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一个说:“我见过早年南陈送往宫中的贡品,这幅织锦跟南陈以往的织品相比是相差不远。不过,听说南陈今年带来的织品跟以往大有不同。技艺又有了新突破不说,还有很多织品在南陈都是绝版货。”
“在哪儿可以看到那些织锦?”
“南陈商会。想必三日后在宫里的展示上也可以看到。”说话的是崔主事。
江离把这些话一一听在心里,等再次评选结束,出了锦绫院的大门,直奔南陈商会去。
这是江离第二次来南陈商会。她带着四喜和小香一路步行进了商会。
商会外园楼台上宾朋满座,处处欢声笑语,一派歌舞升平景象。进了园子递过拜帖,出来的一个陌生的脸孔引着他们进内园。
站在内园青篱外,庭院里隐隐传来丝竹歌声。
江离驻足聆听,一个好听的女声,声音如黄莺出谷,唱得是: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离正听着歌声出神,内园里转出一灰一青两个身影。
灰衣人脸膛黑亮,挥舞着一双枯槁的大双,冲江离笑,露一口白森森牙齿:“我正跟云彤打赌,不想江姑娘就来了。”说话的是楚风。
江离一笑:“你们打赌跟我来了有什么关系?”
楚风望一眼旁边的一身青色秀士衣。青衣正是云彤,他依旧面容精瘦,留胡须、手拿折扇摇啊摇个不停。
两人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避开这个话题。云彤说了声请,侧身领着她往内园里去。
看到云彤,江离不由想到跟他同姓的云管事,不由面色戚戚。
歌声渐渐清晰,反复总是那首词曲。
内庭水榭里摆好了宴席,遥遥可见萧煜正与一群人推杯换盏、谈兴正欢。
江离停了步。“我听说商会新到了一批织锦,代表着南陈织锦最高的技艺水准。本来还想见识一下南陈快要绝版的织锦珍品,看来来的不是时候。”
云彤回头:“这次送上京城来的都是在南陈很普通的织锦。真正的织锦珍品和织锦匠师都在南陈宫廷。江姑娘有心在织锦技艺上钻研,何不亲自去一趟南陈。”
“去南陈?”江离喃喃道。
云彤说:“青州地处燕宋陈交界,南陈每年销往各国与海外的织品都要经过青州。如果江姑娘准备在青州开设作坊,南陈真正的珍品和顶级的织锦匠师江姑娘想见到很容易。”
水榭里人语喧哗声起。云彤手指了水榭里说:“看到没有?好些商贾们想要在青州开设作坊还要先向我们打点。”
“虽说我们清风寨不是官府,但青州以外的水路还都在我们清风寨控制之中。若江姑娘有我们清风寨暗中保护,还有五郞给你从南陈调取织机和织工。另外作坊的事,已有夏成和阿呆在青州那边选址修建,这以后跑腿的事都有我们清风寨的弟兄。可以说万事具备,只要江姑娘一到青州,想开多少作坊、织多少锦缎都可以。”
江离心中默默盘算:这些作坊织出来的锦缎直接通过水路销往世界各地,少了在京中处处受锦绫院约束。更兼织锦在世界各地供不应求,利润惊人,如果把作坊经营好,甚至她手上的那处矿产的利润都可以忽略不计。
算完已是动心,不过她还有疑惑:“你们既然万事具备,怎么不自家作了东家,还非得拉个人入伙?”
云彤手里折扇一停,苦笑着说:“还真被你问着了。在我们看来,还非你不可!”
江离眉头一挑,听他继续说:“这其一,”他们在水榭对岸停了下来,云彤背对着水榭,掰着手指头说。
“江姑娘手里有经营数代人的资源人脉。而我们只是一群散荡惯了的土匪,要我们从商还不如打劫利索。”
三句话不离本行,江离听得想乐。
“其二,我们一帮兄弟也没有人能经营织锦作坊这样的精细活儿。更何况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做。”
这倒像句实话。江离手一挥,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也不用听他的第三第四,她目前的处境堪忧,没有过多的选择余地。
江离点头,“青州离江南不远,我正好想去趟江南。萧公子托人送来的商业地图我也已经仔细研究过。”
从她这里望过去,正好萧煜在那边向这里望过来。萧煜的目光带了丝笑意投过来,江离淡淡地笑着,对云彤说:“只是怕去不了。能去的话,我一定会去青州看看。”
“怎么就去不了?”说话的是黑脸膛的楚风。只云彤与江离在一边费了半天口水,他早已一脸的不耐烦。
江离轻描淡写地说:“今天我被官府的人告知,怀疑我指使人行凶杀人,还杀了好几个。口供都拟好了,证据确凿。”
话语一出,小香和四喜惊了一跳。云彤和楚风却是神色不动。
“我当然没有指使人行凶,是秦元化想要我告知他那批宝物的下落。他威胁说,若我在大燕使者离京之前不给他结果的话,我就会被官府拘捕,甚至倾家荡产被充了官奴送去大燕。”
江离居然还笑得出来:“我不想倾家荡产,更不想充了官奴被人送去大燕。如果真落在秦元化手里,我也只有把那批宝物的下落告诉他了。”
“他奶奶个熊!”楚风吡牙骂出一句。“我们清风寨的土匪都干不出来这样的事,他倒能干得出来。这京城中的官员,怎得一个个比强盗还凶!”
该说的都说了,江离告辞。也不准备见萧煜。至于那些南陈珍品织锦,三天后进宫还有机会看到。
出门了小香才提醒:“这么危险的事,主子你应该开口求他们帮你。”
“为什么要求他们?他们不想便宜了秦元化的话,自然就得帮我。他们知道应该怎么做。”江离说。
四喜闷闷地说了句:“若我是他们,干嘛花费心机对付秦元化?干脆直接地劫了主子就走。”
江离瞪一眼四喜。这傢伙自从去锦梅别苑呆了段时间回来之后,身高长了,智力也开始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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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未雨绸缪
江离瞪一眼四喜。
四喜有些心虚。小香总嘲讽他空有一身本事,关键的时候却总是被别人压制,江离历了几次危险,四喜却连施展功夫的机会都没有过。
江离瞪过却又笑了:“四喜这次说的不错。所以,咱们这段时间得多个心眼防人,要走也得我自己走,我可不想被人给劫了去青州。”
四喜摸摸挂在腰间的刀鞘,也不多问,重重地嗯了一声。
小香似懂非懂,一脸疑惑:“难道说主子这次来请他们帮忙倒是在给自己添麻烦?”
“也不是添麻烦。秦元化一定派人盯着我们。我们来商会只是把他的注意力往萧煜身上引。那几十只箱子好比一块肥肉,秦元化既然盯住那块肥肉不放,就会盯紧了南陈商会。让他们去斗,咱们才有机会脱身。”
“这么说咱们也不指望萧公子帮忙?”小香问。
“求人不如求己。”江离神情很淡定。“你去告诉葛掌柜,咱们的计划得提前了。”
“什么计划?”连四喜都吃了一惊。
江离不理。继续吩咐小香:“你还要跟他说一句,三日之后我得去一趟宫里。在这之前安排葛海跟我见一面。”
小香领诺,从商会旁门走了。四喜驾车上路。
江离坐在车厢里问:“周围可有人跟着?”
“不足为惧!”四喜回答得响亮。手里长鞭扬起,啪一声落下,马车疾驰而去。
马车跑过几条街四喜才问道:“葛海回来了?”“嗯。”江离应了一声。
葛海跑惯江湖的老手,认识的人多,他一回来事情要好办的多——四喜这样想着。
南陈商会里宴会结束。萧煜手扶着水榭栏杆,听云彤和楚风一人一句把刚才跟江离的对话转述完整。
说完楚风表达自己的意见:“那丫头最是奸滑,那批货明明在她手里,她却还是听了秦元化的安排来了一趟商会。她想让咱们帮她对付秦元化,却又跟老五若即若离的态度,帮了她对咱们又有多少好处。要依我说,还是直接绑了她,先逼问出那些箱子的下落再说。”
“那些货虽然价值连城,但现在我们还用它不着。再说,要成大事,几十箱货物的价值显然还是不够的。”萧煜淡淡地开口。
“是的,远远不够。”云彤站在萧煜这边。“要成大事还得有更强大的经济来源做基础。南陈国内倚重农桑,棉麻织锦成了国税的重要收入。江姑娘有胆有识,又有开纺织作坊的决心。她手底下的掌事一个个都是从江南梅家来的,梅家还有跑海外贩卖丝绸的船队。跟她合作赚钱,强于下手绑人。”
刚才萧煜与江离对视那一眼,眼里满满都是情意。见江离来过又走,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萧煜直到现在还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云彤瞄一眼萧煜,把他的怅然若失看在眼里。
“再说,江姑娘云英未嫁,老五又对她有那个心思。他们要是成了一家,那批货等于还是在咱们手里。”
“更重要的是,目前我们想要夺取青州做为立足之本,而江姑娘的父亲江宗锦在青州为官多年,黑白两道都有他的故旧兄弟。对于他的死这些人一直耿耿于怀,如果江姑娘能说服他们为我们清风寨效力,夺取青州无疑会顺利得多。”
楚风伸手挠头:“怪不得你一直怂恿老五拐带江姑娘去青州,原来却有这么多的鬼主意。”
云彤捋一捋胡须,折扇轻摇:“官府若是对江姑娘发下拘捕令,江姑娘势必不能继续留在京城。她断了退路,也许会好好考虑去青州发展。所以说,秦元化这一着反倒是帮了我们。”
萧煜的神情渐渐变淡变冷。云彤在他身上寄托的厚望像道沉重的枷锁,时时让他感觉透不过气。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听完你这么精辟的分析,我才知道江姑娘为什么会怀疑我对她别有用心。”
“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利益纷争。利益和感情为什么就不能合二为一?”云彤说。
“你不懂女人的心思。”萧煜摇头,缓步往屋里走去。
云彤愣在当地。同样的话,十几年前也有人跟他这么说过。而且还是一个美丽绝伦的女人。
阴云密布的下午。燕子矶码头。
一身男装的江离侍立着四喜。两人坐在竹楼上远眺江景。
风不大,一层层的细浪涌来,拍击着高高低低的江岸,散成无数雪白的珠玉又退下。一群群的燕子低飞,空气中带着江水的潮湿味道。
“要下雨了!”葛海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咚咚咚一串脚步声响过,上来的除了葛海,还有四个生面孔。
“这是我东家,”中等个儿的葛海行礼,向江离介绍带来的四个生面孔:“一起跑船的生死弟兄。他们姓赵,四个亲兄弟。按排行叫就行。”
赵家兄弟或胖或瘦,皆跟葛海一样黢黑的面孔,脚步轻快、眼神凌厉,举手投足间难掩江湖气息,他们向江离执手行礼。
江离起身请他们入座毕。葛海说:“照九姑娘的吩咐,我们从京城收购了大批的粮食,半个月前已经到达了江南。运粮去的正是这几位兄弟安排的人。”
江离重新审视他们一遍。这几个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但她相信葛海。葛海相信的人应该也值得她相信。
“我叫赵大。”肥胖敦厚一身水手衣打扮的男子三十来岁的年纪。开口沙哑的嗓音。
“江姑娘那批货我们寄放在江南万佛斋里。说好了只有江姑娘亲自去才能取。”赵大说。
“万佛斋经营古玩字画,也供人寄存贵重珍品,在江南乃至天下都享有盛名。寄存在那里的物品还从没有弄丢过的先例。虽然它背后的主人身份很神秘,不过冲着万佛斋的金字招牌信誉,相信也值得相托。”
细声细气的声音,有些娘娘腔,不过声音的主人却是个高大健壮的汉子。是赵家兄弟中的老四。
老三瘦得像根竹竿,老二不高不矮,也不爱说话,老大老四说话的时候,老三低了头喝茶,手里一双筷子随意地往空中一夹,轻轻放在桌面上,是一只少了一条腿的蚊子。
蚊子还在飞,他也不抬头,侧耳听了听,一根筷子飞出去。飞出去的那只蚊子被筷子钉在竹木构成的窗棂上,筷子入木三分。
江离早就看出这兄弟四个一身本事,赵家兄弟多半是故意要老二在自己面前露这么一手。她低了头喝茶,神色不动。
葛海看完赵家兄弟再看江离,一脸郑重地说:“赵家兄弟每一个都有一身本事,九姑娘有事只管吩咐他们去做。只要他们答应下来的事,拼死也会为你做到。”
赵大一脸憨厚:“只要给够银子就成。”
“银子好说。要多少只管问葛海来取。”江离也不想兜圈子:“我惹了些麻烦在身,想要去江南,到时可能还要带些人同行。为了一路安全起见,想要雇你们保护我们南去。”
赵大也不啰嗦:“我们按人头算钱。”
四喜昂首迈进一步,手按刀鞘,把眼瞪了赵大:“不知道我的刀可不可以抵了保护费?”
瘦竹杆老三开腔:“能打得过我们兄弟其中一个的,不仅不收保护费,还要从雇佣费中分你一份钱。比划比划?”话声中往竹楼外飘去。
“好。”四喜一跺脚,身子跃出竹楼去。老二老四立即跟着跃了出去。
赵老大稳坐了喝茶,面色平静。江离也很平静。葛海没有要帮着开解的意思:“好在天气不好,今天来江边的人也不多。让他们彼此切磋一下也好。”
也是,也要看他们值不值得她以性命相托。江离心说。
三个人坐在竹楼上等结果。一盏茶的功夫,四喜和赵二从窗外飞回来。赵三赵四是从楼梯上走上来的,两人微微气喘、面色绯红。
再看四喜,面色略有得意之色。
结果已经知道了。赵大一脸惭愧,葛海安慰道:“赵兄弟不必挂怀,我这四喜兄弟身手可不是一般的了得。你们若有人输给了他,决不是你们功夫不到家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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