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车前最负盛名的沙漠,就以都城.的名字命名,叫作迟丽。”
“木木和我说,迟丽在熙国话里,是花开的意思。”
司徒钊颔首:“依米是车前的圣花,传说曾在迟丽沙漠里开放。”沉吟片刻,“你要带她去吗?”
“她既梦见了那里,想必定有缘故。”
“那更需好生安排。我虽未去过沙漠,却知若无人引导,极易在其中迷失。”
宇文凉嘴角微翘:“诚然。”不过他前生曾去过一次,大致的路线倒还记得。
“你好像并不放在心上。”
“只是期待罢了。”将话题轻巧带过,“文书是通商所用?”
司徒钊将东西递给他:“这时节除了用通商的名头,还有别的?”
宇文凉浏览了一遍,发现司徒钊没有直接用他的名,而是用了他的字。
知晓是为了掩人耳目,谢道:“辛苦你了。”
司徒钊面带微笑:“你知道就好。我担心你前脚刚走,陛下就会派人来慰问一下长平军。”
他们上次动用昌邑的探子同宋衡联系,泰禧帝就不动声色,这次怕是要一起问候了。
“伯麒他为人还是很和善的。”宇文凉拍拍他的肩,“仲勉不必过于担忧。”
司徒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宇文凉回之一笑:“知道你会有压力,所以我特意告知了依米一番,让她好好听话,尽量不扰你们。”
司徒钊眼角微抽,反应了半晌觉得不对:“我们?”
宇文凉但笑不语。
密林外的风景甚好。
左伊娜放下车帘,挽着木木的胳膊,笑道:“马上就要进入密林了。”想了想,仍将自己的好奇问了出来,“他真的要和你一道回去吗?”
斐琪姨母是个近五十岁的妇人,面容平平,心肠却是极好。闻言拍了拍左伊娜的脑袋:“那是木木的丈夫,有什么不能一起的?”
左伊娜吐了吐舌头:“只是没想到他那么厉害,竟能拿到通关的文书。”话音刚落,又立刻补道,“还找到了那老者的家人。”
木木不愿让她们二人牵扯过深,是以并未提及宇文凉与父亲陈秉的身份。
笑道:“只是运气好罢了。”
“他远道本应是客,却还要让他驾车,真是不好意思。”
木木忙摆手:“您能捎带我们一起,已经很麻烦了。”
斐琪慈和地看着她:“你与我们这样客气做什么。对了,你与宇文在车前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方吧。如果不嫌弃,先住在我们家,左伊娜也可以陪陪你。”
左伊娜拍手称好。
木木抱歉一笑:“夫君说他已经安排好了……此次怕是不能去拜访约善姨父了。”
两人有些失望,却表示理解。
“你们是要去古潼吗?”古潼是车前三景之一,以长相奇特的石块扬名。
木木含糊道:“或许吧。不过夫君他从未见过沙漠,我想带他去看看。”
左伊娜不解:“金黄色光秃秃的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那是因为你已经看惯了。”斐琪姨母插言,“再说,你那脑袋里也想不出什么好东西,看什么都一样。”
左伊娜不满道:“你干嘛总是嫌弃我?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斐琪笑骂:“我说得都是实话,你还来威胁我。”
左伊娜嘟着嘴不说话。
斐琪朝木木摇摇头:“她这样的性子,我怎么敢和别家议亲?”
“她这样很好。”木木的语气里有着羡慕,“您和约善姨父在她身边,一切都会顺遂的。”
左伊娜知道她的身世,不再噘嘴,忙去逗她开心:“阿爹阿娘喜欢你,我也喜欢你,有我们三个人的祝愿,你也会很顺遂的。”
木木笑着点头:“我知道。”眼睛弯弯,“能和你们在一起,我很高兴。”
宇文凉坐在车外,听着木木的话,面上不由自主生出了柔和的笑意。
司徒钊正在校场指点操练,突然有兵士小跑至他的身边,恭敬道:“将军,宇文将军请的客人到了。”
司徒钊一愣:“客人?”
“是。将军曾说,这位客人十分重要,还需您亲自前往迎接。”
“……我知道了。”
司徒钊揣着满腹狐疑,不快不慢地走到了军营的门口。马车上的人已经下来,立在了车子的一侧,背对着他,似在看风景。
待看见那背影,司徒钊便心神一怔。步速本该因此放慢,熟料却是在不自觉地加快。
她听见了他的脚步声,顿了顿,方才将身子转了过来。
素手潋目,低眉婉转。
“紫笙见过司徒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比心心!
第35章 且兰
且兰是车前最大的边邑。其虽然与雁城只相隔一处密林,却丝毫未受到熙国民俗的影响。
车前城墙普遍比熙国高三尺,设置哨兵的人数亦多了十个。
纵是持有文书,核查的小吏仍旧单独盘问了宇文凉近小半个时辰。左伊娜在外面紧张得手掌冒汗,回身却见木木笑容如常。
“你都不担心的吗?”
木木替她将手中的汗擦去:“放心。他会没事的。”
左伊娜啧啧两声:“果然夫妻就是不一样。亏我还在这里为你们提心吊胆。”
木木笑道:“多谢你了。”
斐琪姨母走过来:“你不知道,车前近来的盘问是越来越严苛了。上次我们回来时,有一位随行的熙国商人便被拒绝进入车前。”微微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
左伊娜安慰道:“且兰城里有指路人。他既然是商人,请一位巫医的钱应是足够的。”
木木回忆着方才走过密林的那一段,其中弯绕确实非她所能记清,且她还听见了猛兽的嘶吼和蛇虫的游动声。
她皱了皱眉,低声道:“为什么总是想着要封闭起来呢。”
左伊娜没听清,正欲问她,宇文凉恰好从屋里走了出来。
小吏似是很高兴,同他出来时,面上还带着笑,用车前语说着什么。
左伊娜拍了拍木木的肩,感慨道:“你夫君果真很厉害!我还未见过有谁能将克里奥哄成这样。”
“怎么能叫哄?”木木笑道,“他只会哄我一个人。”顿了顿,“唔,还有依米。”
“我还没议亲呢,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木木转身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既然羡慕,那就好好选出一个你喜欢又喜欢你的人。”
左伊娜吐了吐舌头:“好吧。”
说话间,宇文凉已走到木木身边,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客气地对克里奥一笑:“和您聊天,真是愉快。”他用的是车前语。
“我也是。您真是一个博学的人,和您的对话,真让我受益匪浅。”
“若将来您有机会前往熙国,我愿以熙国的礼节招待您。”
克里奥眼光一亮:“真是感谢您的好意!”笑容忽地变淡,“不过依照目前的情势,怕是很难了。”似是觉得言辞已有所逾越,复又笑道,“希望您和您的妻子在车前一切顺利。”说着看向木木,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木木便也笑着回了他的点头礼。
左伊娜临走前有些难过地抱住了木木。
“姐姐,你们下次一定要来渡津。”
木木身体微僵,左伊娜还未这样称呼过她。碧眸里渐渐有了碎光:“就算不去渡津,你也可以来雁城找我。我每年都会在那里,等你们过来。”
左伊娜重重嗯了一声。
斐琪姨母虽亦有不舍,但到底上了年纪,经历过世事变迁,又见宇文凉是真心待木木,心中欣慰反倒多过伤感。
她像母亲般理着木木耳边的碎发,柔声道:“我虽不知你为何要回来,但料想应是为了极重要的事。”
木木眸光微闪:“斐琪姨母——”
斐琪将手指放在了她的嘴唇上,笑着轻轻摇头:“你不必告诉我,孩子。这是你的故事,便该告诉应当知道它的人。”她望了一眼宇文凉,又收回目光,同木木对视,“无论过去怎么样,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觉得难过,就想想你的女儿吧。我每次踟蹰不前时,一想到左伊娜,神思便能清明许多,好像世上没有什么悲伤了。”
木木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感受着上面源源不断的温暖。
“我明白的,斐琪姨母。”
宇文凉轻柔地替木木擦去泪珠,低声道:“离别总是不可避免的……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木木抬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我知道。”所以此刻她才能平静地注视着她们离去,才敢放心地在且兰的街边落泪。
她将自己埋在宇文凉的怀里,语中虽仍带着些许鼻音,口气却是明媚光亮。
“我要给你买衣服!”
木木对买衣服的热衷,宇文凉早已略知一二。
闻言捏了捏她的脸:“又要去败家?”
木木轻哼道:“你不懂其中的道理。”
嘴角微扬:“败家还有道理?”
“它能让我心情变好。”
眉梢一挑:“恩。那确实是很有道理。”
木木从他怀里跳出来,笑道:“看吧,你也同意了。”
宇文凉将她拉到身边:“在车前,要离我近一点。”
“要多近?”
“近到我一垂眸,就能看见你。”
木木想了想:“那要是我太累了,让你背我呢?”
宇文凉微微一笑:“我会努力抬头,直到亲上你的脸颊。”
木木唔了一声,故作淡定地去牵他的手。
且兰的集市在白日尚算繁华,木木替宇文凉挑了一套雪青色的车前服饰,宇文凉则为她选了丹色。
他神色间略有惋惜:“在车前不能过于显眼,便未能让你穿那件石榴红的长裙。”且裙子到底不如裤子方便。
“这件就很好看。”木木笑道,“没想到你竟能分清这么多的颜色。”
宇文凉将她的长发托起,便于她穿衣服:“为了夫人,也该知道这些常识。”
“夫君今日真会说话。”
“那夫人高兴了吗?”
木木踮脚亲了他一口:“有夫君在身边,你的夫人一直很高兴。”
因进入车前时,身上携带的兵器皆被收走,木木便带着宇文凉去打铁铺。
车前对铁器的流通其实并不严格,但长期以来,却都不准熙国人将熙国的兵器带至车前。
刀剑之类是不可能寻到了,但防身用的匕首还算差强人意。宇文凉比照着木木的体形,买了一把稍长的匕首给她,自己又另寻了一把稍短却更锋利的。
尽管暗地里有随行的护卫,但多以信息传递为主,万不得已时不会动用。否则便不仅是私事这样简单了。
他一边将匕首系在她的腰间,一边叮嘱道:“若非必要,不要拔出它。你从未用过,我担心反会伤到你自己。”
“这和菜刀有什么不同吗?”
“你第一次用菜刀的时候,不也割到了自己的手吗?”抬头看她,认真道,“听话?”
木木忙点头:“恩,我听你的话。”
宇文凉思忖片刻,还是道:“而且,切菜和杀人是不一样的。后者会困难很多。”略有停顿,“杀人无论怎么说,都会让人难过,不比切菜。这样的事情,除非必要,我不能让你做。”
木木笑道:“我知道这一路随时都可能会有变故发生。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嫌弃你杀人的。”
宇文凉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他虽是将军,却从未在她面前动过武,遑论其它血气之事。
“走吧,我们去来者客栈,屠白应该在那里等我们了。”
客栈的位置处于繁华地段的边缘。木木和宇文凉并肩走着,随意看着道路两侧的商贩。若遇见好吃的糕点,宇文凉便会主动买上一些。
木木咬了一口栗子糕,皱皱眉:“以往的商铺数量要多些。”她指了指街角紧闭大门的一处,“我记得以前这里是一家酒铺。”
“或许是经营不善吧。”
木木摇摇头:“且兰已经不是以前的且兰了。”她看着宇文凉,“我听老人说,几十年前,且兰的街上到处都能看到熙国人。”
宇文凉想了想:“好像以往在雁城,也能看到许多车前人。”现在仍有,可数量难以比及从前。
“是因为车前和熙国发生了战争吗?”自那之后,两国的交流便少了许多。
“打仗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是车前先侵犯熙国的对不对?我记得是利安的父亲。”
宇文凉慢慢道:“也并非只是他一个人的错。我想他应当知道两国交战的后果。”
木木有些惊讶:“你都不怪他的吗?”
“就我的身份而言,我当然怪他,甚至愤恨,因为百姓都因此而流离失所,朝不保夕。但是,或许当时,发动战争,是他唯一的出路。”
木木不解:“他是高高在上的贵族,怎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呢?”
宇文凉擦了擦她嘴角的残屑,温声道:“正是因为高高在上,才会有不为人知的苦衷。”那样复杂虚伪的家庭关系,恐是木木所不能理解的。
“好吧。可是无论怎样,都不应该去伤害别人。”
“你说得对。所以你的公公才会毫不留情地把他们打了回去。”
木木看着他:“那你呢?”
“我不会因为我的妻子是车前人而手软。”他递给了她一块新的栗子糕,轻描淡写道,“我会为我的国家战死到最后一刻。”
木木嘟着嘴:“你才不会死。”
“文死谏,武死战,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木木气鼓鼓道:“那你就要再狠一点呀。”
这样就可以活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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