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璟说的这些,全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谢未未从这天起,在丞相府一夜红透了半边天!满府的下人都知道,这天大晚上的公子叫人在屋顶忙活了好半天,就是因为他说,他要和谢护卫在屋顶睡觉!
人太红了真的不好,谢未未这几日走在府中总觉得有人在看她,就连偶尔碰到丞相大人,他也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了好半天。
这日谢未未送长乐去给病中的云慧请安时,连云慧也特意开口,将她留了下来。
云慧半靠在病榻上对她说:“听闻公子对你与旁人很是不同。”
谢未未头皮发紧,不知道她会不会与自己这个小小护卫争风吃醋,却见云慧咳了几下,苍白的脸浮现出弱弱的笑容:“你不必这样紧张,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云慧指了指门口一张木凳,说了声:“请坐。”
谢未未坐下,没想到云慧却是话锋一转,向她问道:“听说,谢护卫将要去方府做事了,你是当真要去么?”
谢未未露着老实忠厚的笑容答道:“小的去哪里,还不是全凭主子一句话。”
“若还有回旋的余地,我是真心不希望你走的。”云慧又咳了几下,说话有气无力,“那次见你带着长乐玩,是我太大惊小怪了,后来我瞧着,你是真心待长乐的,也难得他与你投缘。”
谢未未没有接话,一时听不出她的意图。云慧叹了口气:“我怕是,没多少时候了。若是能多你这样一个对长乐好的人在他身边,我死了,也能安心些。”
“小的实在担不起,夫人自当洪福齐天、长命百岁,再说了,有老爷和公子在,小公子怎么也吃不了亏的。”
云慧摇了摇头:“什么长命百岁,你不必哄我高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其实,我早已经知足了,你不知道,我在这世上已苟延残喘,多活了三年了,还生下了长乐。”
她微微地叹了口气,目光有些呆滞地不知道望向哪里:“如今我快死了,也不怕让你知道,其实长乐他……并非是公子的亲生子,我们母子受公子搭救之恩,今生是无以为报了。”
谢未未怔忡间张大了嘴,明城璟那么疼长乐,一直以为他是妻贤子孝、彩旗飘飘,活得放荡不羁,却原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云慧复又看向谢未未:“那天听展瑜说你也是个身世可怜之人,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我只盼日后,长乐需要的时候,你能替我照看一二。”
既得人重托,便是难能可贵的信任,谢未未把胸脯拍得“邦邦”响:“夫人放心!若是小公子有难,我定然会二话不说,为小公子两肋插刀……就算多插几刀也在所不惜!”
在得了谢未未这句话之后的第三天,云慧便过世了。
那日入夜时,谢未未坐在屋顶总能听见长乐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白天哭到晚上,想是哭累了便睡,睡醒了又哭。
谢未未看见明城璟一脸疲惫地从长乐的屋里出来,而屋里传出的哭声,依然是撕心裂肺。她终究忍不住向着那个方向去了,靠近那院子的时候,遇见了展瑜,展瑜提醒她:“你正当值,莫要擅离职守。”
可谢未未没听,她径自进了屋,看见奶娘拿着各类玩具和吃食左哄右哄,长乐就是不理,声音都已经哭得沙哑了。
谢未未把长乐抱过来对奶娘说道:“小公子交给我,你先去歇会吧。”
那奶娘正是求之不得,本就已是黔驴技穷,又被长乐嚎哭了一天,心烦意乱、头晕眼花,只不过是一味应付着差事罢了。此时,奶娘一心想走,却又怯怯地看了门口的展瑜一眼,见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奶娘便一溜烟地消失了。
谢未未插了房门,将发髻散了,让一头柔顺的头发披下来,将长乐抱在怀中说道:“你不是说我和你娘明明长得一样却非让你唤我哥哥么?今日你可以唤我姐姐,你也可以将我当作你的娘。”
说罢,她轻声哼起了山村里人尽皆知的摇篮曲,长乐在她一晃一晃的拍抚下渐渐收了声。他哭了一天本就极累了,安静下来便忍不住眼皮打架,他仍像是初见谢未未时那般将大脑袋紧紧地贴在她的胸前,肉嘟嘟的脸蛋蹭了又蹭。
谢未未干脆将衣内的束胸也解了,让长乐舒服地靠在她柔软的胸前,长乐终于找到了娘的感觉,偎在她的怀中疲倦地睡去。
她看着长乐软弹可爱的小脸,从心底里涌出一股疼爱,他如今没了娘,而她也是,无父无母,只有一个救过她的陆婆婆。
屋子外面,展瑜瞟见窗上那烛光的剪影,不由得怔住了。
自这日起,长乐对谢未未更是亲密,而谢未未待长乐也更是尽心。他们之间,有旁人不知的小秘密,在人前,谢未未是哥哥,而在私下里,她是姐姐。
这几日明城璟忙于丧事,谢未未便难得见到他,她暗自盘算着,等到这阵子过去,她便要寻个机会与他谈谈,正式辞了去方府的事。既得云慧临终相托,她定不能丢下长乐不管。
可是,谢未未没有想到,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明城璟没心没肺地赶出了丞相府。
☆、第一百章假凤真凰
这天, 谢未未带着长乐在后园中掏鸟蛋, 长乐扬言说要亲自掏一个送给爹爹,谢未未便由得他爬上了树。
毕竟长乐还小,她知道长乐爬不了多高, 便小心地张开双臂站在树下守着他。果然, 没几下,长乐便身子一歪掉了下来。谢未未被他的坠力一砸,抱着他倒在了地上,那枝桠上的鸟窝被树枝一颤也掉了下来。
谢未未抱着长乐滚在草地上嬉笑, 滚着滚着便看见了面前一双手工精致的长靴,顺着向上看,就看见明城璟板着脸, 面色黑得像锅底。
谢未未还不自知地指着倾覆的鸟窝笑道:“你来的正好,你看看,你的蛋破了!哈哈哈。”
明城璟一把将长乐从她身上抱走,看着他小嫩手上被树枝划过的痕迹, 冷着脸说道:“你真的是屡教不改吗?你是不是只会这样带长乐玩?还有, 府中正在办丧事,你却这样嬉闹, 你是没心没肺的吗?”
谢未未被他吼得有些懵,她分辩道:“我怎么了?长乐这不是玩的好好的吗,又没有让他摔伤。府中在办丧事,难道要让长乐日日哭下去才好吗?”
“这次是侥幸没事,若是真的有事, 你负得起责任吗!云慧才刚刚过事,如果长乐再有点闪失,你让我如何向他天上的娘亲交待!”
“正是因为夫人临终前嘱咐我要好好照顾长乐我才这样天天陪着他,你不知道陪孩子玩其实是很累的吗?你口口声声是他爹,你怎么不来试试?”
“云慧是所托非人才会嘱咐你吧,”明城璟面色铁青,“竟不劳你操心,我当初便不该带你回府,让你天天在府中闹得鸡飞狗跳,没的再带坏了长乐。”
“你又要赶我走?”谢未未愣了愣,“我三岁丧母四岁丧父,孤苦伶仃、无依无靠、颠沛流离、举目无亲,你竟然忍心赶我,你要我去哪里?”
“你!你当初不是说你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弟妹成群,旁边还有七大姑八大姨全靠你一个人养活吗?怎么,一夜之间全死光了?”明城璟发现自己被她愚弄快要气死,“你这嘴里到底有没有句真话?”
谢未未目瞪口呆,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明城璟斩钉截铁地说道:“收拾你的东西,早些去方府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一提去方府这事,谢未未也火了:“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吗?你是不是要始乱终弃?”
天知道她是乱用成语还是心有所指,明城璟一听这个更是恼了:“此时不赶你走,还等什么?等着你教会长乐随便撒谎和喜欢男人?”
谢未未险些喷出一口凌空血来:“明城璟,你没有心的吗?你眼睛也瞎了吗?我对长乐怎么样你就看不出来!好,我走,我现在就走!”
其实谢未未从收拾包袱到走向府门的过程中,还是有些后悔的,怎么样也该等着清算了这个月的工钱再走,可是人活一口气,这个时候再要反悔赖着不走,真让人给看扁了!
当她走到府门,看见一个小厮正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等在那里。那马儿浑身的毛雪白发亮,肌肉显示着力量感,看起来柔和健美,它抖一抖身上的鬃毛,高昂着骄傲的头,眼神很有点小傲娇。
谢未未一看这马就喜欢,天啊,明城璟终于大方了一回,临要走了能送一匹这样的好马,那也是值了啊!她跑上去一把抱住马脖子,傲娇的大白马竟然也驯服地低下头来在她手心蹭了蹭。
这多好啊!怎么看就像是看着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这要是骑上街,足够炫酷拉风,这要是卖了换钱,可以发家致富,这要是杀了吃肉……这绝对不是个好主意!
谢未未正在陶醉,便听见牵马的小厮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公子。”
谢未未回头看见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明城璟,连忙笑道:“这个是给我准备的吗?谢谢公子,我太喜欢了……”
“这是我的马,”明城璟面无表情地说着,“若你不想走路,可以去跟管家说说,我记得府上还有头闲着的驴子。”
“……”谢未未看着他翻身上马,扬长而去,不由得叫道,“明城璟!你给我等着,你怎么欺负过我的,我总有一天会以牙还牙!”
谢未未很有骨气地没去讨要那头小毛驴,就这样凄凉地离开了丞相府,想想都一肚子辛酸,来京城就是为了明城璟,结果却是无功而返。她当然不会去方府,这一世,她就算当上了金牌护卫也没什么用。
都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可是谢未未离了相府,真的不知道还能去哪。脚上起了泡,心情一直是卧槽卧槽的,钱袋里仅剩的几个铜板还没来得及变成包子,就被人顺手牵羊了。谢未未一路苦逼地往前走,直磨蹭到太阳西斜时,才走到了城郊。
谢未未此时才突然想起,自己今晚好像是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天啊!她仰天一叹,有道是否极泰来,小爷我都背成这样了,是不是也该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来,正砸中我的头?
刚叹完,天上真的掉下个……妈呀,不是个馅饼,是个人,手上还提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照着谢未未就是一下。
幸亏她及时扑倒了,那剑才没有刺中她。然而,这次真的不是因为她眼疾手快、身手敏捷,只是因为刚才一害怕想跑,绊石头上摔了。
谢未未悲催地把脸从泥里抬起来,用手抹了一把,尼玛,居然是个熟人!她大叫着爬起来,用气势镇住了对方:“胡福,真看不出你是这样一个趁火打劫的人!看我倒霉就来劫我?我告诉你,小爷要钱没有,要命……要不然你还是劫色吧……啊啊啊……”
胡福像见了鬼一样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干咳了两声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今日我只取你性命,别的不要!”
“对哦,”谢未未此时才从慌乱中寻回了一点叫做智商的东西,“你又老又丑,以你的脑回路,应该领略不到我的魅力所在,你也不缺钱,那你干嘛来了?为什么要费力气来杀我?我得罪你了?我得罪……丞相大人了?”
胡福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的脸上带着肃杀之气,他只不过是明安松的一把剑而已。他淡淡地说道:“你见了阎王也莫要怨我,我今日若不杀你,便是不忠!”
话音未落,手中长剑已挽着剑花再次向谢未未刺来,谢未未一边鬼哭狼嚎,一边上蹿下跳,冰冷刺骨的杀气让她怕极了,以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今天只怕是在劫难逃。
突然有人高呼“住手”,马蹄声响,明城璟一脸焦急地翻身下马,一身花哨的锦袍翩飞得像只蝴蝶,他一个箭步便挡在了谢未未的面前。
“是我爹叫你来杀她的?”明城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问得开门见山,“我爹为什么这样做?”
“公子请让开,”胡福低了头,“小的今日非杀她不可,请别让小的为难。”
“我不会让的,我再不让她有事!”明城璟好像是激动无比,“我爹是希望我娶建安郡主,为明家锦上添花吗?还是说……你们除了知道她是女子,还知道了别的什么?”
谢未未心中又惊又乱,她一直以为丞相大人家教严厉,是个正直之人,没想到他不许明城璟去风雅楼的初衷竟然是因为他一直存着攀龙附凤之心。而自己是个女子又碍着他什么事了?难道就因为明城璟与她在屋顶上睡了一晚,便阻了他的前程吗?
胡福沉默着没有答明城璟的话,却是突然将手中的剑锋一转,想要偷袭谢未未。明城璟随着剑锋飞快地侧身,双手在身后一捞,再次严严实实地将她护在了身后,她简直就快要贴上他的后背。
明城璟脸色一寒道:“莫非今日,你要连我的命也一并取了吗?今日之事,我自会回府去问我爹,我只问你的眼中,当真便只有一个主子吗!”
胡福踌躇了一下,收了剑,抱拳俯身说了句:“小的不敢!”然后转身而去。
明城璟看着胡福走远,这才安下一颗心来,回头来看谢未未时,却发现她已经扭头向着另一个方向走了。他紧张地跟上几步,一把扯住了她:“你这是要丢下我去哪里?”
谢未未梗着脖子瞪着他:“不是你叫我走的吗?不是你说别让你再看见我的吗?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害得有多惨,你简直就不是个东西!”
明城璟的目光在她的脸上细细地流过,似乎不愿意放过她恼怒时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谢未未吞了吞口水,就在她以为明城璟要被她骂火了的时候,明城璟却忽然微微地笑了。
他长臂一伸,突然将谢未未用力地一扯,她重心不稳地向前一栽,便直接跌进了他的怀中。谢未未吓了一跳,连忙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他扣住了腰身,紧紧地按在了他的怀里。
他在声音在她的耳畔低低地响起,带着似水的柔情,宛如天空初晴时淡淡的明朗:“是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第一百零一章假凤真凰
明城璟说:“是我错了, 你就原谅我, 好不好?”他是真心地懊恼和悔过,可是,谢未未此时还并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她突然反应过来, 努力地从他的怀中挣开, 瞪着他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是女的,干嘛还动手动脚的!而且,你是如何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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