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着这一层关系,第二日清早,她便脱簪待罪,拉着宋氏一道请罪,想着将此事圆过去,温柔小意之下,请圣上准允。
圣上只是喝的醉了,又不是喝的傻了,目光挨着在她脸上转一圈儿,哪里会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冷笑几声,便起身走了。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徐侧妃。
徐侧妃没有被打入冷宫,可是得到的结果,却与冷宫一般无二。
圣上登基之后,与她同为侧妃的萧氏做了贤妃,她却连册封都没有,身份暧昧的留在宫中,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
最狠的折辱,莫过于此。
徐侧妃很想痛哭一场,可是心中苦涩,连眼泪都流不出。
如此过了两个月,侍女才犹疑着同她回禀,宋氏的月事,将近两月未至了。
短短的一句话,她的心思便重新活了起来。
说来也讽刺,那么多高门贵女千盼万盼都不曾有孕,区区一个卑贱侍女,一夕之幸,居然就有了。
运道的奇妙之处,大概连圣上都没想到。
徐侧妃想着圣上此前决然,若知道宋氏有孕,说不准便会一条白绫送她上路,没敢张扬,而是带着宋氏往徐太后那里去,请了太医诊脉。
——果然是有孕了。
这样大的事情,无论是徐侧妃还是徐太后,都不敢擅自瞒下,还是徐太后拍板,先吩咐人去通知圣上,另一头,却将宋氏留在了徐太后身边,直至她生产。
圣上显然是厌恶极了徐侧妃与宋氏,只说是知道了,既没有去看过,更未曾封赏,显然未曾往心里去。
那时候,徐太后心里还转着扶持自己儿子登基的主意,再不济也能趁机把持宋氏腹中之子,另外图谋,倒是费了十二分的功夫去护佑宋氏。
十月怀胎之后,宋氏产下一子,即为皇二子承安。
圣上没去看他,连名字都是徐太后起的。
再过一年,圣上稳定朝纲后,便借故发落徐家,徐侧妃也随之病逝。
徐太后心中虽有怨愤,却也不敢公然同圣上作对,便叫宋氏母子搬出自己宫里,去了先前徐侧妃住的地方。
直到这时候,宋氏也没个名分,圣上更是连承安都没有见过。
宫廷之中,圣上的态度便是最为明显的风向标,太后不再庇护,圣上子嗣又是一个接一个的降生,她们母子二人的地位愈发低了起来。
到最后,虽不说是谁都能过去踩一脚,却也没人会高看他们母子。
宋氏到死也没得个名分,受用的也只是正八品采女份例,更不必说死后哀荣。
承安虽是圣上亲子,却连话都不曾同父皇说过,所得份例虽比母亲好些,却也只是享正六品宝林份例,勉强维生罢了。
至于如同其余皇子一般逢年过节得些赏赐,一道往太傅跟前去念书习武,更是想都别想。
他毕竟是天家骨肉,明摆着不会有承继大统的希望,宫中人虽轻看,却也不至于刻意为难。
——备不住,圣上哪一日便想起这个儿子了呢。
如此一来,日子虽过得不甚富足,倒还可以度日。
锦书入宫之前,也曾听闻过这位二皇子的事迹,只是亲眼见到,却也是第一遭。
圣上行事如何,她自是无法点评,此刻见了,也只是轻轻将帷幔放下,别过脸去,望向另一边了。
世间人的苦楚,从没有片刻终止,她又不是菩萨,哪里能事事皆帮。
贵气而富丽的鸾驾远去,秀娘随之起身,啧啧称羡道:“此前我也见过贤妃鸾驾,已然觉得不俗,今日见了贵妃依仗,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呢。”
“蠢,”秀娘身边的宫人回头看她,有些不易察觉的鄙薄:“圣上爱重贵妃娘娘,连鸾车上的金色,都是唯有皇后方才可用的正色,哪里是贤妃可比的。”
秀娘被她说的脸微红,不欲生事,只拉着承安的手,讷讷道:“是么……”
“算了,同她说什么呢,”那宫人的同伴唤她:“姑姑还等着呢,可别误了时辰。”
“也是,理她做什么。”那宫人笑嘻嘻的说了一句,扫过承安平静而黑沉的眼睛,心中不觉一寒,随即去看秀娘谦卑笑着的脸,才觉好些。
摇头失笑,她只当是自己多心,与同伴一道走了。
秀娘有些难堪,但每隔几日便会遇见这种事,倒是看得淡了:“我们走吧。”
她看向承安,低声道:“天色有些暗了,再不回去,怕是会误了晚膳呢。”
承安面色淡淡,点头应了,便同她一道往回宫的路走。
那条路很长,风也很冷,夕阳惨淡的投下,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很忽然的,承安转过头,去看方才还很喧嚣的井巷。
秀娘骇了一跳,随之回头,却只看见空荡荡的一条巷,偶然间有成双的宫人内侍匆匆经过,并无其他。
“怎么了?”她这样问。
“没什么,”承安转过头去,语气漠然:“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第31章 宫妃
腊月初六这日, 锦书正式受封贵妃, 由正副二位册封使引领,入太庙行六肃三跪三拜大礼, 后接贵妃宝册、宝印。
宫中太后早逝, 无需过去见礼,只是引着往太后陵寝方向跪拜,便算是仪礼结束。
圣上登基之后, 未曾追封元妃为后,锦书既然得封贵妃,过了太庙,便是宫中位分最高之人,合该受六宫礼。
事实上, 今日清早, 她往太庙去时, 六宫后妃便肃立于甘露殿外,等贵妃拜谒太庙之后, 入内宫觐见。
宫廷中规矩使然,自然不会有人嘈杂混乱之像, 按照彼此之间位分高低, 以贤妃与昭仪为首, 分列两排, 静静立在甘露殿外,似是两排玉人一般,雍容贵气。
太庙处的鼓声响了, 暮色之中,遥遥传了过来,带着庄严的肃穆与凝重,叫她们的心,也跟着咚咚咚跳了起来。
梁昭仪略微侧目,凝神听了一会儿,忽的转向贤妃,微微一笑。
“鼓声起了,”她道:“册封典仪结束了。”
贤妃不动声色,夕阳余晖中,笑意温婉:“既然开始,早晚都会结束,这有什么稀奇?”
“贤妃姐姐果真静得下心来,”梁昭仪有些诧异的挑眉,随即反应过来:“也是,姐姐身下有三皇子在,如何都是不怕的。”
“可不像妹妹我,”她抚了抚耳畔的白玉坠子,面色也被衬的娇媚似海棠:“膝下只有承瑜一个女儿,浮萍一般,没个依靠。”
“梁妹妹说笑了,”贤妃面上神情不变,一丝痕迹也不透:“皇子公主,皆是天家骨肉,哪一个不是顶尖的尊贵,何须依靠其他呢。”
“贤妃姐姐,”梁昭仪摇头失笑,意味深长:“你这样说话,可就没意思了。”
“好了,”贤妃似乎是不想再同她说下去,目光微微一转,看向甘露殿的正门一侧,低声道:“贵妃娘娘的依仗……到了。”
不只是她,连带着梁昭仪与其余宫妃,也是一道将目光转了过去。
似乎只是一道光影略过的时间,她们一道怔住了。
今日是大典,锦书衣装自是华贵明丽。
明红色的衣裙鲜艳灼灼,似乎是燃烧到荼蘼的火焰一般,带着难掩的凌人殊艳,望之失神。
逐月高鬟髻上簪的连枝芙蓉步摇极尽繁丽,玉质的剔透花瓣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堆堆簇簇之中,更显雍容典雅,分外贵气。
她面容生的皎皎,耳畔的珊瑚耳坠却极鲜艳,清素静美之中,生出几分绮丽多情,当真绝艳。
锦书不喜喧嚣,也极少出宫往花园中游走,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出现在六宫之前。
宫中这一亩三分地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耳目更是遍地。
许多事情只消发生了,便会如同生了翅膀一般,迅速的传遍六宫。
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闭着嘴,沉着脸,心中清明,却也不显露半分罢了。
锦书到了含元殿之后,圣上便未曾再召幸妃嫔,洁身自好的紧。
一日两日的话,妃嫔们还能说是圣上忙于政事,可一连几个月下来都是如此,还推到政事上面去,那是骗鬼呢。
圣上于锦书有心,也有意叫人知晓,没有吩咐封嘴,有意无意的将风声透出去。
所以没过多久,宫中人便都听闻,圣上宫中有个生的极美的宫人,将圣上勾的魂不附体,连后宫诸妃都冷待了,只守着她一个宠。
——这消息传出去,宫妃们心里酸吗?
自然是酸的,酸的要死人了。
可是,饶是酸的要死人,还是没有人敢真的过去触圣上霉头,或者用点手段,直接将锦书处置了。
宫中生活多年,足够她们知道圣上的冷厉性子,倘若真的恶了他,不止会害了自己,只怕连带着还会恶了母家,得不偿失。
由此一来,从贤妃昭仪,到底下的低位妃嫔们,都默契的闭上嘴,合上眼,选择对此视而不见。
她们的选择是对的。
唯一一个没看清形势,贸然跑到含元殿去的江昭容,这会儿还被拘着,不知来日如何呢。
众人见了她下场,暗自庆幸之余,又觉有些心酸,只得在心中安慰,圣上只是图她容色,过上些时日便会腻歪,抛之脑后。
哪里想得到,她们没等到姚氏被厌弃,却等到了她得封贵妃的消息。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了。
此前,贤妃虽不曾亲眼见过锦书,却也曾暗自猜度过她容貌。
出身摆在这里,还能叫圣上这样倾心爱护的女人,虽说不是天仙,只怕也差不多了。
今日一见,她才有点惊惶的发现——自己之前的猜测,其实一点儿也不错。
虽然是猜对了,但这结果,却并不会叫她觉得有多欢喜。
相反的,像是乌云覆盖住日光一般,她的心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
姚氏生的太美了,连她这样的女人见了,都有转瞬的怔然。
更加令她在意的是,姚氏并不愚蠢。
于后宫中所有人而言,这都太可怕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诡异的沉默了起来。
锦书却不知贤妃及其余人心中如何做想,只莲步轻移到了内殿正厅去。
大礼极其繁琐,也颇累人,落座之后,她饮一口茶,歇一歇气,方才吩咐:“叫她们进来吧。”
“是。”红芳轻轻应声,随即退出去,宣六宫妃嫔入内,觐见目前宫中位分最高的贵妃。
今日是头一次见,自是不能行常礼的。
以贤妃与昭仪为首,诸妃屈膝跪地,屏气息声,仪度端肃的向她行顿首礼,待到礼毕,方才起身,一一见礼。
“贵妃娘娘此前未行册封之礼,也少在宫中走动,臣妾虽有意移交,却也不得时机。”
贤妃雪青色襦裙加身,外罩天水色轻衫,素色披帛上绣了栩栩如生的蝴蝶,素简之中,颇见清丽。
“娘娘册封之前,臣妾腆居高位,圣上便将尚宫局交与臣妾打理,现下既然有了您,自是应当退位让贤的。”
自身后的宫人手中接过一沓卷宗,贤妃亲自上前去,双手呈给锦书,谦和极了:“尚宫局昔年账目皆在此处,还请娘娘验看。”
“贤妃姐姐既要照顾三皇子,还要忙于宫事,难免捉襟见肘,趁这机会清闲下来,倒也是好事。”
她说的客气,锦书也不推拒,含笑吩咐红叶:“去接过来吧。”
贤妃本也只是试探,哪里舍得真的交出宫权。
她打理宫务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容易将一切收拾的整整齐齐,如何容得了别人来摘果子。
今日开口,也是想着锦书入宫不久,对于这些一头雾水,恐怕不敢担事,自己问出来,便会全然推给自己罢了。
既然最开始的时候,没有接过宫权,那日后再舔着脸要,她只怕也拉不下脸。
谁想得到,锦书轻描淡写的接了账目,全然不肯谦让两句,神色温和,反倒做出一副叫自己占了便宜的样子。
贤妃听得气闷,不觉心中一滞。
锦书看出她心中不悦,却也不曾在乎,只再度开口,笑盈盈堵住了她的嘴:“临近年关,诸事繁多,妹妹入宫时日尚浅,许多事情,只怕看不出门道,少不得邀请姐姐帮扶。”
倒不是锦书觉得自己做不好,而是贤妃在宫中经营多年,人脉物力皆非她能比,年关事情又繁琐,若是狠下心来使绊子,只怕会吃亏,倒不如将她暂且绑到自己船上去,以防万一。
她这样言笑晏晏,口中姐姐叫的亲热,贤妃心中却是暗恨,又气又恼,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不动声色的收了我权柄,竟还有脸面使唤我为你卖命?
贤妃面色还算平静,眼底却是一阵波动,锦书看的心中畅快,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笑话,你既有意移交权柄,哪一日不成,非得放到今日?
便是此前她不出甘露殿,难道你便不能派遣个宫人送过来吗?
说到底,还不是舍不得放手,今日想要试探一二,好叫我碍于面子,推拒掉此事罢了。
眼下到了这种局面,可是一点儿都不值得同情。
心中好笑,锦书面上却微微带着几分疑惑:“贤妃姐姐?”
“娘娘既有吩咐,”贤妃笑的有些勉强,却还是应了:“哪里有不应的道理。”
锦书笑的毫无破绽:“姐姐客气。”
一来一往之间,众人对于新晋的贵妃有了估量。
——虽然年轻,却是不好惹的。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看透了这一点儿,也没人会在贵妃正得宠的时候兴风作浪,按部就班的问安,和睦带笑的打趣几句,一群人便姐姐妹妹的亲热起来。
锦书自是不怵这类场合,却也懒得每日如此,趁着所有人都在,索性定了规矩。
她毕竟不是皇后,用不着诸妃晨钟定省,想必这群口上亲热的姐妹也未必愿意每日见她,索性定了规矩,五日一省,也就是了。
锦书这话一说,坐在梁昭仪下首的齐美人便掩着口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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