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牛气哄哄,搭着眼睛一啐:“我呸,你家才天天欠债呢!”
衙役班头哪里敢跟贾赦拌嘴,忙着自己打了一个嘴巴子:“瞧我这嘴不会说话,我这是看见您高兴胡咧咧,您别介意,您请!”
户部尚书是江南望族顾家的大老爷,他妹子正是五皇子的生母,位列九嫔的顾淑媛娘娘。
顾尚书算是皇帝的大舅子,这些日子为了给皇帝筹银子,给妹子外甥争面子,真是头发都愁白了。
他昨夜一夜未眠,这会子吃了午餐,瞌睡的厉害,刚迷瞪眼就被人叫醒了,正要发脾气,开门却见他手下的付侍郎正在那儿敲门呢。
付侍郎这些日子跟他这熬更守夜也不容易,顾尚书这才压下火气:“你不去迷瞪一会子,跑我这儿来做甚?”
付侍郎见开了门,顿时手舞足蹈,也顾不得上下有别,上前拉着顾尚书就往外跑:“银子啊,银子啊,有人来还银子了,我看了,足足六十辆青骡车,只怕有百万以上呢,哎哟,这回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顾尚书一听这话顿时满脑子的瞌睡虫都飞到爪哇国去了,一边整理衣冠一边动问:“是哪一家,皇上天天说什么抓典型,树榜样,这可算来了。”
付侍郎哈哈大笑:“说了您估计不相信,就是这京都最有名的老纨绔,荣国府的大老爷,三品将军贾赦贾将军。”
顾尚书一愣:“是他这个老纨绔?这我真是有点不相信了,他可是一个银子能花出两个来,油锅的银子也不放过的主,他能有银子还债?”
付侍郎点头附和:“是啊,这个人谁不知道啊,怎么说变就变了,哦,他儿子也来了,就在后面押着车呢。”
顾尚书顿住脚步:“就是那个得了皇上青眼,钦点的御前侍卫?”
付侍郎道:“不错,正是他,我看的真真的,他身着澜袍,骑一匹高头白马,跟他爹挺胸大肚不是一个路子,那真是玉树临风,翩翩人才啊。”
顾尚书一嗤:“这有什么,贾府别的不行,那容颜生的真是不错。”
宫里就有一个,正日跟皇帝勾勾搭搭,虎视眈眈想要上位,那丫头又机灵,滑不溜秋,等闲抓不住她的把柄,皇后又在其中掺和。他家妹子每逢会亲就跟他吐酸水。弄的他都对贾家那位大姑娘好奇了。
一时到了大堂,却见那贾赦大马金刀的坐在大殿,见了顾尚书也不起身,只是懒洋洋拱拱手:“打扰顾尚书,咱家送银子来了,快点派人清点吧,我还有事儿,忙得很。”
顾尚书闻言气的鼻子都歪了,心想,你一个老纨绔,不给自己行礼也罢了,竟然摆谱,说什么有事儿,忙得很?
你一个遭人嫌的老纨绔有什么好忙?
哈,忙着喝酒睡小老婆吧!
这般时候,所有的银车已经都进了户部大院,贾琏匆匆进了大堂,见一眼瞧见他爹跟顾尚书别劲儿,忙着上前躬身施礼:“下官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贾琏,拜见中堂大人。”
顾尚书本来被贾赦气得要光火,什么狗屁爵爷,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玩意儿,也敢到老子面前耀武扬威?
贾赦只是三品,尚书是正二品,论理,贾赦应该先给顾尚书请安才对。
因为贾赦有爵位,大家论个平交也可以。
可是贾赦是个橫不吝,因为厌恶这些酸腐文人,故而仗着自己爵爷的身份,公然藐视,也怪不得顾尚书心生邪火。
顾尚书这里刚要发火开骂,却被贾琏赶上一岔,满腹火气也不能发了。
贾琏虽然官儿不大,可是人家是贴身伺候皇帝的,这种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再者,人家身为御前侍卫,却是礼仪谦谦,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顾尚书想要找茬也开不得口。
顾尚书也不好托大,拱手还礼:“贾护卫客气。”
贾琏十分恭顺,退后三步跟在顾尚书身后,只等顾尚书落座,这才重新拱手见礼,把自己前来还债的事情说了。
顾尚书甚是高兴,面上却是不显,安坐如山在前衙,陪着贾赦父子们品茶闲谈。
至于银车,自有户部侍郎带着库兵逐一清点。
贾琏趁着出来交代事情的档口,将贾赦劝说回家去了,有子不须父上前,如今贾赦作为一家之长可以功成身退了,余下的自有贾琏这个儿子代劳。
其实是,贾琏嫌弃他爹在场气氛怪异,不好说话。
一时清点完毕,时间足足过去一个时辰。正是贾琏所报的数目一百一十五万两。
顾尚书一个眼风,自有书吏将有关凭据呈上。
这些卷宗顾尚书看过无数遍了,这个时候不过走个陈序,核对半晌,顾尚书将卷宗交给书吏,却朝着身边一个年约三旬的男人说道:“张员外郎,你来说!”
张员外郎接手卷宗仔细看了一遍,一切无误,点头道:“荣国府一共欠债一百四十万两,按照皇上口谕,提前归还者免去利息,荣国府应当归还一百四十万本金,如今荣国归还现银一百一十五万两,下欠二十五万两,按照规定,荣府可以定下契约,分五年偿还,不收利息。“贾琏一笑拱手:“正要与各位堂官商议,我家里实在凑不出银子了,故而,我祖母深明大义,愿将祖上置办的田庄折卖抵债。”说着将装置契约的匣子奉上去。
顾尚书并不过手,却是一招手,自有侍郎并员外郎上前查验。
张姓员外郎一一翻看契约,随后与付侍郎商议片刻,然后又跟顾尚书合议,片刻,付侍郎言道:“这里一共是二百倾田亩,其中水稻田一百倾,按照市价折价,最高价值十四万,可是如今是抵押,并非是衙门官卖一口价,户部不能亏银子,只能是卖多少算多少,不过,十二万银子不会少。”
贾琏忙道:“如此就折算十二万吧。”
“剩下一百倾是旱田,按照市价折算十万银子,如今抵押则只能折合八万,两下总共二十万,荣国府如今还欠户部五万两。”
张员外朗言罢将卷宗递给贾琏:“贾大人可以换算核对一遍,看看下官算的对是不对。”
贾琏摆手:“不用了,我听着呢,数目正确。”
随后,贾琏冲着顾尚书躬身一礼,言道:“剩下的五万两下官实在是囊中羞涩,我想恳请中堂大人宽限下官些时日。”
顾尚书答应的很爽快:“这没问题,对于你们贾府带头还债的事情,我还要据实上凑,请求圣上给予表彰。”
贾琏忙着道谢:“多谢中堂大人美意,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下官想抽回之前的抵押与借据,余下五万重新签订契约,未知可否?”
顾尚书微微一愕,很少有账务未结清就要求抽借据与抵押品的,可是,如今贾府算是给他收债工作开了张,且是一个满堂红,上来就是一百万,这让他在皇帝面前的压力锐减。
论理,他应该给这个方便,且贾琏愿意签下新的借据,也算合情合理。
只是,顾尚书皱眉,为何要这般麻烦呢?难道是荣国府的抵押品有什么特别?
顾尚书顿时眼珠子活跃起来,可是,他若是强行扣押,有些说不过去,遂道:“重新签订借据没问题,必竞你已经还了大多数欠债,这收回抵押品就有些问题,毕竟你们债务没有完全结清啊?”
贾琏对他的好奇心早有防范:“只为那抵押品是我祖父当年跟随上皇得到的殊荣,如今祖父不在了,祖母年纪大了,便日日记挂催促晚辈,让早些把祖父的遗物赎回去,莫做个不孝儿孙。”
“晚辈也是没法子,加上如今兵祸连连,国库空虚,晚辈受到皇上格外恩宠,即便是民间礼尚往来,晚辈也该有所回报,只是晚辈才疏学浅,大事做不了,也只有急皇上之所急,把自家的债务还了,略尽寸心,晚辈这也是取个巧,既满足了祖母的愿望,也算是报答皇上的恩宠了。”
顾尚书闻言动容,贾琏这话说的合情合理,颇有忠义之心。
顾尚书心头一热,笑道:“这也成,不过,按规定,你得有五万银子的抵押品才成。”
贾琏早有准备,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锦囊双手奉上。
顾尚书这一回亲自接了过去,打开看时吓了一跳,竟然是荣国府的房契,敕造荣国府几个字正是御笔亲书。
顾尚书面露难色:“这太贵重了,且贵府邸乃是御笔敕造,抵押五万银子,未必大材小用了。”
贾琏面露苦笑:“不瞒大人,晚辈手里除了这个值些钱。余下再无价值五万银子的抵押品了,说句让大人见笑的话,晚辈这次还债,连祖母与我夫人的嫁妆也借了,还请大人行个方便,晚辈保证,不出两年必定还清,不叫大人为难。”
顾尚书沉默片刻,一拍案几:“好,念在你举家还债的份上,我答应了!”
贾琏闻言喜极而泣,躬身大礼:“多谢大人垂怜,晚辈的祖母今后能够安享晚年都是大人的恩赐,这份恩情,晚辈牢记在心,没齿难忘。”
尚书发话,下面的人自然不敢违拗拖延,不过一刻,贾琏便签订了新的借据,收回了抵押对牌与他祖父祖母亲手签下的借据。
贾琏一朝心愿得偿,立马告辞:“多谢大人恩义,让晚辈得以完成祖母多年的心愿,大人恩义容后再报。”
且说贾赦这里回得府去,想着那一车车的银子,心里疼得慌,很是烦闷。想着那一年正是因为老公爷拉住他商议替忠义亲王筹措银子的事情,结果,他的长子出事夭折,虽然长子不是老太太老公爷亲手杀死,却也是他们多管闲事所致。
如今,又害得琏儿举家还债,老太太借国债赎嫁妆,却逼着凤姐把嫁妆拿出来还债。这是夫妻情谊也罢了,又欠了王家的外债,虽说是送的,将来琏儿必定要还,情谊可是不好还啊!
想着荣国府欠了一屁股债,这些年府里这些人,一个个胡吃海喝安享富贵,偏偏自己的孙子生出来就要受穷,凭什么啊?
贾赦心里憋了一股邪火,进了府门也不家去,一阵风般飙进了荣庆堂,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贾母面前,捶地大哭:“老太太啊,我这脸今日都丢光了啊,您到四九城里去听一听啊,外头都知道了,我跟琏儿借了儿媳妇的嫁妆还债啊,老太太啊,您说我这个长辈没给儿孙留下半分家产,却给儿孙们招来这样的灾祸,我不是个人啊,我没用啊,我只会窝里横啊,别人家一个个吃香喝辣,我的孙子出世就要受穷啊,老太太,您说我这偌大岁数拖累儿孙,是不是烂柴无用啊?”
贾母闻言气得脸色铁青,贾赦这是骂她啊,老公爷签下八十万,其余都是她签的借据,贾赦明面骂得他自己,其实是责骂她这个母亲拖累了儿孙,拖累贾琏。
贾母简直气懵了,将手边东西胡乱往贾赦身上砸:“孽障,畜生,忤逆不孝,五雷轰顶啊!”
“哎呀,气死我了!”
“鸳鸯,鸳鸯啊,这里住不的了,收拾东西,我要回金陵去……”
贾母这里滚在鸳鸯怀里撒泼哭诉,忽听贾赦一声嗷叫:“哎哟,哎哟……”
贾母抬头,眼见贾赦捧着脑袋就倒了。
贾母没想到贾赦牛犊子一样的身子,说倒就倒了,一时间吓得愣愣的不知所措。
贾赦爱宠书香,墨香两个吓得搂着贾赦哭起来,一个说:“大老爷你别死啊,别死啊……”
一个哭:“您不是说家里精穷不要紧,二奶奶手里有银子,不愁一家子会饿死吗,您老怎么就先气死了呢?”
这边贾赦一晕死,贾母顿时吓愣了,也不哭了。
她瞪着眼睛看着贾赦直挺挺死了一般,心里直发慌,她还没死呢,贾赦竟然死了?
贾母不敢深想,浑身颤抖起来,伸手推鸳鸯:“扶我过去!”
鸳鸯道:“奴婢去吧!”
贾母腿发软,闻言点头:“好,快去摸摸你大老爷,看看……”
一众丫头都吓坏了,鸳鸯也很怕,却是大着胆子上前,伸出玉手往贾赦鼻子下面一探,结果冷飕飕没有一丝热气儿,鸳鸯啊的一声尖叫:“老太太,大老爷,大老爷,他他他……”
贾母吓得面色苍白,贾赦死了!
且死在自己面前,这可怎生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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