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虽然没到过什刹海,可是知道这个地方都是一些被包养得半开门子,有些更是豪门豢养,专门用来探听消息之所,其实不过是你打我的消息,我也打听你家的消息,早就成了筛子,过不了多久,就传播的满世界都知道了。
不过一条,这里确实能够打探各种各样的消息。
贾琏今日的目的就是要在无意之中,把皇帝的意思传播开去,不得不说什刹海是个好地界,若是换了五凤楼,那就没这个效果了。周玉峰果然是这里的熟客,进门就被人抱住了,好一通亲热。
随后,贾琏几个被人带进包间,套间里暖气扑面,空气中飘散着淡雅的熏香。
整个房间恰似女子的闺房,贵妃椅,棋枰,墙上挂着唐伯虎的美人图,吴梅村的桃花扇,博古架上摆着各色古玩玉器,墙角有书架,疏疏落落摆着书,临窗有书桌,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并不见一点金银俗物。
室内家具一色都是紫檀木,看着就似到了那个富贵人家小姐的书斋。
贾琏几个刚落座,就有一位身着绯色罗裙的绝色女子,怀抱琵琶,迈着碎步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花香味,闻起来清新怡人。
女子躬身一礼,言道:“酒菜少时就上,这之前,奴家弹奏一曲,且为贵人们消闲。”
贾琏可有可无,周玉峰却大声捧场。
那女子微微点头,坐在门边,低头调试琵琶。
贾琏以为她来助兴,必要弹奏阳春白雪,或者是风花雪月的曲目,或者是低俗曲调惹人一笑,总之是调节情趣。
谁知这个女子伸手一划,慢慢弹奏,忽然间,房内陡起一阵金鼓战号之声。
闭目沉思的贾琏蓦然张目,这女子弹奏的却是十面埋伏。
在场之人都不是草包,一下子对这位身处污泥的姑娘肃然起敬。
众人都收起了轻慢,仔细凝听起来。
只可惜,这姑娘一曲未完,就被管事嬷嬷打断了,却是酒菜齐备了,他来召唤众人到隔壁入席。
贾琏却知道,这管事是责备这姑娘不该弹奏十面埋伏。
那女子被打断弹奏也不气恼,淡淡的起身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管事的想着贾琏几个拱手赔礼:“这个小娘子刚进来,不懂规矩,爷们来消闲,她却弹奏这等曲子,实在抱歉。”
贾琏搭着眼睛不语,他想起了曾经的湘云与巧儿。
周玉峰见几人都不做声,他不想破坏气氛,遂一笑:“没关系,平日听惯了绵软的曲子,偶尔换一个调调倒很清新。”
贾琏也道:“这孩子弹得不错!”
余下两人马俊与罗世成自然都说好。
管事这才一笑:“贵人们都谅解,就暂且记下她这一次。”
一时,贾琏四人移步外间,酒菜已经摆上,贾琏四个各据一方,贾琏被拱上主席,马俊对坐,罗世成与周玉峰两个打横坐了。
马俊起头请酒,四个人同喝一个门面酒,然后,大家不拘是谁,单挑对掐,一时间,你来我往,奉菜敬酒,慢慢的大家脸上带了色彩,都收起拘谨,气氛热烈起来。
这时候,周玉峰打开话题,慢慢把话引到时局上面,说起部里几位长官如何不易,夜不成寐。最后周玉峰故作轻松地问道:“未知贾兄对当下时局有何看法?”
马俊几个都殷切的看着贾琏。
贾琏却欲言又止,最终摇头不语。
周玉峰跟马俊对视一眼,这个胆小鬼喝醉好是这般胆小怕事。
马俊一个眼色,周玉峰贴着手把装着银票荷包塞进贾琏袖口里:“贾兄,明人不说暗话,兄弟们可怜啦,上有老下有小,这要是在部里混不下去,就真的只有回家抱孩子一条路了,可是,一家老小吃什么呢?”
马俊也端起酒杯撺掇:“论理,贾兄比我级别高,又在御前当差,我应该称呼你一声贾大人,如今在这里,我就厚颜称呼你一声贾兄,你不知道,如今内忧外患,咱们这些人在部门里当差难啊,上头几层天呢!”
周玉峰马上附和:“我们知道贾兄行事自有准则,我们也是没法子,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会厚颜相求,还请贾兄勉为其难,无论如何指点指点!”
贾琏听他们再三哀求,为难了半日,又等着罗世成也跟着劝说了几句,这才勉强开口:“哎哟,论理,我是不该胡乱说话,如今看着兄台们这般哀求,我心里也不落忍啦,只是我对这个时局也不敏感,旬日里大人求到我这里,我并非推诿,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今天,承蒙几位兄台看得起,我就说说我今天的事情吧,有没有用,就看兄台们自己拿捏了。”
马俊与周玉峰顿时打起精神来:“贾兄请讲,我们洗耳恭听!”
贾琏就把皇帝交代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也没看清楚,不过我收拾折子的时候,看见一张折子,似乎是说九门外来了许多的灾民,请求皇上开仓赈济,你们也知道,皇上刚刚因为京通仓储发了脾气,边关老毛子也闹事,军粮还不够呢,哪有银子呢?我估计陛下就是因此摔了折子。嘴里骂着‘尸位素餐’,又说‘不抄是不行了’。”
抄家?
周玉峰马俊罗世成几个都是吓得一个激灵。
贾琏故作不知几人异状:“我一听这话,吓了一跳,这要坏事,这抄家灭门的落到谁头上也不是好事啊,我因为去户部了解过,知道他们没日没夜得干,就仗着平日陛下说话和气,大着胆子多了句嘴,我就说:下官那日去户部,见他们这一阵忙忙碌碌,没白天黑夜,顾尚书都谁在衙门里了。”
罗世成点头:“正是这话!”
马俊周玉峰也道:“我们吏部也是一样,大家好些日不敢闭眼睛了!”
“谁说不是呢!”贾琏叹息:“谁知皇帝就恼了,茶盅子摔了,龙案都掀了,差点没把我砸了,还梗着脖子直喊滚,把我赶出来了,我原本不敢出来,却是御前内侍德福告诉我,说皇帝心情不好,叫我走为上策,不然不知道是什么后果呢。”
贾琏说着满饮一杯,满嘴丧气话:“哎,有的喝就多喝点,不知道明日还能不能有头来喝酒哟!”
周玉峰与马俊两个人对视一眼,觉得这个信息很有价值。
少时,马俊就起身说道:“我这酒多了,出去散散!”
贾琏自然不阻拦,他等着几个人往回送信呢!
马俊出来就写了一张纸条传递出去了。
这边贾琏说了这事儿,任凭周玉峰再如何引诱,他都不肯再说了,只是一个劲儿装醉,跟周玉峰抱怨:“兄弟,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痛苦,都说跟着皇帝当差荣耀,可是也吓人啊,兄弟,你知道吗,弟弟我今日差点吓死啊,哎哟,太吓人了。”
这个时候,贾琏已经不需要周玉峰劝酒了。自己个一杯接着一杯的要酒喝了:“周兄弟,干了这杯!”
“罗兄,我干了,你随意!”
贾琏喝酒直如喝水一般,周玉峰看的目瞪口呆,他知道,这个贾琏真的醉了。
他也不敢直接追问皇帝的阴私,只是那话绕来绕去饶贾琏,贾琏哪里肯上当,只要周玉峰一问他,他就吐苦水,嚷嚷害怕,诉说在御前当差不易。
贾琏这般一阵装疯卖傻,弄得周玉峰马俊都没了耐心,只得散了。
最后,罗世成主动要求护送贾琏回家,四个人就此分道扬镳。
一时两人上了荣国府的马车,贾琏察觉到附近再没有外人,立马收起醉态,罗世成与他有恩,又是结拜兄弟的姐夫,他不能在真人面前说假话。
贾琏上车就睁开眼睛,端正了姿态,起身抱拳,冲着罗世成拱手赔礼:“在外应酬,不得不防,哥哥谅解!”
罗世成也拱手回礼,笑道:“我刚才还疑惑,早听内兄说你千杯不醉,怎么今日这样容易就醉了?”
第86章086
贾琏肃静了面容,郑重眼道:“罗大哥也是来打听消息的吧?我很负责的告诉你一句实话,我方才说的抄家那句并非信口晓晓,据我观察,皇帝是真有此心,陛下还有话我没有说出口,你知道皇上气急了是如何破口大骂吗?”
却是那日,乾元帝气急了,一边砸东西,一边怒骂:“狼心狗肺的东西,拿着国库的钱吃吃喝喝,我这个皇帝老子打个补丁,花费几百两银子也有人谏来谏去,国家危机,君父有难,你们宁愿把银子埋在地下生霉,也不愿意拿出来替朕分忧解难,朕一说抄家,就拿明君说事儿,这是明明白白欺负朕,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惹恼了朕,这明君朕还不当了。”
罗世成一听这话,吓得一个激灵:“难道这回真的要抄家?”
贾琏直叹气:“你是没看见,陛下当时说这话,那是咬牙切齿,那眼神又凶又恨,就像是择人而噬的猛兽!”
罗世成闻言吓得心肝乱颤:“兵部粮草不是已经凑齐了呀,追债这事儿不是过去了吗?”
贾琏冷笑:“过去,你去九门外看看去,皇帝想当明君,可是天老爷不作美啊,江南水患,下面隐瞒不报,个个京察都是优等,而今一到冬天,灾民蜂拥上京,皇帝才发现被欺骗了,搁谁不生气呢?”
贾琏凑近罗世成:“我给你说实话,若是你们家有那个亲戚朋友或者相好的人家欠了债的,赶紧设法还清了,还有,若有在江南做官的,也赶紧设法补救,该找门里找门路,该求人求人,得把事情圆过去啊,若是灾民的事情闹大了,皇上面上过不去,说不定,明天御林军就把谁家围起来了。”
“这些人也是,干什么想不开呢,欠债不还,终究一天要被抄家抵债,那时候就不是破财免灾这么简单,而是会牵连全家,男子发配,女子官卖,家破人亡啊!”
贾琏想起过往满脸沉痛:“何苦来哉!”
罗世成吓得脸都变色了:“真的这般严重啊?”
贾琏点头:“皇帝的样子,满眼通红,杀气腾腾,你没看见不知道,看见了,你就知道了!”
罗世成本来准备亲亲热热送贾琏回家,好好跟贾琏相处一下,孰料竟然听到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这可不是小事情!
罗世成再坐不住了,他迅速掏出八千银子的荷包递给贾琏:“这是我们部里给你的一些补偿,上次你抵押的田产折扣实在要的多些,不过你的那些田产都是部里内部消化了,买了的人也会领情。只是收到的银子就只有两万,这些是漏下来的,你别嫌少,以后有机会哥哥会替你设法子找补。”
贾琏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这银子就不用了,毕竟你们确实给我提供了方便,我也很感激,从来求人办事也不能空口说话,你说是不是?”
罗世成笑了笑,从中抽出一千两,余下七千两递给贾琏:“你既然这么说,我们就按照规矩来,我就拿这一千两,分给上次出力的兄弟们,我会告诉他们,这是你贾兄弟给的水酒钱。”
贾琏却从七千银子中又抽出一千递给罗世成:“我原本准备空闲了特特摆酒谢谢罗兄,既然今日碰见了,到免了我特特跑一趟,我听说罗兄还跟兄弟们挤在一起,住在跨院里,家不成家,这些银子虽然不够买一座宅子,在九门附近租赁一座小院子还能住个一二年,别委屈了嫂子与孩子。”
罗世成见贾琏竟然知道自己的困境,很是感动。
之前,罗世成并未把贾琏当成朋友,贾琏竟然能够关心自己的处境,并施以援手,这是把自己当成朋友对待。
从来疏财仗义之人,再不会谋害朋友,罗世成觉得贾琏此人值得深交。
从此,罗世成真心拿贾琏当成知心朋友。
罗世成在家不是长子,科举不成,在家里不受重视。
他兄长科举出仕,如今外放知县,嫂子却留在京都奉养公婆,家产也都在他嫂子手里把着,父母将来要跟着长子养老,也不会偏向他这个二房次子,下面还有弟妹要照顾,他夹在中间,日子过得不痛快。
若非他在考取秀才之后果敢的迎娶了冯家女儿,只怕这会子被他嫂子挤出家门了。
如今挤在家里也不好受,钱不少出,话不少受,老婆孩子还受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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