边一摞摞的,堆了好几个。
无抽出其中一个,打开,方漓见内中都是人物雕像,不禁奇道:“你喜欢做雕像吗?”
无不答,在箱中寻找一番,取出一个,有些紧张地递给她。
那眉眼身形,俨然就是十岁出头时的方漓!
方漓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这是我?”
无点点头,又找出钱玉江的雕像。
这两个都是木头所雕,不知被无怎么处理过,打磨得一丝毛刺也无。
方漓摩挲着两个雕像,越看越是喜欢,再次发自内腑的赞叹:“你真厉害。”
无好像又脸红了,看方漓要将雕像放回去,他盖上箱子摇头,将她的手推回去,指了指雕像,又指了指方漓。
“你是说,这个就给我了?”方漓意外。
无点头,似是更加紧张,方漓便一笑:“好啊,我很喜欢。看到它,我就想起当时的心情……”她的笑容渐渐敛去,心中突来一阵酸楚,低下头去。
余光瞥见那一排剩下的箱子,她心中一动,捂住了嘴,惊讶地看向无。
“这里面都是雕像?”
无点头。
“都是你救过的人?”
无又点点头。
方漓的目光几乎是敬畏的了。这箱子里放满了雕像,这么多年来,无究竟救过多少人?
她回到仪国之后专门打听过元山逃亡的事。
洛国等几个国家国土相接,虽然背后的门派并非一定交恶,但几个世俗国度难免战争。多年来,修真门派对这些凡俗之事并不插手,放任自为,只对被掳的百姓给予救助扶持,却也有规矩,只许经过各国官府行事,不得以武力在别家地盘上干涉。
因为仪、云等国对百姓统治温和,所以渐渐的,被抓到这些国家的人多数安心定居下来,不再愿意回去。更有无数百姓想方设法的逃亡到邻国,导致洛国等国一度人口减少。
因此,小规模的战争和掳掠百姓就成了常态。
而元山地域广大,乃是四个国家的边界。不知从何时开始,仪国边境的百姓中流传着一个经验:如果被洛国掳掠去了,就想办法往元山逃。洛国等国边境的百姓也有这么个经验:遇到灾年过不下去了想逃亡,往元山逃。
会有上仙在元山救人。
因为太玄宗、聆月宫,还有天璇宗自己,都有奖励救助被掳百姓的规定,所以方漓一直以为就是各国的修真者所救。
但这两天深入元山,她才明白自己想得简单了。像清羽派的试炼,根本就是在元山的外围。而他们即使深入,也不会跑到洛国那边去。
那么,逃到元山中的百姓,又是怎么深入丛林,一直从洛国这边,穿过几重大山,无数灵兽的领地,一直走到另一头,从而让另一边的“上仙”发现自己的呢?
原来,是眼前的无啊!
“谢谢你。”方漓握紧了雕像,眼眶微湿。
他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包括她的。
无有些无措地看着她,他的眼睛黑黝黝的,所有情绪都不懂得隐藏。
方漓把雕像仔细地收好,朝他一笑:“我真的很喜欢。谢谢你。你……”她咬了咬下唇,问,“你记不记得,十多年前有没有救过一个女子,她脸上有一条疤,像这样。”
她在脸上比划了一下,无端地紧张了起来。
太久了,也许他想不起来了。也许正好不是他救的人。
无很敏感地发现了她的紧张,很努力地回想起来。
好在脸上有疤的女人并不多,想到的时候,无松了口气,去另一个房间打开一口箱子,将那个雕像找了出来,递给方漓。
“是这个吗?”他默默地想,极怕不是方漓想要的那一个。这个人不是他救的,他正要出手,她已经被人救走了。
但方漓接了过去,凝视着五官被疤痕拉扯得变形的雕像面部。
无的手艺真的是极好,眼前就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原应秀丽绝伦的五官被一道残酷的疤痕破坏,拉扯出歪斜的痕迹。闭上眼,手指顺着那条隆起的疤痕摸去,正是身体记住的样子,同样的角度、同样的走向。
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来,落在雕像上,顺着雕像的面颊流了下来,仿佛一齐在哭泣。
白虎低低地咆哮了一声,拱了过来,用头撞无。
“都怪你,你把她惹哭了。”无看懂了它的意思,更慌了。
他退了一步,在身上摸来摸去,什么也没摸着,还是白虎给他叼来了一块加工过的柔软兽皮,无才试着递过去。方漓垂着眼掉泪,一动也不动。
“该怎么办呢?”无心里想着,也不禁一阵难过,红了眼眶。
“别哭了。”他用嘴型说出了听不见的话,轻轻给她拭去泪水。
“我没事,我不哭,我娘逃出去了,她没死。”方漓自言自语着,却止不住眼泪。
无伸出胳膊把她扶到床边坐下,自己立在一旁,方漓把雕像举起,对着它含泪微笑:“这是我娘,她逃出去,成了聆月宫的真传弟子。我前不久还在斩雪界看到她。她……过得很好。”
终是压不住了,方漓嚎啕了出来,这一场大哭已然迟了很久。在斩雪界,在传送阵,她看见聆月宫隐然已是宫主嫡传弟子的孟铭,透过她绝色的面容看见熟悉的五官。
那是她未修行前一次次在心里描摩,不让自己忘记的样子。
那是她修行之后回溯记忆,一次次抹去疤痕,在心中复原的母亲形貌。
她比方漓复原想象出来的样子更美,然而方漓永远不会认错,那就是娘。
她没有死,方漓太高兴了。然而她改了名字,没有回家乡;她进了聆月宫,没有去接她的女儿。
方漓蜷起了腿,紧紧抱住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哭得心肝肺全痛了起来。
“我娘……我娘是被我爹欺负才生了我,她不想要我,我知道,她不想要我。”
她一直都应该知道。娘在村里抱着她看着她时也几乎没有笑过;娘教她认字,她念对时,也没有笑过。
她从来就不开心。
“我一直都知道的,知道的……”
她只是在欺骗自己,娘恨的只有爹,只有他们村子,不是她,没有她。娘没有虐待过自己,在爹发脾气打人时还会把她抱在怀里,挡着爹的拳脚。
但是啊,她是娘的耻辱,是娘根本不想回忆起来的伤疤。娘进了聆月宫,祛除了脸上的伤,可是心里的伤一直都在,她不能去做揭开这个伤口的人。
娘修行了,不能去洛国救她,否则就是挑起两派纠纷。方漓在斩雪界自己的小屋里蜷缩了一夜,拼命告诉自己:就是这样的。娘不爱她,这是应该的,她本就不应该成为娘的孩子,这本来就是一个错误。娘不能去救她,她跟着的是自己的亲爹,她就是伏山村的一部分,没有必要去救她。
然而终究委屈,终究伤心。
她妄想着爹死的时候,娘去接她。她妄想着被二丫欺负时,娘从天而降,以村人跪拜的上仙之姿带她离开。
“娘没有来救我,没来救我……”
她哭得抽搐,喘不上气来。
背上被轻轻地、略带着犹豫地拍着,渐渐稳定下来。
无侧坐在一边,犹豫了半晌才伸出手去拍着少女的背,方漓抬起头,满面是泪,却看见无的面具上也划过一道道泪痕。
她怔怔地伸手去摸,湿的。
“你怎么哭了?”她木木地问。
无摇头,他不知道,看见她哭,他也很难过。
“我没事啊。”方漓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我娘很可怜的,比我可怜。她看到我就会想起不堪的遭遇,所以我看见了她也没去认。我没告诉别人,只有你知道,你能帮我保密吗?”
如果让人知道娘的遭遇,也许会嘲笑她。她要做聆月宫宫主的徒弟了,以后会是新的宫主,方漓想,她不能让娘陷入这样的难堪。
无很用力地点头,又拍拍胸口,像是怕保证得不够,想了想,还举起了一只手。
方漓赶紧拉下他的手:“我相信你的,不要发誓。”
他这么好的人,答应了她一定会做到。
白虎突然抬起一只爪子,也用力拍了拍胸口,成功地把方漓逗笑了。
第47章 醉复醒
方漓使劲擦掉脸上乱七八糟的痕迹,问无:“我能不能吃点干粮?还有灵兽肉。”
无很奇怪,为什么不能吃呢?
得到他的同意,方漓才拿出面饼和烤好的兽肉,大口咬了起来。
无见她吃得香,去端了一盘肉干来,方漓咬着饼傻了眼:“你吃肉的呀?”
无不明所以,方漓也委屈了:“你一路上都吃果子,我以为你有什么忌讳。”
无默默将盘子推向她。他只是出门没有带而已,家里就只有这一盘肉了。
但他有别的。无又捧来一个坛子,拿出陶杯,将坛中琥珀般澄净的液体倒入杯中。
方漓嗅了嗅空气中晕染开的淡淡酒味,肯定地说:“果酒。”
无很开心地点头,期盼地看着她。
其实方漓不喝酒的。但是看着无的眼睛,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端起杯,她先谨慎地抿了一点点,发现酒味不重。极淡的酒味仅仅使原本果味的清香变得醇厚。这酒她能喝,而且很喜欢喝。方漓大胆地一口喝下去一杯,眯着眼睛满足地笑:“像果汁,比果汁好喝。”
无的眼睛亮起来了,又给她倒了一杯,方漓一气就喝了半坛,无还要再倒,却看见白虎把头伸过来喝坛子里的酒,无推开它,它又凑过来。
方漓哈哈地笑:“以前它不是很怕你吗?怎么现在胆子这么大?”
白虎低吼了一声,颇为人性化地用爪子捂脸。是的啊,它为什么会怕这个人?明明一点也不可怕。
无看了看地上,那是他一点一点削平打磨铺好的木质地面,不好写字。
以前只有他一个人,完全没有对这种情况进行准备,好在要解决也简单。
他找来一块木板,用手轻轻一抹便削去了中间一层,再装上土,便可以用来写字。
方漓很奇怪,他为什么不用神识传音,以他的修为应该可以了。
不过看无低头写字,她便没问,专心看他一字字地向她解释白虎怕他的事。
“我是妖。”他先写了这三字,抬头看着方漓,方漓看出来他有些惶恐,不明白为什么,偏头笑了笑:“是妖域来的吗?我之前也认识一个妖域来的朋友。你看,我用的这个纳戒还是他跟我换的,其实他吃亏了。”
她伸手给无看纳戒,无悄悄松了口气,继续写:“血脉压制。”然后看方漓,看她是不是理解。
方漓幸好读过《妖域小扎》,恍然大悟:“你原来还是个大妖啊?那些灵兽都怕你,所以你一路过来毫无阻碍——可是白虎现在……?”
白虎听到叫自己,从酒坛上抬起头,一点醉意也没有,八成是平时就经常喝。方漓笑了一声才把话说完:“怎么这个样子。”
“收,放。”无写了两字,方漓也明白了。无行走山林的时候,没有收敛自身血脉的威压,回到家中才收敛起来,时间一久,这白虎就蹬鼻子上脸了。
想明白这点,方漓恶作剧之心大起,露出一个她自己都没注意的坏笑,让白虎打了个寒颤,想溜。
“无,你的血脉威压,放出来看看好不好?”方漓嘻嘻地笑着,浑然没觉得自己其实是有点醉了,过去人生中从没有过的肆意都释放在了今天。
好在无也是刚认识她,并没觉得有哪不对,闻言还认真地写:“不是灵兽,无感。”
“没关系,放出来看看。”方漓怂恿着,顺手捞住想溜走的白虎尾巴。
无就放下用来写字的一截木棍,坐着也不见什么动作,方漓更是没感觉到什么不同,却看见之前正一个劲往外拔尾巴的白虎僵住了。
无是个认真的人,第一次有人来到他的居处,他其实也是非常兴奋和激动的。
他怕方漓不高兴,怕方漓因为无趣而离开,所以方漓让他不要收敛住血脉威压,他便全放开了。
平常他在山林中行走,为了避免惊扰太过,其实也还是收着的,只让那些灵兽不要来打扰他就行。
这时气场全开,白虎僵了一会,虎目含泪,腿软,尿了。喉咙里更发出呜呜求饶的声音,这么可怕的大妖,为什么它以前想不开要得罪他,要抢他的床,让他烤肉给自己吃,还把他的酒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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