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转动心思:还有范思诚,他一路欲言又止、现在又久不露面,看来跟孟氏是母子同心,把这样的麻烦留给自己处理,看似对自己尊重到如此地步已算是仁至义尽,殊不知这也正透露了他还存了妻妾兼得的心思?如此一想,心下一轻,对范思诚最后的眷念也荡然无存,不若趁此时正好脱身。
拿定了主意,江离对江雅露一丝笑,扶着江雅面向孟氏。江离的话声音不高不低,正好一屋子人都能听得清楚,“我跟姐姐本是亲人,又何必为了外人同根相煎。今天当着孟姨的面,姐姐的心意我成全了便是。”
江雅说不出感谢的话来,江离刚才眼中的那一丝悲悯刺痛了她,她低着头瞟着近在咫尺的这位九妹,眼中的恨意更深。不过好歹是松了口气,想着来日方长,不过暂时只是名分的差别而已,江雅把拳头在袖中握紧。
不过江离又一句话在耳边炸响:“不过我们江家姐妹誓不与人为妾!就算我八姐江雅愿意为妾,我不愿意她受这样的委屈!”
江雅吃惊地抬了头看江离,江离淡定地看着孟氏。
孟氏面色温和,轻言细语:“难得你有这份雅量,可是想给江雅一个平妻的名分?”
江雅微颤着松开了手,望向江离的眼神有几分感激。
江离心头冷笑:想得倒美!
出口的话带了笑意:“孟姨忘了江离刚才说过的话,我说过,我不会学我母亲那般隐忍,与人共侍一夫委屈自己。”
江离正经了神色说:“要学也要跟孟姨您学习,我佩服像您这般夫贤子孝,治理得内宅安宁清静的女人,我跟您,是惺惺相惜。所以我的决定你一定能理解,我决定退了这门亲事,把您媳妇的位置让给更爱你儿子的女子。”
“你、”孟氏发福的脸铁青,手抚了胸口气喘不定,“不过只为我儿讨一妾而已,我们母子如此真心待你,你又何必如此决绝、不留余地?这退亲的话岂是儿戏?”
江离对孟氏福过一礼,“孟姨你消消气!我当初订亲的时候也想过要跟思诚哥哥共渡一生,虽然有过一丝犹豫,但也想彼此就这么将就下去。现在这样的情形,相信你一双利眼也看得出来,我姐姐比我更爱您的儿子,她比我更适合做他的妻子、您的儿媳。我说过不会与人共侍一夫,更何况这个她还是我姐姐。不过话说回来,也是我自认不够爱您的儿子,我自愿退出,这亲是非退不可。”
江离起身告辞,屋中人人脸色都不好看,范夫人孟氏更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三个儿子当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老三范思诚。
她铁青了脸不看江离,冷冷地说:“我自认我的儿子个个优秀,尤其老三各方面都非常出众,就算娶个三妻四妾也还配得起你,更别说我们这样的门第,想娶什么样的女子不行!倒是想不到江姑娘面冷心冷,对我们范家竟无半点情份。”
江离规规矩矩行过礼出门,孟氏的话她不想回答。这一刻江离也想自己的母亲,她想,母亲若还在世,相信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母亲也会认为自己是她优秀的孩子。天下的父母亲何尝不都是如此。
范思诚等在回廊外,一身冷凝气息,面容看不出悲喜。
“刚才你跟我母亲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开口平平的声音发滞。
“等在这里就想问你一句,你执意要跟我退亲,是不是因为你心头有别的男子?”
有一丝的犹疑,“不是。”江离淡淡的语气。
“比如,那个南陈来的萧煜?”范思诚语气里有一丝嘲讽,“就许你跟他眉来眼去,我心一软答应了母亲把江雅暂时安放在外宅里,还说等你自己发落,这样一点刺激就惹得你拿出退亲来反击?”
“我跟萧煜只有利益上的关系。只要牵扯到利益,对我来说就没有感情可言。跟你也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打的什么主意——你跟八亲王恐怕都在为那批财物费尽了心思,可你别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消息。”江离面地愧色、神色冷清。
范思诚也冷了脸:“如果我坚持,你不可能退了这门亲事。”
“那只会让我讨厌你。如果你大方些,保留一点风度,至少我们还有发小的情分。”江离竟是丝毫不惧,“还有,请把你安排在我身边的影子撤走。”
“为了你的安全,我这是在保护你。”
“有了他们,我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以后我的路要自己走,安全不安全不劳你费心。你送我的东西我会选个日子专门托人送上门来还给你。”江离神色坦然地颔首,匆匆从范思诚身边走出门去。
范思诚浑浑噩噩地走进偏厅,孟氏骂走了所有人,正一把把茶杯摔得粉碎。
范思诚扯出个笑来道:“母亲你知不知道,你发怒的样子就像只母老虎,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看儿子还有心情说笑,孟氏的心也安定了几分,转而安慰儿子说:“我看退了也好,这丫头太横。她刚才还说跟我惺惺相惜,真让她进了范家门,咱们家可不就有了两只母老虎!”
范思诚没吭声。
孟氏一努嘴,“厢房里那个你准备怎么处理?”
“又不是我答应收她进门的,我还有事要忙,怎么处理你看着办。”说完一溜烟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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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以退为进
几天之后,一队豪华的车马停在梅记锦绣作坊门口。
作坊门口,守在角门里两个壮汉睁圆了眼瞧:只见前头的几辆马车前跟了两队头戴曲翅幞头的差役,马车上下来几个身着绿色曲领大袖、神色倨傲的男子。
后面的车马下来的一队人奇装异服,有男有女,一个个身材魁梧健硕,操着一口蛮夷话,叽里呱啦地边说边往作坊里行来。
守门的两个壮汉来不及出声询问,一名差役已用手里的刀把子敲着角门门框,高昂着头开了腔:“我们是锦绫院的。让你们这里管事的出来说话。”
两名壮汉对视一眼,一人匆匆地往作坊里跑去。不一时,一个灰衣老仆模样的人出来,躬身行礼问讯,“我是这间作坊的管事,请问几位大人所来何事?”
绿色圆领大袖的几人皱眉瞄一眼老仆,转头谦恭地陪着一群奇装异服的人往作坊里走。
手底下一个差役出声:“我们锦绫院几位大人奉了上谕出来巡视,顺便带着燕国来的民间交流团出来观摩学习。”
老仆正是江离安排管理这家作坊的云管事,闻言眉毛耸动,低了头没有吭声。
听差役继续说:“所有的锦绣作坊都得配合我们这次巡查,我们将在这些作坊中选出一批技艺出众的作坊,专门培训大燕来的使团学习织锦技艺。凡是被朝廷选中的作坊,都得对大燕来的朋友倾囊相授,不得藏私推诿。今天我们就随便往里面走走看看。”
云管事的唇角带着笑意,心道:果然不出九姑娘所料。
脸上却做出为难的样子来,苦着脸说:“能接待锦绫院的各位大人还有燕国的使团,本是我们这间作坊乃至我们东家的荣幸,不过,只是各位上使大人们来得真不是时候,今天来只怕会让大人们扫了雅兴······”
领头前行的一群人已经到作坊门口,眼前的情景还有云管事的话已让他们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纷纷停下了脚步。
空荡荡的作坊里没有织工,也没有其他的工人,甚至连打杂的也不见一个。地上的生丝堆得七零八落,织机上蒙上了厚厚一层灰,上面没有半匹织锦留下。
云管事陪着笑跟着进了作坊,解释道:“喏,现在作坊里的状况大家都看到了——我们已经停产很久了,所以说,各位上使大人们来的真不是时候。”
“这是什么状况?据我们所知,前段时间梅记都还在正常开张的!”领头的一位身着绿衣人边说边往里走,其他的人停在作坊里没动。
他走进了最里间的织机房,里面同样空荡荡的无所有——江离早让人把里面制作云锦的织机连同一切工具都搬往他处。
“事出突然,我们东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云管事说,“手底下的织工罢工回了原藉,一时又找不到更好的织工,东家为这事着急上火,正抱恙在家休养哩。看这情形,也不知几时能重新开工。”
一行人在空荡荡的作坊里呆怔半晌,索然无味地走出了作坊。
云管事恭敬地送出了大门外,回来吩咐角门里两个守门人把作坊看护好,也坐了马车离开。离开之后,立马派人给江离送信汇报了情况。
江离在梅庄。当然不是在抱恙休养,而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整天在梅庄上四处闲逛。
梅庄上千顷良田都已租了出去,四处散落的农庄住满了佃户。阡陌纵横的庄子上鸡犬相闻、夜不闭户,早晚都可见荷锄的农人在田间地头劳作,处处都是长势很好的桑麻禾粟,梅庄上俨然一派生机盎然的世外桃源景象。
不仅江离住到了梅庄,她还把梅记作坊里的几十位织工也接到了梅庄上。美其名曰给他们放假休养。
制作云锦的织机也搬到了庄子上,新建还好没有粮食可装的粮仓暂时充作了临时的锦绣作坊,蒋干照旧带着一班南陈来的织工织锦,早晚也带了织工们一起在庄子上四处走走看看。
江离有时候也来跟蒋干织锦,更多的时候带了小香在梅庄上四处闲逛。
自从那天跟孟氏、范思诚母子两人把话挑明,江离回江家软磨硬泡地求了祖母允了她退亲。隔天专门着媒人退还了范家的礼物,她与范思诚的这段亲事就这样匆匆告吹。
江家府里有人为江离欢喜有人为她悲,还有无数的下人对这段亲事其中的秘闻嚼舌不已。
就连弟弟江琚都以为她是受了江雅的欺负算计,不得已退了这门亲事。
只有江离毫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依旧我行我素、早出晚归地忙着处理自己的事。
来梅庄之前她专门去铺子上见了葛掌柜一面,密谋了半晌出来,江离就开始着手准备暂时关闭了生意正兴隆的梅记锦绣作坊。
不仅作坊暂时停了产,连锦梅别苑里的云锦拍卖也同一时间取消,寄存在别苑里的云锦也统统收回了梅庄上放好。
所有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应付大燕来的民间交流团。因为有云彤的事先提醒,怕梅记作坊真被朝廷选中作为大燕使团观摩学习的对象,江离早早地做好了一切准备,不声不响地带着织工们来了梅庄。
按江离的想法,大燕使团这次来商议的是国事,待在大宋京城的时间不会太久。
只要等使团一走,使团带来的民间交流团就算不一起走,那时朝廷为他们选定交流学习的作坊也应该定下来了。
只要梅记不跟大燕来的那伙人正面接触,秦元化跟大燕人总找不到官方的托辞与梅记为难。只要大燕使团一走,她的梅记锦绣作坊随时可以重新开张,用江离对葛掌柜的话说,她这叫避其锋芒、以退为进。
江离安安心心地住在梅庄上,十几天的时间里带着小香走遍了梅庄上大大小小的地方。有一天甚至还专程去了一趟江家村,想看看江家村里的佃农都到了自己的梅庄上生活,江家村现在又会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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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制锦大会
一进村四处都是断壁残垣、草木瑟瑟的萧条景象。
村子里环境脏乱差不说,如今正当农忙时节,村口的酒馆茶铺还聚了几伙人赌博。
继续往里走,村中少有的几座齐整宅院门口聚了一群人。
江离主仆两人立着旁听了一会儿,原来是两家人正在争房前屋后的宅基地,因地界的宽窄问题,打得头破血流。
四周围了不少短衫束裤的村人指指点点,可就是没有人上前帮忙劝架。
江离冷眼看了会儿,打架的两人一个尖嘴猴腮,一个眉眼低斜,虽然好几年不见,江离还是一眼认出长成这副寒碜样子的江天赐和江天一。
江天一额头破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手抚了伤口还与人江天赐对骂不已。江天赐身上没有明显伤痕,只下巴一撮胡须被人薅得止剩三两根,捂着红肿紫涨的脸的地下打滚撒泼叫骂不止。
“真是恶心无趣!”小香睇过一眼,看着江离已走远,匆匆地追了上去。“看那两个无赖狗咬狗,以后他们怕是再也无暇来找梅庄上的晦气。”
“宵小之徒,何足挂齿!”江离哂笑,不以为然地略过不提。
两人直接回了梅庄。那天云管事派来送信的小厮又送来了新的消息,是一张鲜红的邀请贴子。
贴子打开,道是锦绫院在京中开设制锦大会,广招天下各类制锦艺人当庭比试技艺。其中优胜者,朝廷备有赏赐。
江离拿着贴子沉吟,她的作坊刚停了业,却收到这样一份邀请贴。朝廷的赏赐她不在乎,可是这样一次盛会却是一个难得切磋学习制锦技艺的机会。
心中忖度:且看到时参加的人真是人才济济高手倍出的话,她带着自己作坊的人也可凑个热闹去。
江离拿了贴子给住在梅庄上的蒋干看过,身为南陈的制锦大师,蒋干自有一种活到老学到老的匠人气。他匆匆看过贴子,亲自来找江离,说要陪了江离一起参加这次制锦大会去。
江离本来还有几分犹疑,顾忌到蒋干的心情,再想到不过是怀着去学习切磋的目的,思虑一番后,她让人跑了一趟南陈商会,就参不参加这次制锦大会的事征询了萧煜的意见。
萧煜传话来说,作为东家之一,如果江离想去参加就尽管去,不必有太多顾虑。
到时官方的手续还有应酬他会出面打理。还说让江离和蒋干可以带了人在大会上一心一意地跟人切磋制锦技艺去。
既然萧煜都这么说了,江离也就没有了顾虑,开始着手准备参加大会去。
按大会的要求,如果收到请贴的作坊答应参加制锦大会,事先必须提供一份本作坊制作的精品锦缎存档,以备锦绫院初次筛选。筛选过后,再以品级优劣敲定入场顺序跟座次。
江离本是抱着打酱油的心态答应参加大会去,更不想梅记作坊锋芒太露被人惦记,所以听从了蒋干的意见,选了一副她在蒋干的指点下完成的织锦作品,正是那副刚刚完工的《佛陀讲经说法图》。
按蒋干给江离的说法,她的这副作品技艺手法一般,尤其挑花和退晕部分的处理都略显出呆板生硬,如果按照正常的筛选评估,最好的估计也只能排名靠近前几十。那还多半会是因为南陈独特的制锦手法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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