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几个,悻悻地离开。面皮既已撕破,就没必要再装了,于飞取出藏在被子下面的拐杖,自己一拐一拐地走了出来,担架卷吧卷吧,由弟弟扛着走了,活脱脱一副偃旗息鼓的真实写照。收发室大爷,见怪不怪,头都不抬...
“电视台!对了,还有电视台!”,大哥到底是见过世面,处变不惊,转而带领大家,打起了媒体的主意:“电视台一播出,就会有人捐款,事情就好办了”
电视台的小伙,显然还没经过什么历练,用了笨招,花了半个多小时,详详细细地解释了情况,最后给出的结论,含蓄而明确:暂时排不上,关于这个暂时是多久,没有给出详细交待。不过他对于飞的同情,是真真切切能被感受到,在大哥声泪俱下的讲述当中,小伙曾经微微眼眶发红:“我看看能不能拉着领导,哪天去看一下他的演唱...”
后面又折腾过报社,电台,和一两个慈善基金,依然是一无所获。不平则鸣,大哥继续本着批判现实主义精神,冷静而又客观地挨个进行点评:他妈的!于飞,倒是渐渐清醒了过来:不瞎折腾了,还得是靠自己!
他的领悟,倒没有哥哥那么忧国忧民,愤世嫉俗。于飞看得很清楚,在他们眼中,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得不到救助,很正常。
于飞在平时在四处活动中,有时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走的人群,偶尔会顾影自怜,悲从中来:他们不管是喜是悲,背后各自有着什么样的故事,最起码,是健健康康的啊,可自己,连正常行走,都是个奢望...
通过这一段的奔走求助,于飞发现,自己在众多的困难人群中,并不是很特别,甚至可以说,情况还是好的。个人的心酸和心路历程,只能是甘苦自知,你无法让别人,也和你一样感同身受。于飞是怎样从死亡边缘活了过来,经过了怎样的痛苦和艰辛,才做到了拄拐走路,又是怎样不顾生死地跑出家门,做到了唱歌养活自己。这些,都无缘与人述说,人们只是看到,于飞还能拄着拐行走,看起来又衣食无忧,身边还有人照顾。
平时在大街上,于飞看到的,都是普普通通的景象和人流,可到了那些地方,真的就是各种悲惨境况的聚集地。自己还能拄拐行走,有兄弟相伴,每月还有几千块钱进项,跟着去凑热闹,简直是胡闹。
要是不提救助,而是要树立自强自立的楷模,他倒是合适人选。可要是说到要钱治病,那真是有点胡扯,那点有限的资源,雪中送炭尚且远远不足,哪还能给你来个锦上添花。需要救助的,于飞其实是已经实现了自救,他现在要的,是更进一步,实现人生的逆转,这无人关照,不算不公平。要是依旧心有不甘,那就自己去努力吧!
最后促使于飞放弃这些无谓奔忙的,是一档电视节目。一个小男孩,父母突遭横祸,瘫痪在床,刚刚十一岁,就承担起了家庭的重任,点火烧饭,洒扫庭除,照顾父母,还有6岁妹妹的生活起居。这孩子每天下了课后,先准备一家的晚饭,一切安顿停当后,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书写作业...于飞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最后还依照节目提供的救助电话,捐献了50块钱。
算了吧...想到自己躺在担架上去民政局胡闹,于飞阵阵脸红;曾经的对电视台的不满,变为心里面毫无怨言的服气,就算是比惨,你的故事也不够出奇...就算了吧,想要再站起来,还是要靠自己努力,十年八年,也要咬着牙坚持下来。无人关注,那是你的人生,还不够出彩!
于飞又打起了精神,专心继续着他的街头演唱,一心指望着每天能多赚些钱,自己的表演能引起人们更多的关注。
就这样,一年时间过去了,于飞虽然努力,有时也难免意兴阑珊。能放心出去唱歌的日子,还是不多,自己虽愿意付出更多努力,可收入还是只是那么多。能去露面的地方,公园,广场,天桥下,基本也都去过了,依然也没有获得过什么关注。
到了一一年四月份的时候,于飞决定,去周边小城市碰碰运气,他早就听说,像他这样街头唱歌的,在小城市更好赚钱,也更容易引起注意。最主要的,是城管很少来管,只要没有刮风下雨,自己身体也撑得住,可以每天出来唱歌。”
他把这个想法跟家里说了,这次爸爸倒没有反对。爸爸下了决心,跟妈妈商量,要哥哥回来,照看这个家,爸爸要做于飞的双腿,背着他出去唱歌...哥哥答应了,大伯也跟爸爸说,放心地带飞儿出去吧,家里有什么事,他们来照应...”
兄弟几个,思绪万千地喝了几顿酒,又和于飞一起去潘娘那里道别。潘娘得知于飞要走,泪水涟涟,潘娘老公,倒是没显出多少不舍:“飞儿你行的,走到天边也是行!树挪死人挪活,叔支持你,放心大胆地去吧...”
还真是应了他那句话,树挪死人挪活,于飞此举,使他真的碰到了奇遇,人生,迎来了转机...
☆、奇遇
于飞去外地的事情定下来了几天之后,爸爸就来到了省城。
于飞一家人站立在车站边,一辆客车缓缓停下,于飞与众兄弟依依惜别,跟着爸爸上了车,客车缓缓离开。于飞从车窗内向外望去,哥哥弟弟还久久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客车离去…
于飞的第一站是酒乡,选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比较富裕。不知是他选对了还是运气好,一下子就来了个开门红,第一天就二百多块,从第二天开始,每天都超过三百。最叫人高兴的,是真的没有城管来管,于飞一口气唱了十来天,就挣了三千多块钱。
一口气唱了这么多天,于飞嗓子有点受不了了,再加上也急于再去看看别的地方会怎么样,就离开了酒乡,正好路上歇歇嗓子。离开的时候,于飞有些不舍,心想这个地方,今后可以再来。
后面的几个地方,也没有让于飞失望,依旧是平均每天二三百,而且确实是没人干涉,只要天气和身体允许,每天都可以演唱。于飞心想,早知道这样,就早离开省城来这些地方了。
不知不觉间,两个月过去了,六月的一天,于飞结束了演唱,回到旅馆。吃过晚饭后,父子二人舒展着身躯,缓解着一天的疲乏,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交谈…
“吃得消么?要不要休息一段?”爸爸问到。
“不用,还好啦...”于飞回应。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很少怨言的爸爸,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于飞听后,半晌不语。
“我现在还活着,能每天出门活动,能养活自己,已经很知足啦”,一阵沉默之后,于飞开了口,“赚的钱不多,但总有攒够的那一天,我原意每天这样,十年,二十年也原意”,于飞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到“等我再好些,爸爸你就回去,陪着妈妈,我这样很好,不用担心啦…”
爸爸听后,沉默良久,没有回答…不知不觉间,于飞已经入睡。爸爸叹了口气,盯着于飞看了很久,若有所思…稍后,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出了房间…爸爸在街上逡巡良久,经过各种店铺,饭店,熟食店,最后进入一间卖店,出来时握着一小瓶酒,一袋花生米,坐在马路边,满面愁苦,喝起了闷酒…
爸爸此时,心中烦忧无比,思量着不知何时才能攒够的手术费,还有不断的催款电话。于飞妈妈没有跟他说过什么诉苦的话,但他知道,债主已经无数次地登了门,爸爸担忧着妈妈,担忧着家里,心急如焚,忧心忡忡...
新的一天,在晨曦中到来,于飞父子第二天再次启程,来到了下一个目的地:银滩县。
傍晚,银滩县城,广场上散步的人流,被歌声吸引,三三两两来到了广场一角。下沉式广场的一个转角,层层阶梯似体育场看台,于飞正在场内放声歌唱,在转角圆弧,和渐渐坐满的观众的围拢下,仿佛在进行个人演唱会…
经过一年多的游走历练,于飞的演唱已纯熟自如,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能够调动情绪的气场,人们被歌声感染,或低声应和,或鼓掌欢呼…
演唱当中,于飞心想该来次互动啦,于是偷眼环视四周。于飞注意到了一小伙子,一脸痴迷,随着节奏摇动,忘情地应声哼唱…一曲终了,于飞大声说到:“下一首,《春天里》,有谁跟我一起唱?!”
人群中似有蠢蠢欲动,但没有人应答。于飞指向那位小伙:“这位帅哥,一起来,怎么样
!?”,小伙意欲向前,但又略有迟疑…“来吧,过来,一起唱”,于飞热情相邀,观众也应声附和:“上,上,小伙子!”,“好!”,小伙爽快地答应到,走到近前,神色很镇定…
于飞递给他一只话筒,音乐响起,于飞率先歌唱,一段过后,示意小伙开始…小伙开口唱了起来,歌声起初有些生涩,渐渐也流畅了起来,小伙子嗓音不错,一曲《春天里》,二人应酬唱和,竟有些荡气回肠,场上气氛达到高潮,欢呼声鼓掌声此起彼伏…一曲唱罢,二人击掌相庆,小伙子兴奋,满足,意犹未尽地欲回到人群中,于飞叫住他:咱俩再来一首吧,你唱得真不错,过瘾…小伙倒也没有推迟,二人继续歌唱,人群中有人离开,也有人进来,直至入夜。
广场上,明月高悬,映照着这夏夜中喧嚣热闹的人群…这明月,也映照着县城里的千家万户,广场不远的一处民居,透着灯光的房间,齐玉正站在窗前,盯着月亮出神,身后,姐姐坐在沙发上,一边织着十字绣,一边和齐玉闲搭着话:
“那你打算去哪儿呢?再去北京?”
“先不去了,挣得太少,做保洁,卖水果,这么多年也没攒下什么钱,没奔头”
“那就在家?”
齐玉叹了口气,没有做声…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回去睡吧”,姐姐说,齐玉点了点头,又看了眼月亮,转身离开了窗前,片刻后,屋内灯光熄灭…
这位叫齐玉的姑娘,23岁,身材不高,但引人注目,属于那种到了哪里,都会给人带来明亮感觉的类型。最富感染力的,是她那充满亲和力的笑容,率性自然,令人如沐春风。齐玉16岁那年,离开家乡到北京打工,今年三月,刚刚从北京回到银滩,暂时还没有别的打算,就先在家中歇息一段。
第二天傍晚,齐玉来到广场上溜达,散散心,听到不远处传来歌声和欢呼声。齐玉循着歌声方向望去,看到广场的一角,围拢着一圈人群,人群中传出的歌声,高亢动人,是汪峰《飞得更高》。
齐玉听得有些入神,随后迈步到了近前,围拢的人群,使她看不清究竟。齐玉走上石阶,寻得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拄着双拐歌唱的于飞,映入眼中…此时的于飞,虽然依旧消瘦,但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枯槁,渐渐显露出了些刚毅俊朗之气,顾盼之间,还透出一丝风趣。于飞的歌声,十分动人,齐玉听得入神,满心憧憬向往…
是时候来次互动啦,于飞又于演唱之间,间或扫视人群,物色合适的对象。于飞的心思和目光,就在这游移之间,掠过了齐玉。一瞬间,于飞心中倏地一下,稍有异动,又转回过目光,多看了一眼,就感觉,这姑娘也在注视着他…一曲终了,于飞依旧像以往,大声问到:“今天有谁原意和我一起唱,有人么?!”
人群中又是蠢蠢欲动,但还是没人应答,于飞心中此刻,倒是巴不得如此。在草草问过两声之后,于飞的目光在看似不经意间,已朝向了齐玉方向,并主动向齐玉伸出了手:“美丽的姑娘,愿意和我一起唱歌吗?”,齐玉一怔,脸红了起来,于飞再次伸手相邀,观众应声起哄:“唱一个,唱一个!”
齐玉红着脸走到了近前,略微有点扭捏,但看似满心欢喜。于飞递给她一只话筒:“姑娘,你想唱什么?”,齐玉双手握住话筒,拥在胸前,只是痴笑着,没有作答…
“好吧,那就我唱给你听。”,于飞伸手要回话筒,又做俏皮状,递上了一束绢花,观众一阵哄笑,齐玉没有做声,依旧只是痴笑…于飞眼望着齐玉,唱起了《姑娘我爱你》,歌声婉转悠扬,俏皮中充满着深情。
于飞唱得很投入,听众们被深深地打动,一时间忘了去鼓掌和欢呼,只是忘情地欣赏着,完全沉浸到了歌曲的意境当中。齐玉手捧着那束绢花,笑容有些发僵,呆呆地站在那里,心旌摇动,神情恍惚…
歌声结束了好一会儿,所有人才缓过神来,热烈鼓掌,欢声雷动。欢呼声过后,不知谁起的头,大家又开始兴高采烈地起哄:“抱一个!抱一个!”,齐玉半推半就,给了于飞一个拥抱,于飞就势,在齐玉额头上轻轻一吻,大家哄笑得更加厉害了。
齐玉红着脸,挤出了场外…几首歌之后,齐玉又挤了进来,站在前排,竭力表现得神清淡然,安静地欣赏着歌曲,偶与于飞目光相遇,又似若如无其事般相互避开…
此后连续几天,每有于飞演唱,齐玉都早早到场,挤在前排,或伫立静听,或鼓掌应和,每有目光相遇,双方会意微笑…开场前后,或给低头闷坐一旁的于飞爸爸递上面包牛奶,或帮着安顿,散场时提着音响什物,同行至于飞住处才离开,一路上的攀谈,由拘谨生涩,渐至相谈甚欢…
一天上午,齐玉手捧保温杯,给于飞送来了姜汤…进得房间,二人就热切地开始聊了起来,爸爸起身离开了房间…
二人时而开心大笑,时而低声轻叹,即便是沉默间,空气中也充盈着暗暗的情愫,齐玉的目光,散发着热恋中的人,才有的光亮…
夜晚,于飞头枕双手,躺在床上,笑意盈盈,憧憬,回味,未几,又陷入沉思,表情变得沉重,似有一丝隐忧,从心头掠过…
于飞的心情,甜蜜而又忧伤,个中纠结,不与人说,也能叫人心领神会。他喜悦着什么,担忧着什么,一切都显而易见...
新的一天,还是同样的位置,还是动听的歌声,只是略显沙哑疲惫,演唱快结束的时候,于飞向观众作别:“感谢几天来大家的热情和对我们的照顾,明天,我就要离开银滩了,我会想念大家,想念银滩…我会再来的…”观众们或热情挽留,或表露不舍之情,同场演唱过的小伙,声调略显哽咽:“哥,再留几天吧…”。齐玉一言不发,怅然若失…
第二天,于飞父子离开了银滩,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慈安。客车在青山绿水间蜿蜒前行,于飞拄着双拐站在过道中间,神情落寞,无心欣赏窗外风景。路旁市镇景象渐渐出现,路牌显示,已到了慈安市。
于飞父子在市内一路打听,探寻,行至一广场边。又一路探寻,进了广场边一家小旅店…此时已是黄昏,房间里昏暗,安静,父子俩都没有张罗去吃晚饭,各自躺在床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房间渐渐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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