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清点:“也就是说这宋言致就是宋书礼的后人。”
裴经武点头,觉得应该是如此。
“那照道理说,这《嘉德记事》的手稿必定为他家的传家宝了。这么金贵的东西,他为什么要送给我?”陆清清问。
裴经武搓搓下巴,表情凝重地跟陆清清分析道:“这大概就要回到咱们当初的推测了,宋御史把这个传家宝给你,目的就是想让把大人把这书弄坏了,回头好完成把大人革职的心愿。”
陆清清皱眉,“胡说八道,我不信。那宋御史也不是那么蠢的人。”
“大人,宋御史这个人的行为完全不能用正常的人想法来衡量。您想想,当初三天限期破案的目的就是想下绊子给大人,让大人主动请辞。而今忽然送了这么精贵的书,怎知道不是这样的套?聪明人之间,用简单的陷阱,反而会令对方中招。我看他是从始至终就是想革了大人的县令之职!”
陆清清闻言也不确定了,毕竟她没多了解宋言致。而且裴经武的话,确实给她打开了一个思路,说的真有点多道理。
“御史最爱做什么?维护朝廷规矩不破。前朝那些女将军女国事毕竟已经成了‘传说’,就跟花木兰似得。而今整个大齐国,只有大人是破了男人做官的规矩,那大人在那些刻板的御史们眼里,必然就是异类,一根非常想拔掉的毒刺。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有些御史专门负责干这个,不惜任何代价拔掉他们看不顺眼的东西,并且凭此获得美名。”
“你说的这种御史我也听过,为了扬名,无错不挑。”陆清清一直都知道自己当县令这件事碍了很多人的眼。本来裴经武的说法陆清清起初并不觉得合理,但当他说到现在,竟然还真挺有道理,陆清清没话反驳了。
陆清清托着下巴,沉思。
“大人,这位宋御史咱们还是离得远远得好,这本书不管宋御史出于什么目的,咱们都得把书给好好保存了,回头给宋御史还回去。”裴经武提议道。
陆清清抬眼看裴经武,“别等回头,就现在送,留着危险,再说我也不爱看这个。”
裴经武点头,拿上好的缎料将书包好,然后用精致的盒子装起来,随即他就预备亲自上门还给宋言致。不想裴经武才走出门外没几步,就见一衙差毛手毛脚地往这边跑。衙差没想到会半路会碰到裴经武,脚跑得太快了,等看到裴经武的时候没刹住,不小心撞了裴经武肩膀一下。裴经武手一抖,捧着的盒子就掉在了地上。
衙差连连给裴经武赔罪。
裴经武嫌他烦,骂了他一句,呵斥他赶紧把盒子捡起来要紧。
衙差连连应承,背对着裴经武弯腰去捡盒子。
裴经武皱眉瞧一眼衙差的后背,催促他快点。
衙差:“裴县丞,怪我唐突了,但真有大事发生,又死人了。”
“谁死了?”裴经武惊问。
“还死了两个呢!刚来报案,是驿站的县丞刘志卓打发人来得。人就死在上个案子的老地方,死法都和潘青山一样,挂在梁上!”衙差把盒子捡起后,就哆嗦了一下,然后对裴经武道,“具体什么情况就不得而知了,属下刚听说这事,就赶紧来报了。”
裴经武赶紧打发衙差去跟陆清清回禀了此事。
眨眼的功夫,穿着藏蓝便服的陆清清就出了门,边匆匆往外走边命令人备马。
半柱香后,陆清清就骑着快马到了驿站。
驿站的驿丞刘志卓正焦急地站在驿站门口等候,见人来立刻迎了上来。陆清清随即在陆清清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酒气。她对此暂且忽略不提,只询问刘志卓现场可守好没有,得到肯定回答之后,陆清清没着急进屋子,而是环顾了下周围的环境,又问刘志卓可否通知了宋言致。
刘志卓怔了下,忙对陆清清讨好笑道:“没有,下官一发现尸体后就立刻通知了大人,除了大人下官对任何人都没有告知。”
“很好。”陆清清随即命衙差查看驿站外围情况,特别是后门四周的墙的情况,“墙多高,几棵树,周围是否有足迹、遗落物等等,都一一记述。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泄露,若有可疑情况,立刻上报。”
“可天这么黑不好查,要不等明日天亮再——”领命的衙差犯难道。
“会差你们几个灯油钱?”陆清清立刻质问,“灯不够,就拿钱去附近百姓家借,定要把整个驿站给我照得灯火通明。”
衙差恍惚了下,险些忘了他们跟着的人可是出手阔绰的首富,立刻爽快地领命去办。
陆清清吩咐完后,随即就进了驿站,边在上楼边问身后的刘志卓,“宋御史搬走之后,这驿站之内可住过人?”
“不曾住过。”刘志卓尴尬地看一眼陆清清,面色有点白。
陆清清凝眸盯着刘志卓,经商这么久,陆清清什么鬼怪没见过。刘志卓这种容易把情绪表现在脸上的人,更好看透了。
刘志卓心虚地低头,犹豫了会儿,随即确认县令还死死地盯着自己,就老实交代道:“这几天宋御史住在此,下官和驿站的其它人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而今他搬出去了,我就放了众人的假,晌午的时候在后院的西厢房小聚一番,喝得都有点多,都是刚睡醒没多久。”
陆清清让刘志卓把驿站的所有人都召集后,就开了二号房的门。
开门荡起的风吹进屋内,两具挂在梁上的尸体的下肢轻微晃动几下。
陆清清用手指轻轻掩住鼻子,瞟了眼倒在地上的凳子,而后抬眼看梁上头的两具尸体。看第一具的时候,陆清清眼睛微微睁大,讶异了下。转而看第二具的时候,更是惊讶,眉宇间更添十分浓重的疑惑。
梁上的两名死者陆清清都认识,准确的说第一个她刚见过也知道是谁,但与他并没有说过话。而第二位则是真的熟识,是看着她从小长到大的前辈。
这第一名死者正是之前在陆家茶铺说书的李四。第二名死者则是前段时间因假账问题,陆清清刚刚处置的陆家米铺的总掌柜刘三得。
刘三得本应该在开封府,为何会忽然出现在长乐县。再有这说书的李四,怎么会和刘三得死在一起,这两个人该是完全没有关系才对。
陆清清疑惑之时,两具尸体已经被衙差放了下来,而后有仵作初检。
仵作随即禀告陆清清,“两具尸体勃颈处绳子造成的勒痕没有交叠,勒痕一直延伸到左右耳后,呈成紫红色血印,确实符合踢凳上吊的死亡症状,这跟潘青山的死法有截然不同。”
陆清清点头,她也记得潘青山死的时候勃颈处的三处勒痕交叠,且两深一浅,是明显地先被勒死后假装上吊的状况。虽说刘三得和李四两个人虽然死状像是上吊自尽,却必然是他杀,没人会在自尽的时候费力选择在这种麻烦地方,而且还是结伴自杀,就更加不可能了。
第10章
陆清清让仵作邓修竹再仔细检查尸身,以进一步确定他们二人系为悬梁上吊而亡。
邓修竹瞧了眼两具尸体的裤裆,对陆清清道:“刚已经确认过了,脸色紫红,有口涎,俩手紧握,腿上有血斑,小腹青黑,且有……大小便流出。”
邓修竹之前之所以没有细讲,是怕陆清清忌讳这些脏污。而今说完了,打量她神色无异,还点了点头,知道她非比寻常,并不计较这些。
邓修竹笑了笑。
陆清清正根据邓修竹的说法对照着死者身体各处的症状,忽听邓修竹笑了,扭头问他何故。
“没见过大人这样的女子,所以就笑了。”邓修竹特意用他犀利的目光再一遍打量陆清清,坦率道。
陆清清失笑,“当你是夸我。”
“确实是夸,从我嘴里能夸一个人可不容易,还请大人好好珍惜。”邓修竹道。
“我发现你这穷书生还真挺自傲,前两天还有个案子你没赶上。”陆清清把尸体对照完之后,看了眼裤裆,然后望向邓修竹。
邓修竹一眼就看透陆清清,对她道:“那里其实不必亲自看,有味道的,闻一下就知道。潘青山的案子我回来后就听说了,难为大人了。”
“不难不难,其实那案子挺简单。”陆清清听了邓修竹‘有味道’的话后,忍不住憋了口气。
“我是说这人一死,大人要应付监察御史和知府俩人,挺不容易。”邓修竹挥挥手,打发衙差将两具尸体搬回尸房。接着就打量屋内的环境,查看桌子上的茶壶和茶碗,俱是干爽没有一点水渍。
“是不容易,”陆清清叹了声,观察邓修竹的动作后,问他,“你怀疑他二人被下药?”
邓修竹点头,“不然这俩人怎么会老老实实,身上一点伤痕不留的被挂死在梁上。”
“有道理。”陆清清说完,就去查看高脚几上的大花瓶。那花瓶有半人多高,陆清清吃力抱下来之后,几乎把整张脸塞进瓶口里看。
邓修竹见状愣了下,又觉得好笑了。
“难道大人会用这么大的花瓶喝水?”
“花瓶是喝不了水,但如果凶手真的哄骗两名死者喝药,那剩下的水总要有地方处置,倒在地上有水渍,容易被发现,推窗倒外头也容易暴露被外面走动的人瞧到,那如果是我,情急之下就会往这里倒。”陆清清说着,就去检查另一个花瓶,转即抬首对邓修竹挑了下眉,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
邓修竹跟着去瞧,发现花瓶底果然有水,而且还飘着茶叶,不得不佩服地对陆清清拱手。
“瞎猫撞见死耗子了。”
陆清清一点都不介意邓修竹的说法,反而坦率承认,“我一向运气好,不然做生意怎么总挣钱。”
邓修竹又笑了,这一次笑得厉害些,浓密的睫毛都跟着打颤。他随即让人将花瓶里的水倒进大碗里,先用鼻子闻了闻,没闻出什么来,就叫人去抓一只鸡来,灌了两口下去,没多久,鸡就趴在地上闭了眼。
邓修竹怜惜地把鸡抱在怀里,摸了摸,对陆清清道:“睡了,没死,是蒙汗药。”
陆清清盯着大碗里的冷茶水,对邓修竹道:“这水量不少,足够装半茶壶了。很可能凶手和两名死者认识,落座之后,从茶壶里倒了水给他们二人喝。”
邓修竹摇头,“不知,破案的事是大人的,我的活儿干完了,还要回家喂兔子,先告辞。”
邓修竹说罢就洗了手,飞快离去,走的时候还不忘带上那只昏迷的鸡。
“大人还不如他家的兔子。”裴经武在旁说风凉话。
陆清清望着邓修竹的背影,都没脾气生气了。他性子总是如此,有点怪,不爱多管闲事,但在验尸方面却很有天赋,这也是陆清清当上县令后一定要‘三顾茅庐’请他出山的缘故。
陆清清随后也下了楼,询问裴经武口供里是否有线索。
“没有,皆如刘志卓所言,大家都喝多了,睡得稀里哗啦,有的到现在酒都没醒,脑子糊涂着,上哪儿知道事去。”
陆清清突然顿住脚,紧跟其后的裴经武也赶忙扶住楼梯,来了个急刹,差点就扑到陆清清身上。
还没有酒醒……
陆清清琢磨完这句话,立刻去了后院,查看刘志卓等人吃得那桌子残羹剩饭,地上有三个一人抱的空酒坛子,喝了这么多,难怪这些人都喝懵了没醒透。本来陆清清还怀疑凶手是否在酒里下药,而今看也没必要查了。
陆清清出屋后,走出去没几步,忽有一阵微风吹过,从西往东吹,似乎有酒香。陆清清转头问裴经武是否闻到了酒味。
裴经武抽了抽鼻子,茫然摇头,不过这时候风已经停了。
陆清清叫人把灯挑得再明亮些,纵观后院的环境,西边靠墙地方有几颗桃树,而今树上正挂着鸡蛋大小的青桃子。陆清清在这附近使劲儿抽了抽鼻子。夏绿也连连点头,告知陆清清她也闻到了酒味。
陆清清蹲下身,抓起地上的土,感觉到潮湿,送到鼻子边一闻,很浓的酒味。往附近走了几步,抓土也是一样的潮湿,同样有酒味。
陆清清把刘志卓等人叫来,问他们都喝了多少酒。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挠了挠头。
“我记得我好像喝了一碗就过去了。”
“胡说,就你那酒量,平时喝一小坛子都跟没事人一样。”
“是了,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地上有三个空坛子了,定是咱们把知府大人给的酒都给喝干了。”
几个人都记不清楚自己喝了多少,而有大量的酒被倒在了地上也是事实。陆清清免不得怀疑这些人真可能都被下了蒙汗药。
陆清清问刘志卓:“刚听你们说这酒是张知府所赠?”
刘志卓:“酒原本是张知府上次来长乐县的时候送给宋御史,宋御史搬家的时候不要,就赏给属下们了。”
“那这酒原本存放在何处?”陆清清又问。
刘志卓引陆清清到宋御史原来住的房子,指着大堂北面的一处角落,“原本就放在那,后来宋御史一离开,我们就搬走拿到后院饮了。”
“一离开你们就搬了?期间没有任何人插手?”裴经武确认问。
刘志卓点头,不大好意思地坦白道:“不瞒大人,我们几个都是酒虫。宋御史前脚刚走,我们后脚就赶紧搬了酒,让厨子赵二宝炒几样菜,便喝起来了。而且酒搬到这后,我和另外五六个人一直在屋子里聊天,不可能有人在这期间下药。”
陆清清随即向其他人证实了刘志卓的话。
裴经武皱眉思量了下,若有所悟地看向陆清清。
陆清清用眼神示意裴经武先不要讲话,又把出自赵二宝叫来问了问。赵二宝没怎么见过世面,畏缩跪下给陆清清磕头后,就战战兢兢解释自己只是个做饭的厨子,当时就在做饭,没干其它。
“不过是问话而已,你不必紧张。”陆清清安抚他道。
“大人,草民就是个做饭的厨子,整天除了忙活洗菜做饭,真不知道别的了。”赵二宝吓得连连磕头,还紧张地解释自己绝对不是杀害那两个人的凶手。
陆清清无奈地叹口气,打发他暂且下去,另吩咐四名衙差守住驿站。在案子没有彻查清楚之前,驿站里的人都不许擅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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