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走进小楼。楼里很宽敞,中间几根大圆柱,简单几张桌椅。
柱子上挂着几盏青铜灯具。跳跃的火光下,江离看清楚了,屋中间竟然摆了一张织造云锦的木织机。
江离想都没想,脱口问:“红姨才说过这是寨主专用的地方,轻易不许外人进来。那这织机是你在用?”
“我只会舞剑,哪儿会织锦!”红姨圆润的脸浅笑起来显亲切。
说完又笑,“织锦虽然在我们南陈很流行,但一般人家的孩子也没有机会学。就算有机会学,也得要天分。而且在我们南陈,学织锦的多半是男子。这台织机是寨主织锦用的。”
清风寨这样一个三国草莽聚集的地方,一寨之主居然喜欢织锦?江离暗叹,诧异不已。
不知怎么,江离看到这台织机心头跳了跳,隐隐感觉,自己似乎对这个寨主很熟悉。
红姨走到江离身边,轻言细语:“一楼放织机,二楼收拾出来给你们住,织好的锦都在三楼,江离姑娘要不要上三楼看看?”
江离杏眼晶亮,点头说好,跟着红姨上了三楼。
三楼,地上铺子的,墙上挂的,桌案上摆的全是各种织锦,各种款式,名式花纹,看得人目不暇接。
“这都是你们寨主织的么?”江离从桌案上一堆云锦中抬头问红姨。
“有一部分是从各地收集来的。你面前这几段云锦是他亲手织的。”红姨虽不会织锦,她负责保管这些织锦多年,一眼都能分辨出来。
江离盯着面前的一堆织锦喃喃,恍然大悟的表情。
怪不得刚才在园子大厅里她就觉得眼熟。再看看摆在眼前的云锦,虽然花样不同,却都是一样的风格。
水红银红配大红,浓而不重,艳而不俗。江离还记得蒋干传授这种色彩配法的口诀。
还有织锦退晕手法:里深外浅正晕,外深里浅反晕,一公分是多少梭,接缝处金彩花纹严丝合缝。
这些纯手工提花织机织出来的锦缎,不同人织出来风格不同,每一幅都是别人模仿不来的。
这些织锦分明就是出自她的师父蒋干之手。
所以,“从南陈宫廷里出来的织锦匠师,那位织锦奇才的亲传弟子,教江琚读书的先生,教我学织锦的师父——蒋干师父,竟然就是清风寨的寨主?”江离总算后知后觉。
萧煜露出一个‘还不算太笨。’的表情,“不是都给你说了,寨主订了外人不许进楼的规矩。寨主不在,若不是你是他亲口认的徒弟,我也不可能自作主张地安排你住进来。”
想起刚出京城的时候,她还想着要跟清风寨划清界线。结果一路上竟然还带着清风寨寨主同行,江离懵了。
懵过之后,以前一直疑惑的一些事情也想明白了。在京城时萧煜就说要给她找个南陈宫廷大匠师,原来他是早给自己找好了。
不过还有些事她想不明白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寨主是秋霜的父亲,可是我记得秋霜的父亲是丘大的哥哥——”
“丘氏兄弟当年在清风寨的时候,清风寨才初具雏形。那时来投靠的清风寨的都是一些三国边境的穷苦百姓,人数也不过几十上百人。至到后来蒋干和云彤来了清风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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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及时提醒
蒋干出身南陈西陵最大的商贾世族。
蒋氏一族数代人往来南陈与周边各国间贩卖布匹绸缎。到了蒋干这一代时,族中人口已近千人。
其中大部分人分散南陈各地从商,西陵蒋家已是南陈颇有名气的富豪家族。
蒋干本身也很有经商天份,十几岁时已跟着他父亲往来大宋与南陈两国贩卖织锦。因为他对织锦的偏爱,机缘巧合下,拜了当时南陈宫廷织锦匠师为师。也进了南陈宫廷,专为南陈皇室织锦。
二十几年前,在萧煜的父亲登上皇位之前,为了皇位的继承,宫中也曾发生了一场政变。
在那场政变之前,那位宫廷织锦匠师已死,蒋干奉了南陈皇帝的旨意,要在限定的时间内修复那幅残破的《锦绣江山图》。
蒋干费了几年的功夫正苦思无解,怕被责罚,恰恰那时,宫中的企图发动政变的内应在宫中杀人放火,蒋干便带了《锦绣江山图》逃出皇宫。
后来政变很快被平息,一场大火把宫中被杀的尸首烧得面目模糊。宫中不见了蒋干,大家皆以为他死在那场火中。皇室虽然为那张织锦图惋惜,不过都知道图已残破不堪,既然又遭了大火,皇室便没有人再追查织锦图的下落。
政变之后,那些参与过政变的人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那时蒋干的父亲带了家中数百口人依旧定居西陵,蒋干虽然知道,因为怕连累家人,逃出皇宫之后的他却没有回西陵,而选择流亡江湖。
也就在那时,蒋干流亡途中遇上了云彤。
云彤出身南陈世族,家中世代有人做官。这场政变之中,云家被政敌罗织同谋的罪名,被皇帝下旨削云家了官职,满门贬为奴藉,流放沐川。
云彤在押解途中逃脱,正欲往清风寨避难,路遇蒋干,两人以前在南陈京中见过几面,江湖相见、同病相怜,于是一起来了清风寨。
“在他们来之前,来投清风寨的帮众不过上百人。蒋干和云彤来了不久,丘氏兄弟把寨主之位让给了蒋干。”萧煜笑看江离,“所以我以前跟你说秋霜的父亲以前是寨主,所以我以前才跟你那么说。”
江离以前就知道,来清风寨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段故事。但从来没有往蒋干身上联想过。如今听萧煜讲起,难免唏嘘感慨。
“蒋氏一族族人上千,师父说他的亲人都在大燕入侵南陈的那一战中死尽了。”
萧煜脸色沉郁,望着竹楼外沉沉的夜色,冷眯眼眸,连声音都透着冷,“三年前大燕攻破西陵,大肆屠城,何止蒋干一家,城中多少人家都是一夜之间被杀尽杀绝······”
楼外山风呜呜响,萧煜的脸色沉郁,红姨也是面有戚戚。
棣煜眨眼,平复了心情又说:“蒋干依着织锦图上残破的图形,发现清风寨群山中竟然有一处金矿。这一发现,他们开始大量招募人手,靠着开挖这处金矿积累出来的财富,清风寨才能一年年发展到如今交近十万人的规模。”
萧煜说到这里,江离轻抿嘴角。那天看着那处地形跟织锦图上那么相似,她就知道那山背后有处金矿。
“清风寨能有今天也不是全靠有这座金矿,还有云彤跟蒋干这些年的用心筹谋布局。他们的用心我虽然不能完全苟同,但我们大家都不想南陈再被大燕侵略,所以我们攻打大燕的计划是势在必行。”
“我明白。”江离点头,“实施计划之前得先把暗中作梗的人找出来。但是你怎么能确定黑衣人一定会来?”
萧煜在屋中踱步沉吟,“经过将近十年无休无止的开采,这座金矿已将近采尽。这些年我们都在想尽办法拓展别的收入。
这不,在没把织锦图复原出来之前,我们已经开始尝试经商。跟你合作开织锦作坊只是其一,我们在南陈大宋两国间还遍布了别的生意。
尽管这样,要想支撑起一场大战来这些财力还是不够的。所以我们把更多的希望放在那张织锦图上。黑衣人应该也清楚那幅织锦图对我们的意义,所以我笃定他们会来。”
江离轻抬眉梢,“这次你也打算拿那幅织锦图来诱敌?”
萧煜点头:“这几天云彤李牧他们在寨中一一盘查,如果能找到一丝蛛丝马迹最好,如果找不到,这是我们目前能想到的唯一法子。”
江离骨碌碌转着眼珠,“那晚闯进我屋里的黑衣蒙面人既然能瞒过四喜和赵氏进出,功夫一定很高。那他一定不会是寨中普通的兵卒。而且他还能一眼认出《锦绣江山图》来,还识得你送给我的那把剑,说不定还是跟你很熟悉的人。”
看萧煜动了神色,江离又说:“他不在那晚出现在观音庵的那伙黑衣人中。我在那黑衣人背上隐约听到他们提到‘主子’这个称呼,想必那晚给我下毒的黑衣人地位不会太低。按这样排查,是不是能缩小排查范围?”
萧煜墨眸亮了又暗,“你提供的这些线索是有些用,不过还是太笼统了。如果你能记起他一些特征就好了。”
特征?那人一身黑衣还蒙着面,除了能看出他体型高大之外,有那双眼睛——想到这里江离心头一动。
“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我总觉得今天那人的眼神,跟那天晚上的那名黑衣人很相似。”
“哦?”萧煜墨石般的眸子一下又亮了,“你今天还见过?”
江离点头,“你去了石屋后,我就在那瀑布外松林下,见过一名男子匆匆走过。那人一身青灰长袍,高鼻薄唇、浓眉虎目,身量跟那晚那名黑衣人差不多。关键是他那种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
萧煜玉面微沉,眯冷了眼,“你说的是丁知秋!怪不得······我早该想到的。”
江离不知道丁知秋是谁,不过想起那种眼神江离心头又是一寒,越发肯定,“我越想越觉得自己不会看错。不过仍不敢十分肯定。不过跟你提个醒,你多加留意。”
“好。亏了你提醒的及时。我让人再去仔细查查他的底细。”
萧煜起身下楼走了。留下红姨守在楼上听候江离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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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网开一面
清风寨群山延绵百里,山寨之间水泊纵横。
以北偏南一座大山头,淌过一条水流湍急、处处都是漩涡与暗礁的芦苇滩,对岸就是大燕辽城郡边境。
李牧下令封锁山寨,山寨中每处能行船的水泊都有船只巡逻。这里因为水流湍急,处处有漩涡与暗礁,大船进不来,小船巡了几天,后来也不来了,换了几十个灰衣汉子在岸上轮班值守。
这天傍晚,十几个灰衣汉子正在芦苇滩头值守,李牧带着几个灰衣人驾着乌蓬小船到了滩头,叫过领头一位灰衣汉子上前说了几句话,小船调转头往回走。
小船转回头不远,船上的灰衣汉子飞快地划起桨来,小船往回一折,钻进了芦苇丛中隐藏了起来。
李牧转身走进了船仓,低矮的舱里摆了张小桌,桌上摆了棋盘,棋盘上摆黑白子,萧煜与云彤相对面坐。
萧煜一手拈起白子,一手放在棋盘上,轻轻扣着桌面,眼神却飘忽,盯着船外的芦苇荡。
船外芦花正吐紫灰色的新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像一串丝线。
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枝枝小蜡烛。青色浮萍,紫色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生菱角开着四瓣的白色小花。
船儿在芦苇荡中慢行,惊起一只水鸟,擦着芦穗,扑簌簌飞远。
萧煜对着舱外的景色看了很久,还不见云彤落子,终于忍不住说:“看样子,这一局你准备跟我耗到后半夜去。真是不懂,亲口承认自己输了有那么难么?”
云彤垂首看着棋盘。棋盘上白子多黑子少,他输了一局,这一局眼看面前的黑子又被萧煜逼得退无可退。
三局两胜。这一局输了他不认输都不行。却不甘心就此认输,因此,云彤凝眸看着棋盘,样子专注认真。
听了萧煜的话,云彤浅笑道声:“我还有机会,未必会输。”
萧煜一脸无奈地摇头,正要怼云彤两句,转头见李牧进了船舱,墨石眼眸亮光一闪,“吩咐下去了?”
李牧微一颔首,沉声道:“照你的意思,我一天天不着痕迹地放松这里的守卫,现在又让他们把十几个人抽调走了几个,不能再减了,再减难免会让人看穿。我们故意摆个空子让那伙人钻,只是太明显就不好了。”
“现在刚刚好,不用再减了。”云彤终于落下手里的棋子,萧煜略一思索,手里拈着的白子落下。同时口中的话也不停:“我估计今晚那位就会让人把消息传递出去。到底是不是他丁知秋,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清风寨中除了丘大外,就数蒋干和云彤来得早些。寨中现任每一位堂主刚初来山寨投奔的时候,都经过云彤仔细地查验过身世。
萧煜从玉林峰一下来,直接去找云彤,要他再仔细回想,看丁知秋八九年前来山寨投奔的时候,是不是特意隐瞒了身份。
萧煜隐约知道丁知秋出身大燕边境的牧民家族,但一般的牧民能分清各类锦缎的都不多,那黑衣蒙面人竟还能在江离书房里一堆锦缎中认出那幅《锦绣江山图》来,若黑衣人真如江离所说是丁知秋的话,那丁知秋的身份就值得怀疑。
因此萧煜听江离那么一说,开始对丁知秋的来历起了疑心,一下山先找云彤盘问丁知秋的来历。
据云彤说,丁知秋是八九年前由大燕边境一对牧民夫妇送来请丘大治病的。他来的比萧煜只晚了半年不到的时间。
萧煜那时初来,犹如惊弓之鸟,还未跟寨中人熟络,因此对那时的丁知秋一点印象也无。
云彤倒是记得很清楚。
据云彤回忆,丁知秋来时还是十来岁左右的少年,得了一种寒热交替的怪病,十来岁已近成年人的身高,穿着是燕宋边境最常见的牧民装扮,脸色蜡黄带青,瘦成了皮包骨,赢弱不堪,奄奄一息。
那一对牧民夫妇说他是他们的亲生子,老牧民自称是丁姓宋人,名字已记不清。那名妇人开口带大燕口音。
三国边境通婚的百姓很多,云彤也没有对那对夫妻多加留意。倒是丘大在给丁知秋治病的时候,有一次无意中瞥见那对夫妇留给丁知秋的信。
那封信上的字构造很奇怪,丘大见过但不认识。那是大燕一种很古老的文字,称为鹰字。大燕建国已近百年,口语和文字都已沿用汉字。
但大燕皇亲贵胄和高官们仍世代沿用这种文字至今,只在显示高贵身份和作为密语时使用。
大燕人彪悍勇猛,早二十几年前已开始时不时向周围邻国进行军事侵略。虽是小打小闹,也不见得每次都能占得了邻国便宜,但已以让天下人看清大燕人的野心。
云彤虽在南陈受了不公待遇,却还为自己的母国忧心。眼看清风寨已有一定规模,生怕被别有用心的大燕人钻了空子。所以听丘大提起这件事时非常重视,特意让丘大去试探过丁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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