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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拖拉机终于熄了火，赵继红掀开雨布从车上跳下来。
“总算到了，快下车吧！”
盛蓝蓝好奇地盯着车斗里黑呼呼的雨布，雨布颤了几下，赵继红又撑开一把伞伸过去。
雨布掀起来，盛亚欢抱着女儿从车斗里跳下来。
“谢谢你呀李师傅。”
拖拉机又突突冒起一阵黑烟开走了。
“这是玲玲还是丽丽？”
盛亚欢放下女儿苏诺，笑眯眯地打量盛丽丽。
“回家再说吧！”赵继红可没闲心跟她在雨中说话。在汽车站接到盛亚欢，她就知道盛亚欢是无事不登门，不知这回要来找什么麻烦。
“叫二舅妈好，叫姐姐好。”
小姑娘怯怯地躲到盛亚欢身后。
“让二嫂笑话了，这丫头没见过世面。”盛亚欢见女儿不知道喊人，有点讪讪。在家时，她一再嘱咐苏诺要会叫人，到了节骨眼上，又不给她长脸子。
“笑话啥，女孩子都腼腆。咱家丽丽也不爱说话。那是蓝蓝。”
“是蓝蓝呀！”盛亚欢打量着盛蓝蓝，神情有些复杂。
赵继红边说边拉开大门。
盛丽丽抢着第一个冲进去，身上的雨披甩了盛亚欢一身水。赵继红白了盛丽丽背影一眼，没有说话。
盛丽丽很失望，来的姑姑打扮土气，只拎了个小布包，很明显没有礼物给她。
进屋一番寒喧过后，赵继红去灶间张罗晚饭。
盛蓝蓝一直盯着拉着妈妈手的小姑娘苏诺。苏诺七八岁左右，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脸色蜡黄，一头黄毛枯燥无光，一看就知道长期营养不良。
不过小姑娘有一双超长比例的腿，以盛蓝蓝的眼光，这双腿最适合跳舞。
“这是小锋吧！来尝尝姑姑带的炒米糖。”
盛丽丽看着姑姑从布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布包里的几件换洗衣裳一目了然，终于彻底失望了，扭身去了东屋。
小锋高兴地嚼着炒米糖。盛亚欢摸着小锋的头，嘴里发出啧啧声，“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小锋都这么大了。”
“小诺妹妹这身材是学跳舞的苗子，姑姑让她学跳舞吧！”
“啊？！哎！”盛亚欢神情顿时黯淡下来，又叹，“跳什么舞呀，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将来希望她不要像我一样命苦……”
“姑姑怎会命苦呢？”盛蓝蓝从盛亚欢的眉眼间，看出她就是相片上的那个穿着连衣裙，洋气时髦的姑娘。怎会落到眼前的境地？盛亚欢三十岁不到的年纪，脸上却过早地写着沧桑。
第十章 借钱
盛亚农难得提前下班，手里拎着一小块猪肉，进院就喊赵继红炒两个菜。
“家里没有能炒的菜呀！”赵继红有些为难。
后院那块菜地除了种两垄小葱，就都是玉米、土豆和地瓜。这个时候集市上也没有卖菜的，何况还下着雨。
盛亚农掀开锅盖，锅里煮的南瓜土豆冒着香气，锅边贴着白面馒头。
“再煮点米饭，亚欢喜欢吃米饭炒菜。”盛亚农盖上锅盖，一副命令的语气。
赵继红一听就不干了，“我还喜欢吃米饭炒菜呢！用你炒呀，都七年了，你还不是只会种些玉米土豆，这时候我可找不到菜炒，要炒你炒！”
赵继红也是江南人氏，吃惯了米饭炒菜，刚来农场时，顿顿面食煮菜，在她看来简直是猪食不如，那滋味更是生不如死。
赵继红平时对盛亚农还算温柔，这会突然脾气爆发，盛亚农吓了一跳。
“二哥，不用了，随意吃点就成。”盛亚欢听到外面动静，尴尬地站在门口。
“那怎么行！我也想借你的光吃点炒菜。丽丽，去你张大爷家要两根黄瓜和辣椒来，一会炒肉吃。”
盛丽丽往门里躲，她才不愿意向邻居张这个口，丢死人了。
“这孩子！玲玲呢？让玲玲去。”
“玲玲出去写作业了，没在家。”赵继红有些幸灾乐祸。
“二叔我去吧。”
盛蓝蓝很明显看出盛亚农的尴尬，说完拿起伞往外走。“你这个侄女倒懂事！”赵继红挖苦的声音在身后隐约传来，盛蓝蓝只好苦笑。
盛蓝蓝提着篮子回来时，盛剑楠、盛玲玲都已经回来了。听说晚上有肉吃，玲玲都有点迫不急待。盛剑楠却情绪不高，耷拉着头，见到盛亚欢，不抬眼地喊了一声“小姑”就再没见他出声。
农场人家除了年节能吃上点肉，平时谁家不是清汤白水炖点瓜豆吃，就是家里产的鸡蛋，也都攒起来留着过年吃。
“你张大爷还挺大方，给这么多辣椒，他家最会种辣椒黄瓜茄子了。”赵继红啧啧道。
“咱家来客人，人家就多给一些。过几天咱家的玉米地瓜熟透了，可以摘多点还人情。”
盛蓝蓝去张艳秋家受到热情礼待，这份面子确实不小，从盛丽丽的眼光就能看出。
赵继红也有些意外，盛蓝蓝说这话倒比她会做人。边说边麻利地洗菜切菜，不一会锅里就滋啦啦爆出肉香。
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盛亚欢拿只小碗装点菜，让她女儿苏诺去边上吃，赵继红拉扯着不让，盛亚欢急了，“咱们乡下哪有女孩子上桌吃饭的，规矩不能坏了，让她爸吃道了非打我不可。”
“什么？你男人打你？我看他敢！”盛亚农拍桌子碰得碗响，赵继红赶紧拉他坐好。
“没有，没有，哪有！”盛亚欢垂下头，眼神变得黯淡。
盛蓝蓝给小锋装一小碗饭，拉着他和苏诺一起坐在小凳子上吃，苏诺怯懦的脸蛋露出笑。
几个孩子下桌以后，盛亚欢终于说出此行的目的，她是来借钱的。
还未开口，眼泪就先吧嗒吧嗒掉下来，盛亚农哪受得了这个，“你别哭，说吧，要多少？”
“家里发生什么事儿了？我们也不宽裕，你知道大哥的两个孩子都在这，要吃要穿的……”
赵继红对盛亚农使眼色，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听他的口气，好像多有钱似的。也不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就直接要往外拿钱。
“小宝有心脏病，要手术，我们哪有钱给他手术呀……这孩子生来就身子弱，大夫说是得去省城大医院，可那手术费……”盛亚欢泣不成声，乡下地方，儿子就是最珍贵的宝贝。
“你婆家不是村里的队长吗？”赵继红一听要借钱看病，就知道这钱准少不了，脸立即就垮下来，说话也显得阴阳怪气。
盛亚农瞪她一眼，“你手里有多少，都给小妹拿去用。”又转身对他妹妹说：“你尽管用，以后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
盛亚欢抹了抹泪，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赵继红挑了挑眉毛，“行，我看明天能不能找人凑凑。”
“一千。”盛亚欢充满期望的眼神，让人不忍直视。这里是她借钱最后的希望了。
“啊！开玩笑吧！”赵继红惊得张大嘴，“你知道你哥一个月挣多少钱？我俩工资加起来一个月才三十多块钱。就算不吃不喝，也得存三四年，我们哪有那么多钱！”
“别说那么多，你手上有多少？”
“不到一百。”赵继红没好气地说，就知道这个八九年不见的妹妹这趟来，准没好事，果然被猜中了。
当年盛亚欢兴高采烈踏上知青列车，是打算彻底与资本主义家庭、两个右派臭老九哥哥决裂的。可是才下乡不到一个月，就吃不了苦，违心地嫁给了生产队长的瘸腿儿子……
“你们盛家是不是基因不好，怎么心脏都有问题？小锋十二岁也得做手术，这可怎么办呢？我这个做二婶的，想想这事想死的心都……”
赵继红说着，哭腔就出来了，越说越悲伤，把盛亚农说得心如刀绞，眼圈都红了。
“行了，别再说了，明儿看看能凑多少，怎么也不能让小妹空手回去。”盛亚农叹气，实在坐不下去了，下炕穿鞋，跑到屋檐下卷一根旱烟抽了起来。
盛蓝蓝陪着小锋和苏诺在门边玩，天色越来越暗，雨却越下越急了。
晚上小锋被赵继红带到东屋去睡，盛蓝蓝挨着她表妹睡，一阵阵嗖味钻进盛蓝蓝鼻孔，她背过身去，拧愿闻砖墙的泥灰味，也忍不了苏诺身上的味道。
大座钟又当当敲起来，盛蓝蓝下意识地跟着数数，十二点了。屋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大家都睡熟了。
盛蓝蓝突然感到脸上有水滴落，伸手摸了摸，又一滴水掉了下来。屋子漏雨了。
“漏雨了！”盛丽丽睡在另一侧，拉开灯火，抬头望着屋顶一大片水渍。
大家都坐了起来，雨水像不可抑制的洪流，从两侧迅速漫成一线，滴滴嗒嗒掉落，不一会就成了一片细细的雨帘。
第十一章 找个当兵的
赵继红把两个女儿叫到东屋去睡，回身望着房顶叹气，“不知是谁家的猫踩碎了一行瓦，弄成这样，明天得找人来修修。”
赵继红趿着塑料拖鞋带上门，对小姑子住的屋子漏雨，没有采取一点措施，更没有抱歉的意思。
盛蓝蓝去灶间拿了几条毛巾绞成麻花铺在炕上，又把褥子往炕里挪成横条，这样总算能住人了。
拉灭灯火，盛蓝蓝和盛亚欢横躺着，调换了头脚方向，便再也睡不着了。苏诺到底是小孩，又跟车累了一天，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蓝蓝，睡了吗？”
“睡不着。”盛蓝蓝很明显感觉到小姑的难过，刚才拉开灯火时就看见她眼圈红红的，一定是哭过。
“你二婶对你好吗？”
盛蓝蓝顿了一下，“嗯，挺好的。”
“你想不想你爸和你妈？”
盛蓝蓝心想，我还没见过他们呢，怎么想呀，便没作声。盛亚欢以为她是想爸妈想得心酸无语，跟着哽噎起来。
过了好一会，盛亚欢平息一下情绪，伸手轻拍女儿，喃喃着，“蓝蓝呀，我知道你在这儿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我看丽丽好像不太好相处。我和他们七八年没见了，突然跑来借钱也是没办法。我很后悔当初走错了一步，不然，现在我也可以回到城市里风风光光地生活了。”
“小姑后悔什么？”
“唉！”盛亚欢的目光穿过黑暗，又回到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听见盛蓝蓝又问一句，叹道：“女人嫁人就好比第二次生命，当初我要是嫁给军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听小姑的，以后一定要找个当兵的，最好找个当连长的官。不要说什么浪漫情怀，都是瞎扯蛋，女人就要过好日子。”
“小姑不是嫁到村里队长家吗？不是也挺好的？”盛蓝蓝捕捉到了小姑晶莹的目光。知道小姑一定有故事。
“好什么好！那男人是个瘸腿。当初如果不是用了强，我会嫁给他？”盛亚欢突然又捂嘴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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