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金菊盈盈地一福,带着另一个丫头挑着灯出了园子。
转过一道矮墙,同行的小丫头嘀咕道:“金菊姐姐,府中人都说九小姐性子随了三奶奶,是个从不挑事的主,人又懦弱,可我瞧着不像那么回事!你看她刚才分明句句咄咄逼人,摆明了不信,那里像是个怕事的主!”
“阿离,你来这府里的时间虽不长,但我看在咱们姐妹投缘的份上,姐姐也给你掏些心里话。咱们在这府里当丫头,别刻意去讨好哪个主子,也不用看着谁失势,就跟着人上去踩谁一脚。咱们只老实地尽好自己的本分,凡事往好了说,那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听过就算了,千万不要在主子面前学舌!”金菊一路疾走一路说。
听阿离在身后没吭声,金菊再教,“回头就只说九姑娘问奶奶要书房的钥匙,多简单一句话!”
阿离在后头会心笑道:“难怪大房里每个丫头都说金菊能容人,不似金香那丫头成天在主子面前卖乖,尽帮着出些馊主意。”
两个丫头一路叙话,出了寒香园。
听雨轩内两个丫头正憋着一口气,等进了江离以前住的厢房就生成了一肚子的气。
房间果真被人收拾成了雪洞一般,紫檀架上以前摆设的精致摆件一件也不剩,三间耳房内一色玩器也无。宽敞明亮的厢房内,只剩当中一张古朴宽大雕花拔步床。玉石桌案上汝窑的花囊还在,瓶中插了数枝梅花,左右墙上依旧挂着两副当世名家的字画。
“呵呵,大奶奶找人拾掇得真干净,竟跟洗劫了一场似的!”小香叉着手惊叹道。
饶是绿萝沉得住气也不由傻了眼,“还好刚才金菊提了一句,不然真会以为姑娘这房里遭了贼了。我看大奶奶那一番说辞根本站不住脚,什么贼来了不偷东西乱翻人书房的?摆明是她们故弄玄虚,趁机把三房里值钱的东西都入了公中。说什么姑娘要用就去库房取,姑娘要用便只能用自己的,那夫人生前的那么一屋子古玩珍宝,姑娘用不着便成了江家的了?”
绿萝气得呼呼喘气,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晃得江离眼花。
江离干脆在案前坐了,手托着腮帮笑道:“这样也好,我本来也喜欢素净,这下也不怕再遭贼惦记了!”
江离的话里大半是真心,她想的是自己本来就是穿越来的,这一屋子东西本也不是她的,得之固幸,失了也不觉得可惜。只要还有命在,就是万幸了。
再者为这一世考虑,她以为真要是徐氏看上了这些财产,早晚也得被她算计去。母亲是江家的媳妇,生前的一切包括人都是江家的,这些东西收入公中也说得过去。
被她收了就收了罢,现成的财物是死的,徐氏算死了也得不着多少去。自己手里的产业才是活的,只要自己守住了这些产业,花一番心思赚钱,源源不断的银子就会往自己的小金库里流。
想想前不久才刚运出去的几船香料,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能收回大笔的银子,江离这么一想便觉得丢了这一屋子的东西也没什么可叹惜的了。
如果商船出了岔子,反正她也没出一分钱本钱。用她跟四喜交待的话说,只要出船的人平安回来就好。
该说的话她都在给父亲的信中隐约提到了,其他人能不能平安,就看各人的造化了。想到这里,江离眼前浮现萧五波澜不惊的眼眸。
绿萝气得不轻,回眸看江离坐在案前手托着腮笑,拉着小香奇怪,“你看我们姑娘是不是一场病病得傻了?这事要搁在以前不把她气死的,现在你看她竟还在笑!”
小香点头道:“我就说她性子就像换了一个人似得,现在连你也看出来了吧。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们跟着她受气,她都不气,我们俩生哪一门子的气?!”
绿萝想想也便认了,出门吩咐带回来的几个丫头侍候着洗漱不提。
第二天,大奶奶遣人送来了钥匙,来的还是昨晚那个叫金菊的丫头。
绿萝给江离梳着头,听金菊门外托小香传话,“九姑娘问的事,我问过大奶奶,还特意找府中的老仆人对过了,像府中失窃的事,自从九年前老太爷过世的时候出现过一次,这几年间陆续也有听说过府中各处书房进了贼,倒是一直听人说,并不曾有人亲眼见过的。就跟这次一样,书房被人翻得乱七八糟,却是没有听说府中有人掉东西。“
“还真奇怪,说得好像真像那么一回事!“小香的话充满了揶揄。
金菊假装听不出来,继续说:”十天以前这次不同,这次全府上下包括四三位公子的书房都被人彻底翻了一遍,奇怪的是,当晚值夜的仆人很多,加上又是大节当下的,仆人们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一晚上都有人绕了园子巡逻的,可是当晚谁也没发现有有外人进出。”
两人就站在江离住的厢房外面,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江离的耳朵。
江离本是不相信书房真遭了贼才那么一问,不想这金菊竟真当回事来回,江离很喜欢,这是一个知情识趣的丫头。当下对绿萝说:“赏那个丫头银子。另外托她传话给我大伯母,就说江离没有了母亲,母亲生前的东西放在大伯母那里我很放心。我的东西也不用取了,这样简朴些正好。”
绿萝出门去,江离怔怔地想:还真有贼么?又不见丢东西,那这贼来偷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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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旧病复发
徐氏接受到了江离的好意,很快便有了回应。
到年底了,徐氏整天忙着准备府中过节的一切事宜,自然也没空来寒香园嘘寒问暖。不过她的心意过几天便付诸了行动——寒香园里新添了十几个粗使仆妇,一园子的花花草草又恢复了生机。寒香园里一天到晚仆人丫头来往穿梭,比以前三奶奶在的时候更有人气。
徐氏这一手也是做给旁人看的,比如一向跟她对着干的二奶奶甄氏。
那天甄氏当着众人拿话刺江离,江老太太当面训诫了她,徐氏一旁见了心里十分痛快。二房要给一个孤女过不去,她偏站出来装好人,晚宴散了还殷勤地派丫头送江离回去。这样即在老太太面前卖了乖,又在江离需要的时候充了好人。
原本徐氏也不指望江离能投桃报李,只是想拉一下三房的人气,打击二房嚣张久了的气焰。不想金菊去了两趟回来就给她带回了江离的心意:很明显,江离并不想要回三房的东西。
大房向着江离示好,二房暂时按兵不动。
江雅一天到晚往老太太那儿跑,往几房姨娘那儿跑,有时还抽空找大奶奶徐氏攀谈两句,或者找大房里两个小妹妹江瑶和江琳玩,就是从不来寒香园。
庶出的江雅也知道二房里只有甄氏作得了主,便是她的生父也得靠边。因此她从小一心跟着甄氏转,自己的亲生母亲受了甄氏的气她也从来不会放在心上。甄氏自来看江离母女不顺眼,江雅也就从来不跟江离交往。
江敏不一样。江敏虽也惧甄氏三分,但她从来跟谁都保持着距离,见了谁都不愠不火地笑笑,也没有多余的闲话说。有时在园子里跟江离遇见了,照常地叙叙话,江离不主动找她,她也不上寒园的门。
江离闲得无聊,又迟迟不见四喜传回消息,便整天地待在梅氏以前的书房里。
书房经过重新收拾过,看起来跟半年前一般无二。墙上挂着满了江离的父亲江宗锦的书法,笔力矫健、洒脱奔放。间杂着一两副山水花鸟图,出自江离这具身体的生母梅氏手笔,是极为精致写意的工笔画,画风细腻婉约,一如梅氏生平的性格。
江家三房的小姐自幼工于书画,才气在江家几个兄弟姐妹之上,这是全府上下无人不知的事。
不过,现在坐在书房里的江离不是才女,更不喜吟诗作画。上一世一路念到大学,还好书法尚可。
书房正中墙上一左一右挂了两张画像,画的是同一个人,江离识得,那是这具身体的生身母亲梅氏。原本左边挂的是父亲江宗锦的画像,自从父亲带了赵姨娘去了青州,母亲连父亲的画像也不想见,收起来了。
江离仰望着墙上这一世生母的两张画像:左边一张很明显是年轻时候的梅氏,脸颊虽不丰腴,也还肥瘦得恰到好处,杏眼上两道蛾眉如黛,眼神明亮、精神饱满,微翘的薄唇噙一抹浅笑,温柔婉转、柔媚非常,整个人如一朵怒放的红梅花,依稀跟现在的江离有八九分相似。
右边一张是母亲梅氏去世前两年的自画像,整个人清瘦了很多,眉眼间掩饰不住地憔悴枯槁,面容晦涩清冷,仿佛神魂脱离了躯体般地没了神韵,望画上失神的双眼瞧得令人揪心。
她整日地待在书房,刚开始只为了体验一下这具身体以前的生活,纯属好奇闹着玩。骨子里的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能安静下来的主,现在住在府众目睽睽之下,她想为自己添上些淑女的文静气。
为此她还学着以前的样子,端坐于冷泉石雕就的阔大书案,学着以前记忆中母亲的样子,在桌上摊开宣纸,笔筒里捡出一支紫毫,右手提笔,左手捉袖,装模作样沉吟半晌,瞥一眼一旁的歙砚,里面放着半块墨色润泽、散发浓郁馨香的超顶漆烟墨。
江离搁笔,往砚里加少许水,轻拈起半块墨在砚台里搅动,漆墨化散出一团乌黑粘稠的墨汁,一股沁人心脾的浓香在屋中洋溢开来。
纸墨书香,原来是这么来的,江离心想。
以往梅氏书画的时候不喜人侍候,这铺纸磨墨的事都是自己动手,现在江离也不用人侍候,一个人在书房自娱自乐,一待就是半天。
小香乐得清静,远远地守在书房外的园子里晒太阳,时不时地往书房的窗口看一眼。一连几天,时间一长,免不了一个人自言自语地犯嘀咕:还是在梅庄的那段日子好过,那时候姑娘性子多活泼!本来还以为姑娘转性子了,看看又活回从前的老样子了。真是搞不懂,这纸呀笔呀怎么就那么让人痴狂。
刚开始江离还在屋中写写画画,后来干脆坐着发呆。有时心里也纳罕,自己骨子里并不喜欢舞文弄墨的,可说不清为什么,在书房待的时间一长,就是不想往外面去。书房里光线明亮,她手里拿着书,看过些什么很快就想不起来内容,又反反复复地看。
几天过去,江离开始食不知味,睡眠也不好,一晚上梦见她的前世,从小怎样跟她那个刻薄的后母作对,被她欺负了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有时又是现在的江家,梅氏憔悴的脸上带着泪痕,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是谁的脸,对她狰狞地笑······
江离每次醒来人就恹恹地不想动弹,心情莫名地心灰意懒,精神一天天地消减。
细心的绿萝最早发现了不对劲,暗地里对小香提说:“是不是主子呆在书房的时间多了,让她睹物思人,想起了过世的夫人来?我瞧她现在的状况,跟生病前倒有些相似呢。”
“莫不是又要发病了?这可怎么好!”小香经绿萝一提,也发觉了不对劲。
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刻意背了江离,江离一只脚踏出门,便听了正着,心下也暗暗奇怪,开始留心起这些天来的各种细节。细细想过,江离心头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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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怀疑
这天,江离进书房不久把小香也叫了进去。
铺开纸笔,自己动手磨墨,江离让小香把这些天自己做过的事慢慢地做过一遍。
小香苦着脸撅着嘴叨叨:“不明白主子怎么一时心血来潮,明知小香大字不识几个,硬要赶鸭子上架!依我说你还放我门外守着去罢,这么些贵重的纸笔不是我一个丫头子浪费得起的。”
“没事,再贵重的纸笔也是拿来练字的,你就放心了用。”江离精神虽然不济,口气还跟以前一样大大咧咧。
“这像什么话呢,让我一个小丫头坐着练字,你一个大小姐在旁边侍候着,你让小香怎么受得起?”小香要哭出来了。不是被江离给宠的感动,而是被要练字给吓得。
而下一刻,她更是被吓得不轻,简直哭笑不得——“你坐书房练字,我上外边晒太阳守着去!”江离说。正经的脸并不像是在说笑。
小香提笔的手举在空中放不下来,眨巴着狭长的双眼,可怜巴巴地想,这又是哪一门子的处罚,可真够毒的,被人瞧见了还以为她这个丫头要翻天呢。
江离说到做到,自己去院外长凳上坐了。冬天午后的阳光撒在她白雪云萝长裙上,略显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这几天来难得地打起了些精神。
半晌,绿萝安排好一屋子小丫头的活计,手托了桃木托碟走来,见了江离在院中闲坐,带笑嗔道:“姑娘难得肯出了书房见些阳光,只是这木凳上也该铺张垫子。也不知小香整天都理会些什么事,这样的小事也周全不来。”
一径说着就在院中的石几上放下托碟,里面取出一只梅花雪丝壶篮,“现做的百合莲子羹。姑娘是不是还往书房里吃去?院子里有风。”绿萝说。
“无妨,小香正在书房里用功呢,莫要打搅了她。”江离慵懒地石几上说。
壶盖启开,腾腾的热气飘散着清甜的味道。绿萝小碗盛了,双手捧到江离面前,“这是要出妖怪了吗——姑娘出来守门,小香丫头极不喜静的性子这会在书房里用功?姑娘,你们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呢?”
看江离笑而不答,又瞥一眼寂静的书房,书房门半掩,不闻一丝动静。连一向沉稳的绿萝也沉不住气,伸长了脖子往书房门内张望。
“很好奇小香专心练字会是什么样子对不?这壶莲子羹太多了,你送去给小香喝一碗提提神。”江离浅笑道。江离其实也好奇,她才不相信小香真在书房里用功呢。
绿萝也不信,转身捧了雪丝壶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书房门口,往里一伸头,侧身对江离大叫道:“姑娘,小香正趴在桌上梦周公呢!”
江离在院子里会心一笑,大声说道:“叫她认真学习,待会我可是要考问的。顺带问一句,在书房里待了半天,可有什么感想?”
屋子里小香惊醒,挥舞着手中的笔,一看是绿萝,连笔也搁下了。双手揉头,恨不得拔光头发的懊恼模样。
绿萝进门就打趣她:“小香,我看你是要高升了!姑娘这么样地栽培你,怕是来年要安排你去铺子上管账,当一个女掌事的。”
小香气得翻白眼,让她看帐本,还不如让她去铺子上当个打手呢。
绿萝殷勤地递上一盅莲子羹,促狭地笑道:“可听见姑娘的问话?问你待了半天可有什么感想来着!”
“狂躁!非常地狂躁!!”小香冲绿萝吡牙咧嘴地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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