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话。”阿香拉拉自己的袖口,也看了一眼姜黎。
见她发呆,苏烟络拿肩膀撞她,“发什么呆呀,他越好,你不是越跟着过好日子?我羡慕死了,听不出我说话有酸味儿?你还发呆呢,不高兴?”
姜黎扯扯嘴角,敷衍一句,“高兴。”
“就是嘛。”苏烟络总一副站不直的样子,“他现在自己回家去,你是个营妓,他不适合带你,但过两日,自然就把你带回去了。到了那里,你好好把握,谁知道以后就没有能立住脚的时候?你只求,他别娶个恶婆娘爱欺小就成。就是娶了个恶的,你只管抓住沈将军的心,也不带怕的。
☆、45.心事
于她们这样的人而言,这大约是最好的出路。找一个有头有脸的男人,跟着他做小妾,得一份安稳。心里承望家里的主母是个面慈心善的,男人是个极宠自己的,倘或能生下一儿半女,下半辈子也就有了保障。
也是阿香劝姜黎的那样,先跟沈翼走,给他做个外室,而后慢慢化解她和沈家的仇怨,最后能进入沈家做个姨娘,生几个孩子,安稳一生。可姜黎没有这方面的“雄心”,只觉得作为营妓苟且和做沈翼侍妾苟且,于她而言没什么本质区别。那好了一点的待遇,大约是阿香苏烟络求而求不来的,所以满心里都觉得是最好的,但对姜黎来说不是。
她又站着敷衍了几句苏烟络,便拉了阿香去伙房找吃的。这会儿军营里早改了气氛,士兵们对活着到了京城的这十来个女人颇为客气,都叫她们姑娘。她们也因为沈翼半道儿上下的军令而得了许多清闲,不再像之前那般日日疲累不堪。到底是像群人了,而不再像是猪狗一样的东西。
吃完饭姜黎带着阿香出去转悠,她认得出来,傍晚间视线里能看到的城门是京城的南城门,唤名南薰门。她便带着阿香从营地去到南薰门,没有多远的距离,腿儿着也就两刻钟的时间。路上又路过些园林小庙,外头瞧着就精致有趣,姜黎便跟阿香说:“都是城里人踏春来的去处,游游湖看看景,吹吹风。”
阿香伸了头往里瞧,暮色森森,并瞧不清什么,便接姜黎的话,“玻琉城那边没这些玩意,可见京城繁盛,连城郊都有好景致。人把城里逛闲了逛腻了,就来城外。还有这水啊道啊的,也都建在园子里,自然的景色,真好。”
姜黎笑笑,“这些都是小景致了,最好的景致那在皇宫里,依山傍水。山是小土山,却也别有风情。城外流入河道,有一条也经过宫里,也是自然的景致。便是没有这些,还有人造的湖景,大片大片的好几处,泛舟游船,都很好。假山自然处处都有,移步换景说的也不夸张。就那也有玩腻的时候,便在这郊外建园林。这里不是他们建的,城西郊外,有个金明池,楼阁殿宇都在水中间儿,瞧着是飘在水上的,那稀奇,便是个皇家园林。”
“这咱们是没命看了,听都是头一回听。”阿香跟上姜黎的步子,又忽看着她,问:“你都瞧见过,也玩过?”
姜黎点点头,迈着步子往前走,“这京城里,我没去过的地方少。市井里的茶楼酒馆,也常有去的时候。哪里的酒好吃,哪里的茶滋味好,哪个茶楼糕点好,又哪个茶馆的戏子声口清脆,并哪里的厨子高人一等,这些我都知道……”说到这里,姜黎慢了下步子没再说下去。这会儿她已经是一年多没有回来了,大约这些都变了也未可知。
阿香却没瞧出她这情绪来,只道:“这些知道倒不稀奇,家里有钱,哪儿逛着玩都成。只是,那宫里那什么皇家园林的,你也去过?”
姜黎平缓迈起步子来,点了一下头,道了声:“嗯。”
阿香听着这一声嗯可不会过瘾,还想就着这话问下去,却还没开口,就又听着姜黎说:“到了。”
这便抬起头来瞧,原是到了京城的南城门外。暮色深沉,已经开始染上夜色。城墙外有环城一周的护城河,河岸上密密栽着杨柳,杨柳枝叶繁密,便在这暮色里糊成一团。
姜黎走去杨柳树下站着,抬手捏了一根杨柳枝在手指间慢慢地拧。阿香也跟着她过去,走到柳枝儿下杨柳扫了脸,便抬手抓了一把。她又想起西北边塞来,说:“瞧这杨柳生得密的,印霞河那就一株。过了这冬,也不知冻死了没有。”
姜黎不说话,只是仰头往那南城门看。阿香自顾四面看了一气,才发现姜黎不对劲。这便抿了抿唇,小心问她:“你是不是想家了?”
听到这话,姜黎的眸子怔了一下,而后哑声回阿香的话,“早就没有家了。”
阿香默声,抬手搭到她肩上,慢声道:“你真不跟我说说么?自己憋着,一憋憋这么久,不难受?这么长时间,什么都一块儿经受过了,你还信不过我?还有卫楚楚,死前是不是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原这不是信过信不过的问题,姜黎一直不提家里的事,只是不想撕自己的伤疤。而卫楚楚透露出的信息,她即便信得过阿香,跟她说了也没什么用处。她放下拧柳枝儿的手,闭上眼吸了口气,而后转头看向阿香,问她:“阿香,你打算为别人活一辈子么?”
阿香被她问得一愣,片刻道:“什么意思?”
姜黎抬手拨开眼前的柳条儿,从柳枝条里走出来,脚面上布裙曳曳,“你从来也不想自己的事情,不管自己以后如何,一味为别人看前程想法子。在塞关那会儿,来了新人你就要操心。遇着我以后,更是日日为我算计筹谋,劝我这个劝我那个,比我看得清,比我更操心我自己。可是你自己呢,你自己的命运呢?”
阿香听明白了,跟着姜黎走出杨柳条儿下,说:“嗨,我还有什么命运?我若是有个沈将军的这样的倾慕者,那我怎么也要筹谋。又或者,我有苏烟络那样的样貌,我也巴望着能再遇个金主收了我。再或者,像北雁儿那样,在某个地方还有个家在等着我回去。可你瞧我有什么?又能有什么命运?”
姜黎停了停步子,伸手过去牵住阿香的手,“不要这么说,在我眼里,你最值得好的命运。”
阿香看得透,不感叹,只道:“那就借你吉言吧。”
两人看完了南城门,也没往城里去,这又说着闲话回去了营地。营地里女人们这会儿都自由些,不比之前被各样事情压得喘不过气。虽赶了五六个月的路,面上都有疲累伤劳,但眼睛比以前要有光彩得多。晚上吃了晚饭,也都各处转了一圈去。这会儿回来在帐篷里,只梳洗罢躺着闲话。
姜黎和阿香回打了帐门进帐篷,也便梳洗一番躺下。这会儿可算是安下心来了,只要没有战事,她们就能一直安安顺顺在这里呆下去。况这会儿她们的境遇又比从前好很多,没事儿的时候能随意出营去,这会儿便都在商量,明儿谁去城里逛逛,后儿又谁去。自然是不能一股脑儿都走掉的,只能分着趟儿。
姜黎躺在床上不说话,只听她们絮叨。她心里也有打算,是明儿还是后儿去城里。虽然有很多东西不想去面对,不想见到以前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但总还是要去问些消息的。既都回来了,自然不能再随波逐流。不管自己能做到什么样,都得去做。否则哪一日她死了,真个没脸去见她爹娘。
阿香听着人说了一气,尤听苏烟络说城里哪里好玩,心里痒痒,便开口问姜黎:“咱们什么时候进去玩玩?你带我逛逛,我对这里一点儿不熟,怕走丢咯。”
姜黎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转身看向阿香,“你想什么时候去?”
阿香想了想,“先将养两日吧,这会儿脸色太难看了。等养得气血足些,进去也能逛得久一些。等她们都去过,留着咱们最后去。”
姜黎没什么异议,只点了点头,“嗯。”
这就顺着阿香的意了,姜黎不再特意去想进城的事情。她这会儿又想什么呢,想自己家那被罚没了的宅子,这会儿不知又赏给了谁家去。想当时家里被抄那日的头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时到姜府宅子里的不过一道圣旨,说是姜家撺掇五殿下谋反,而后禁军查抄宅院,捕抓府上所有人。
在那之后的几日内,便是姜家的炼狱。姜家主仆所有人在内,无一逃过此难。姜黎的爹,在前一晚谋反的时候就死在了乱刀之下,连与家里人最后一面也未见得。姜黎的娘,在牢房里撞死了。还有些哥嫂妹妹们,也都是病的病,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到现在还活着的,姜黎不知道,除了自己还有没有别人。
姜黎想得正出神,旁边阿香忽碰了她一下,拉回她的思绪来,看着她问:“叫你好几声儿了,这么近听不到?想什么呢,想沈将军?”
姜黎还没全然抽离思绪,愣着样子摇了下头,“没……没有。”
“有什么可掩饰的呀?”阿香没出声,倒是那苏烟络又扬着声音说话,“你想他也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都知道,你这会儿担心得很。这回到京城了,沈将军得皇上赏识了,这以后就是有头有脸的人了。他也二十有二了罢,在这年头,哪有他这么大还不娶亲的?之前不娶么,可能是因为前程未定。这会儿可算上道儿了,家里必然不会还叫他单着。这一回去,就得有其他女人蹦出来。甭管小妾也好,正妻也罢,都要跟我们阿离分一个沈将军。想想之前,那沈将军是咱阿离一个人的。换了我,我也高兴不起来。”
姜黎原没想这事,被苏烟络这么一说,又不自觉开始在意起来。她说得没错,便是一时定不下婚约来,沈家人也不会让沈翼就这么单着,一定会先为他收几房小妾。不管怎么样,都逃不掉要和其他女人分享他一个男人这事儿。姜黎觉得自己不该在意这事儿,可一想起来又忍不住觉得心堵。这会儿也不躺着了,忽起身拉了衣衫套上,趿上鞋搬个小杌子去帐前坐着去了。
阿香瞧着她无声地打帐门出去,便啐苏烟络嘴碎,“说这些做什么?正妻在哪里呢,小妾又在哪里呢,非说出来搅人兴致。到时有了,再说到时的话,你不懂么?”
“好心当成驴肝肺。”苏烟络歪起头叹口气,“早早儿跟她说,让她早些想明白,有什么不好?男人啊,喜欢女人耍小性子吃醋,当那是情趣,但可不喜欢醋王。若因为这事儿,天天吊着脸儿给男人看,哪个男人都不会喜欢的。说醒了她,别拿这事儿往心上搁,是为她好呢。”
阿香咽了口气,没再理会她,也披了件衣裳往帐外去了。到姜黎旁边屈膝半蹲下,仰头看着她道:“你别拿苏烟络的话往心里去,不值当。我相信,沈将军不是那样的人。”
姜黎伸手捏住阿香的手,搁在手里捏,一面捏一面说:“你莫这么小心哄我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想得明白。苏烟络说得没错,沈翼迟早是要有正妻的。正妻娶得迟,家里也一定会给他收几房小妾。我早在塞关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不会往心上放。只是心里有其他事,觉得里头吵,白日里又睡多了,睡不着,所以想出来一个人静静。”
阿香知道,她心里的其他事,还不会对她说,是以她也不再追问。这就抽出自己手来,覆在她手背上,“要不要我坐这儿陪你?”
姜黎摇摇头,“你不是喜欢热闹么,你进去跟她们说话去吧。我自己在这里坐会儿,等困了我就进去。”
阿香看她确实不是需要人陪的样子,便拍了拍她的手背,自个儿拉拉肩上的褂子,只身进帐篷去了。进去后躺下与人闲说,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
姜黎便一个人在外坐着,周围夜色漫漫,却再也没有塞关时候有的荒凉感。她抬起头看月亮,月亮躲半截儿在云纱下,这京城的月亮,与塞关的也不同。总没那么清冽了,好似蒙上了一层温色,扯开云纱,又躲去树梢后面。
姜黎就这么在帐外坐到夜深,想着这会儿忙和了一天的沈翼大约也已经在自己家的榻上睡下了。想想又觉得黯然,沈翼是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合家欢,自己却是身陷泥潭,身份低贱,连一个人都不敢去见。她抿唇吸气,看着天上的闪闪的星辰说:“这是你给我的报应吗,老天爷?”
老天爷可不回答她这话,飘过稠云,挡住一片星星,让天空更沉寂起来。她低下头来,看着自己光秃的指尖,想无可想。在她看了一气的时候,视线里忽出现一方袍角,沿边儿有隐约的蝙蝠纹。姜黎顿了顿,抬起头来,便见着沈翼站在自己面前。
沈翼往她面前伸出右手,她愣了一下才抬手搭上去。等借着他手上的力气站起身子来,才开了口问:“你怎么回来了?”
沈翼打横把她抱起来,往自己营帐那边去,“怕你等我等一夜。”
姜黎勾住他的脖子,“我没有在等你,只是白天睡多了,这会儿睡不着。”
“是么?”沈翼看她一眼,没有再多余的话,抱着她到营帐前,抬腿撩开帐门,侧身进去。到了里头把她放到床榻上,自己顺着动作俯身在她身上,便吻了下去。姜黎碰上他的唇,才闻出来他身上有酒气。想来是梳洗后换了衣裳来的,刚才抱着她的时候才没闻到。
☆、46.熟人
她歪歪头要避开沈翼的唇,却发现他气息浓烈,动作也十分热烈,根本避不开。估摸着酒意起兴,这会儿要做那事。可姜黎没多少兴致,使力用胳膊撑开他,看着他问:“吃酒了?”
“摆了家宴,都来敬酒,吃了一些。”沈翼拿开她的胳膊,眸子里有水蒙蒙的雾气,还是往她唇上吻过去。姜黎却在他身下无有回应,身子躺得也僵直。
沈翼吻了一气,发现身下的人全然不动情,自也就放开了她。而后半撑胳膊睁开眼睛看她,看到的便是一张无甚表情的脸。瞧着是没有表情的,却又觉得有情绪。他抬手在姜黎脸侧抚了抚,看着她问:“在生气?”
姜黎不自觉蹙了一下眉心,而后违心地摇头。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生气,但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生任何气。只是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想着他出去跟别人觥筹交错,心里有一种不可控的不自在情绪。他惦记自己,连夜赶回来,本来应该高兴才是。可听他嘴里说起家宴的寥寥数句话,还是觉得堵。但为什么觉得堵,这又不能去深想。
姜黎这便又自己闭上了眼睛,微微抬起头来,贴上沈翼的嘴唇。吻了两下,又微微探出舌尖来,挑开沈翼齿缝,深吻下去。沈翼这时候没有任何耐力,不过挑-逗这一下就入了情。他压去姜黎身上,伸手扯掉她身上的衣衫,吻得她气喘吁吁,而后慢慢挤身进去。
轻微的酒气熏得两人都发晕,这事上便更投入。沈翼甚而有些不知疲倦,激情久久不褪,在姜黎呼吸最重的时候,掐着她的腰身在她耳边说:“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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