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翼牵着她的手出玻琉城,夕阳最后的光影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出城门的时候,最后一丝光线也隐没到了天边线以下。沈翼去牵马,掏了银钱给那看马的老者,老者看看他又看看姜黎,笑着道:“刚成婚的小夫妻吧?般配得很般配得很!怎么样,城里好玩吗?”
“好玩。”沈翼扶着姜黎往马上去,回老者的话,“我家娘子甚是喜欢。”
老者乐呵呵地笑,看着两人上马离去,转身吹着口哨又给剩下的马儿喂草去了。
姜黎在等马走出二三里地的时候才说:“谁是你娘子?”
沈翼在她身后笑,忽扬起鞭子打了马屁股一下。那马儿跑起来,他便在姜黎耳边说:“我这全身给你了,你说谁是我娘子?”
姜黎这又听不懂了,回头看他,风吹得她碎发凌乱。沈翼知道她看得什么,便又道:“昨晚故意气你呢,想知道你会不会生气。就我沈翼在京城那臭名声,谁家清清白白的闺女愿意嫁给我?”
姜黎转回头去,听沈翼这般轻松地提起过往的事情,自己心里也松了下来,回他的话,“怨我咯?”
沈翼还是打马骑得快,不像来的时候慢吞吞的。大约是看太阳已经下了山,想早点赶回去。他打得马儿直跑,嘴上仍回姜黎的话,“从前怨,可是错了。”
姜黎抓着身前的鬃毛,不再接沈翼的话。她也明白,沈翼能说出这话来,大约就是把那件事从心底放下了。本来的不可说,变成了可说,也就不再是心结。她感受着风都耳边擦过去,微微眯起眼睛。她还想问秦泰的事情,可发现自己心里隐隐还有结扣,没问出来。
也就这时,沈翼拉紧缰绳减了马速,打转进了一片杂树林。矮树丛生,许多只有姜黎个头那么高。这里并不好走,树枝会勾拉到身上的衣服。姜黎不记路,但记得来时并没有走过这里。她张望一气,在想问的时候,马儿已经穿过了矮树林,到了一块空阔的地方。而后,姜黎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一片空地上,成堆成片的,全是菊花。红、黄、白、紫、绿、粉,各色花朵全有,三两簇地挨着脑袋。这种荒僻之地而生的绚丽景色,是姜黎许久都不曾看过的东西了。
沈翼从后面抱住她,在与她一同看着眼前的菊花,在她耳边说话,回答她心底的所有疑问,“如果我不可能不爱你,如果你心里已经有了我,为什么还要那么在意已经过去了的事情,来破坏我现在拥有的一切?”
42.欢喜
姜黎嘴上染上笑,自顾抿着,脸上又飘起淡淡的绯红。会说情话的男人了不得,能毫不费力地让人脸红心跳动,也能撩-拨得人浑身都痒痒。姜黎松开手里的马儿鬃毛,再不去多想其他的,出声轻轻道:“我要下去。”
沈翼便先跳下马来,再扶了她下马。瞧着她往菊花丛里走,自个儿拉了缰绳到一棵较粗的树边栓上马匹,再跟去她身后。这些菊花开的都是最盛的时候,花瓣儿丝丝络络,参差有致。裙摆从旁曳过,碰得荡荡地动。
姜黎在花丛间走了一气,回过身来,正对沈翼,笑着道:“这些是你买来新栽的?”这地界,能长出这么大一片菊花么?与周围的景致,实在相差太多。况这菊花,也不是山涧里的野菊花。
沈翼不否认,冲她点头。姜黎便就退着身子走,仍是看着沈翼,“前几天不时就要消失一阵子,不是去训练场练兵了,来弄这个?”
沈翼抬步跟着他走,“也去训兵,也来弄这个。”
姜黎往后退,脚下碰到花根儿就避过去。再退了几步,她忽停了下来,站定了看着沈翼,极为认真地说了句:“谢谢你。”
若真拿做相好看的,原不该说谢,受着这些好儿那是全然无愧的,有时闹作起来还觉不够。然姜黎这般说,话里带着对以前事情的歉意,还有便是感谢沈翼的心结顿开,并为她所做的这一切。虽都是飘着不着地的美好,但总是符合女孩子心意的。
沈翼没说话,走到她面前,忽低了头要亲她。姜黎本能地低头一避,把脸转向一边,嘀咕了一句:“你昨晚不是不要我伺候么?这会儿又来招惹我……”
沈翼一笑,又凑脸过去寻她的唇,她便又往另一边一转,仍是避开了。沈翼这就直起腰来不亲了,忽一把打横把她抱起来,往花地中间去。姜黎惊得抱住他的脖子,看一眼下面的菊花,看一眼他,“干什么啊?”
“干你昨晚想干的。”沈翼说完这话,弯腰把她放到了地上。姜黎再转头去看,原来这花丛中间铺了一方猩红的毛毡儿。她脑子里理出思绪来,意识到自己是被他下套了,昨儿晚上莫名其妙赌了一晚气,想到前路茫茫还伤感了一回,结果今儿就莫名其妙被带来了这里。他是在套她,让她意识到自己心里有他。不管有多少,都是有的。
想到这,姜黎翻身就要起身跑,却被沈翼又抓了回来,把她压在身下,看着她问:“跑什么?”
姜黎也看着她,手上还是推他的动作,“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能在这里干那个……”
“这里没有人。”沈翼低声说一句,便再不犹豫地吻上了她的唇。这回却与之前他养伤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多是温柔的,在她唇上轻啃慢咬,弄得她脸红心跳。这会儿则多带了些浓烈的燥热,气息也比往常灼热很多。不消一会儿,就吻得姜黎呼吸粗重起来。
吻了一气,姜黎的发髻便被揉得松散成缕,挂下几绺在脸侧,彰显暧昧。沈翼又扶起她,让她跨坐在自己胯上。两人眼睛微睁,都有雾蒙蒙的水汽。沈翼在她唇上蜻蜓点水两下,再深吻下去。与此同时,手上开始脱她的衣服,解带下拉,露出圆润的肩膀和里头的肚兜。
沈翼一面吻着她,一面手在她肩头的伤疤上轻轻抚动。而后又解了她肚兜的系带,直接扯了去。姜黎只觉胸前大片冰凉,便不自觉缩了一下身子,又往沈翼身上贴过来。
沈翼的吻从她的唇上往下落,吻去肩头的齿印疤痕,又吻去胸口的那道伤痕,而后看着那道刀疤出声:“是不是恨过我?”
“嗯……”姜黎应声的时候他恰好亲上了她胸脯上的敏感点,这一声嗯的尾音便不自主地被拉得绵长暧昧。是恨过他,虽后来在他面前也无什么反抗,但一提到他的事情,那时都是以沉默的姿态应对。那时特别讨厌提起他,不想谈说他,不想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事。
厌恶、恨和爱情,这些极反的东西会在同一个人身上产生,这或许是她最没料到的事情。要么说人算不如天算,人,多半时候连自己的内心也料不准,更莫说前程来路,那是更难推算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爱上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忘了一个人,也便更不会知道恨有多长,爱会有多久。
姜黎和沈翼在这花间缠绵,道说心结,冰释前嫌。可谁又说得准,她们能日日如此,时时如此。姜黎说,军营附近哪里有好玩的,在走之前都玩一遍罢,大约也就是这个意思。在能做某些事情的不尽情做,到了想做而不能做的时候,那便成了遗憾。她性子终归难改,带着打小养成的随心随性,不喜欢辜负自己。所以她喜欢一个人,不会装作不喜欢。即便前程难料,在心动且能开口的时候,说了也就说了。
沈翼剥干净她身上的衣服,要与她行云雨之事。在初初进入之时,还有些生涩的姜黎呼“痛”,与此同时,头脑忽而炸开,想起一件事情来。她便抓了沈翼的肩头,叫他,“莫动,我这会儿没吃药。”
沈翼还是慢慢往里挤,问她,“什么药?”
姜黎忍受着些微痛感和其中让人窒息的快感,仰着头喘着粗气说:“凉药,没吃怕怀上。假使怀上了,又不能生下来,便要受许多罪,快停了罢。”
沈翼这便停了动作,也停了这欢爱之事。他拉姜黎起来,两人脸上还有潮红,都是生憋下的情-欲。姜黎这便拿起散落在周围的衣裳,一件件往身上套,不看他,说:“回去的吧,等我吃了药,我去找你。”
沈翼蹙蹙眉,也知道在这种地方不能让姜黎怀孕。当然,他也有疏忽的地方,便是从没想过怀孕这种事。原因倒也无二,便是在这事上他不是都懂,原就不是爱风花雪月的人。知道行房事,但却不知道房事相关的许多其他事。这对女人那方面的了解,自是空白。
沈翼也捡了衣服穿起来,自顾还在思忖。等姜黎收拾好折了一大簇菊花在怀里抱着的时候,他还在思忖。解了缰绳上了马,出去那矮树林,他才在姜黎身后问:“怀了孕生孩子,原不是自然而然的事,不是怀了就生下来这么简单?”
姜黎揪手里的一朵菊花的菊花瓣,揪一片往路上丢一片,“来之前我也不懂,母亲和乳母大约都没来得及说那些。都是帐里听来的,又问了许多。女人怀了孕,假使不能生下来,那就要打了孩子。打孩子极伤女人的身子,有条件的都是要坐小月子的。不坐小月子的,赶明儿身上全是病根儿。假使能生下来,那就更难了。要怀胎十月,日日肚子里揣着。到时生的时候,更是可怕,听说胎位不正是要死人的。难产死的,你在家里的时候没听过?”
沈翼想了想,“听说过,我三妹妹的亲娘,原是我爹的第三房姨娘,就是当时生她的时候难产死的。”
“这你知道,还有呢。”姜黎停了揪花瓣的手,“假使孩子生下来了,那还要坐月子的。整整一个月不能下床,不能吹风,不能受寒,要不然啊,也还是要留病根儿的。咱们帐里的女人,是不能给人生孩子的,所以就都吃凉药,别的法子都不好使。吃了凉药,怀不上,也就免了后头的事了。”
沈翼心里生疑,“那这凉药是好东西?”
姜黎吸口气,“能叫咱们不多受罪,自然是好东西。你说要是不小心怀上了,打孩子受一遭罪,这营地里也不会给你坐小月子呀,又受一遭罪。来年身上全是病,难受不难受?那生孩子就更离谱啦,接生的人都没有,就是生下来了,也没人伺候你坐月子啊,连孩子的亲爹是谁都不知道呢。是不是到时得一个个比照着认爹去,人家也不得认不是?”
沈翼看她说得轻松逗趣,自个儿也跟着笑笑,忽又问:“我不让你受这些罪,你给我生孩子不?”
姜黎又开始低头揪手里的菊花,低声道:“现在不想,我就是个营妓,给你生了孩子,就算你认下那孩子,我也什么都不是。再说,你娘是不会让我进你们沈家门的,她比你恨我。还有,回了京城,你也肯定是要娶妻的。即便你娘到时候能接受我进你们沈家,我也不想做你的姨太太。”
姜黎说完这话,抬头便见天色暗了下来,山路周围都是混沌的暮色。耳边有马蹄的哒哒声,沈翼接她的话说:“有你在,我不会娶妻……”
姜黎没让他把话说下去,忽一惊一乍叫一声“有兔子!”把他的话给打断了,而后探身回头去瞧,问沈翼,“是不是兔子啊?从旁边蹿过去的,你瞧清楚没有?”
沈翼也回头看了一眼,“我没瞧见什么啊。”
姜黎便就转过身来坐正了,忽又正经起来,说:“沈将军,我能再求你个事不?”
沈翼拉着缰绳,只让马慢慢地走,应她的话,“你说。”
姜黎把一大把菊花往怀里抱抱,声音缓缓,“我手里的菊花,是给帐里的姐妹带的。她们都很可怜,吃不饱睡不暖,日日辛苦操劳,还要伺候这个伺候那个。在这些人里,我最喜欢阿香。我冲她发脾气她也不气,给她甩冷脸她也不恼。如果没有她,大约我来这里四五日那会儿就活不下去了。后来她一直对我很好,到现在还是。我知道我现在身份低贱,即便是以前的身份,也没有普度众生的能力。帐里的女人们我都想管,但我知道不可能。所以我就求你,能不能走的时候,也带上阿香。到了京城,我还能有个伴儿,不至于太孤单。”
沈翼听她说完这话,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脑侧。这是心疼抚慰的姿势,嗓子里不自禁地生出轻柔,道一句:“我答应你。”
一个曾经那么高高在上的女孩子,狂傲任性,拿其他人做蝼蚁,随意践踏玩弄。而后又要经历多少磨难苦楚,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在这样的经历中,她哭了多少回,咬了多少回后槽牙,有多少回想死却又活下来?
沈翼忽而在心底庆幸,庆幸这样深重的苦难,没有把姜黎折磨成一个更为尖酸刻薄、内心阴暗、狠辣阴毒的人。她领会了悲悯,学会了感恩,当然,也学会了坚强。难能可贵的,她坦直的心性,偶尔有的小任性,也都还在。
马蹄的哒哒声还在耳边,穿过山间小道,落一身枯黄树叶。沈翼和姜黎说话,说各样闲话,无所顾忌。下到最后一座小山坡的脚下,能看到远处营地灯火摇曳,火光下隐约可见站着的亦或走动的士兵。这会儿,夜色已经深下来了。
马儿驮着两人又走了小几里路,回到营地。沈翼带着姜黎去到她的帐前,扶她下马,自己又翻上马背,把马儿驱去马厩。栓好了马,心里总还有些不甚明了的事情,是以便没有立即回到自己的帐篷,而是往军医的帐篷里去了。
到了那里打开帐门,只见几个正搂姑娘玩乐。看到沈翼突然出现,忙一把松开了怀里的人,站起来行礼。女人们也站起来,避在后头,不声不响地含腰低着头。
沈翼无心管他们这个,只叫那领头儿的,“出来,有话问你。”
那领头的军医忙哈着腰出来,到得外头跟沈翼又走两步,避到无人处,问:“将军这么晚,找下官什么事?”
沈翼转身看向他,“营妓们每晚伺候人之前,都会吃凉药,是不是?”
军医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只得照实了答,“是,女人生孩子是件麻烦事儿。尤其在这里,不能怀上身子。且不说她们,便是寻常妓馆里那些妓-女,都会吃。”
沈翼还是盯着这军医,“吃了这药,除了怀不上身子,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影响?”他是不怎么相信姜黎说的,说是这东西是好东西。
军医果然也道:“像这种不治病的药,自然是有影响的。吃得久了,身子就叫吃坏了,到时再想怀,也就怀不上了,自然也就生不出孩子来。那些妓-女是嫁不了人的,只有些命好的能被人赎出去当个小妾,自然不打算生孩子。再说,就是想顾忌自己的身子,只要还干这行,那不吃也没别的好法子,只能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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