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军营,这欢喜自个儿就给收了。阿香暗下里又找她,问她回家说了什么。如意拿阿香是个实诚人,虽她与姜黎好,但也不挤兑自己,跟自己说的话也多是中肯的,所以这会儿和阿香交心,觉得跟她说什么也都无碍,自然也就实话说了。阿香听她回去没说实话,自然也放心,又悄悄把话说给姜黎知道。
姜黎瞧她这样,也便笑她,“待会儿叫她知道你日日骗她的话,闹死你。”
阿香小声儿,“我又没做什么坏事,真个拿她做姐妹呢。对她没坏处,害人的事儿,我阿香不做。不过就是知道些话,告诉你知道,也好叫你有个心理防备。别到时生出乱子,自己还蒙在鼓里,应对不了。”
姜黎垂首,忽而又看向阿香,缓声说:“我想明白了,瞒不了一辈子的,只要我和沈翼在一起,他们迟早都会有知道的一天。迟一天早一天,以这样的方式知道或以那样的方式知道,都没什么所谓。阿香,我已经做足了准备,不管那一天什么时候来,都不会再怕的。”
阿香看着姜黎的眼睛,在里头看到了沉稳和坚定。她终究不是前年大冬天里那个小孩儿一般的姜黎了,那会儿她十六岁,身上还带着骄蛮,应对不了任何一件她生命里突如其来的事情。甚而不会去多想,只凭情绪凭一腔意气。现在她十八,是真正的大人了。
阿香忽而有些说不出的感慨,伸手去握住姜黎的手,鼻腔里发酸,忽而低声说:“阿离,感觉……你好像慢慢不需要我了……”
所以初回京城在南城门的柳树下,反问她为什么不为自己多想想,不为自己活着。阿香有时候觉得悲哀,是啊,自己为什么没有值得筹谋盘算的事情呢?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横竖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心酸,眼泪却掉不下来,麻木了。
姜黎看得出阿香的情绪,反手握住她的手,也低声道:“我怎么会不需要你,你放心,只要你一天没有自己的归宿,我去哪都会带着你。我不是答应过你么,只要我得了好,就一定不会忘了你,会一辈子记着你的好。”
阿香原不想再看她的眼睛,这会儿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确定般地问了句:“真的么?”
姜黎朝天竖起三根手指来,“我姜黎对天发誓,这辈子都会与阿香同甘共苦,不会丢弃阿香,更不会一人享乐……”
阿香掰下她的手指来,没让她说下去,哑声道:“我信你。”
有时候你生命里遇见一个弱者,倾其所能给其帮助,总觉得她离不开自己。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自己又会在内心深处发现,离不开对方的人,其实是自己。阿香以前活得洒脱,无有人情牵绊,活着就开心地活着,想着到死的时候闭眼一瞪腿就去了。可这会儿有了惊恐,会不自觉地害怕姜黎不再需要她,怕自己失去活着的最后一点方向。对,不知不觉中,姜黎的人生,成了她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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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回沈家住了一宿回到军营,没有发生什么其他的事情,一切安然。然也就在这时候,姜黎和阿香慢慢察觉到有些奇怪的事情在发生。不知道是之前没有留心留意,而是这会儿才开始的。每回她们去河边洗衣服,总有三回两回地觉得有人在暗处瞧着她们。
姜黎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几日下来后,阿香也与她说出这话,只问她:“这几日,是不是有人跟我我们?”这才意识到,可能真的有人在暗处瞧着她们。但是什么人,一时又不能得知,心里便不踏实。
却说她们这会儿也不是洗衣服都一块儿来的,总会三五个人地分个趟儿。如意回来之后,跟着阿香比较多一些,便与姜黎也常在一处,但并不会彼此说太多的话,都是阿香在中间黏合,才不显尴尬。如意有没有发现这事儿不对劲,阿香和姜黎都没问,她也没说。
今儿如意犯懒,便没跟阿香一块儿往河边去。阿香便与姜黎两个,端一盆的单衣,一边说话一边去河边。如意不在,两人说的便自然是那古怪的事情。
阿香心生怀疑,只道:“是不是如意那丫头骗了我,她回去跟沈夫人说了,沈夫人又派了人来暗中查探?要不还是直接问问她,我这心里不踏实。”
姜黎心里也不甚踏实,但又觉得不该是如意回沈家说了什么。如果说了,沈夫人直接找过来就是,何必费这功夫派人暗下里偷瞧,一瞧还瞧这么几日,图什么?她摇头,“应该不是沈家的人。”
“那是什么人?”阿香可想不出别人了,她们一直在军营里,除了沈家人,可没招惹什么别人。
姜黎也有些猜不透,一时也下不出结论,只好看向阿香说:“待会儿瞧瞧,看能不能把人逮住。逮住了,问出话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阿香虽然觉得,凭她们两个人逮人,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但好像除了这法子,也没什么其他好的办法。因两人就商量下来,待会儿到河边衣服洗慢点,看看那人来没来。若是来了,再看准了藏在哪一处,之前只觉大树后藏过人,不远处的土堆后也站过人,但都因为忙着手上的事情,没仔细瞧过。等瞧好了,两人便分开头来,便是逮不到那人,也要瞧瞧那人是男是女。
主意定下来,两人去到河边,只管照着说好的行事。然洗了一气,也没觉着周围有人。阿香抬袖子擦脸,越发郁闷,“到底是不是我们两个疑神疑鬼的,怎么没听别人说呢?”
姜黎也有些怀疑,但还是道:“再等等罢。”
这便等到洗完最后一件衣服,人也没出现。姜黎和阿香这就不等了,端起盆要离开河边去把衣服晾起来。然刚走了两步,便又瞧见那不远处的一棵粗银杏后头站了人,风一过,隐隐飘出些布褛来。阿香只觉心里发毛,这青天白日的,却感觉跟撞鬼了一样。
她吞吞口水,小声问姜黎:“过去看看么?”
姜黎凛着神色,“去,你走南边儿,我走北边儿,别叫他跑了。即便抓不住,能看着脸也成。”
阿香使劲地点一下头,依着姜黎说着,分两边往那棵大树后头去。因怕那人瞧见她们就跑了,所以绕了个圈儿。这河边是个密林,树木遮遮挡挡也能掩护一些。
就在姜黎快要接近那棵银杏树的时候,忽听阿香一声乍响,叫道:“阿离,快过来,叫我抓住了,是个女的!”
姜黎这就不管了,拔了腿跑过去。可就在看到那女子在阿香怀里挣扎的时候,她忽然停了步子。那女子看到她,也同样停住了挣扎的动作,任阿香死抱着自己。
步子停下片刻后,姜黎没有再与那女子对视,而是往后退了两步,掉头就走。然刚迈出两步来,却还是在那女子的一声“黎妹妹”之后,停住了步子。
这些事是逃不掉的,与她和沈翼在一起的事情不可能一直瞒着沈家一样。每一件,都要她自己撕开过去的伤口去面对。只是,早一日面对,与晚一日面对的问题罢了。
☆、53.决绝
阿香在听到女子嘴里那声“黎妹妹”之后,并看姜黎的反应,也便意识到了来者好像是认识姜黎的。到底不知道这女子是谁,是以她这会儿还死抱着她不松手,但在看到姜黎再度转回身子之后,她胳膊上便慢慢松了劲。
她瞧得出来,人是不需要再抱着的了,因放开那女子来,往旁边退两步,看着姜黎道:“阿离,你们认识?”
姜黎的目光还在那女子身上,嘴里的话却是对阿香说的,“劳烦姐姐把我衣服也拿去晾一下,晾完自个儿先回帐里去吧,我大约晚一些回去。”
这是要把她支开,阿香哪里有听不出来的。她心里虽还有些不踏实,但瞧着姜黎的面色,不是没主意的样子,因开不了口说什么,自应一声去了。这一走又三步两回头,走到浣洗盆边,弯腰端上盆,才算真离了去。她不认识那姑娘是谁,但瞧穿那绣金缝银的衣裳,戴那些鲜亮的首饰,就知道一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想来应该是姜黎以前认识的人,却不知怎么知道姜黎在这里,才隔三差五就来偷偷看她。
那边儿姜黎也没有再做逃避掩饰,等阿香离了去,只看着眼前的女子,轻启嘴唇道了句:“韦姐姐。”
韦卿卿听到这三个字的音,是以前姜黎惯常会叫她的口气,眼眶霎时间便湿了,眼角也红得像晕了一层朱砂。她喉间哽咽,便上来一把握住姜黎的手,把她从上看到下,生怕漏看了任何一点地方,而后带着极重的鼻音说:“阿黎,果然是你,你还活得好好儿的。我来这边有阵子了,却一直不敢上来认你,怕认错了……”
姜黎看着她眼角滑下眼泪来,自己心里却没有几分动容。她不说话,只是看着韦卿卿,觉得熟人见面,竟恍如隔世。本来觉得应该要抱头痛哭吧,而现在她哭不出来。好像是,没有了亲人的感觉。
韦卿卿却不管她说不说话,这会儿又低头瞧着她的手,摊开她的手心,再去看她的手背,眼角的眼泪掉得便越发厉害,嘴里哽咽道:“这一年多,你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啊……”
姜黎把自己的手从她手心缩回来,这会儿好像也没有曾经预想过千百遍的那般局促心理。她还是只看着韦卿卿,不知道该说什么。曾经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人,这会儿再相见,终归还是生分了。她们如今的身份,也再做不来小时候那样的姐妹。她穿金戴银,而自己,素衣素面,耳上连个坠子也不挂,是两道人。
姜黎也知道,这会儿已经与她相认下,一句话不说就把她打发走是不可能的。是以她便扯了扯嘴角,开了口与她寒暄,“没吃什么苦,都过来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来瞧了好些日子了罢?”
韦卿卿听她说话,像没有经历过任何事一样的风轻云淡,便越发想哭。眼泪在眼底汪成潭,嘴巴抿了又抿,最后还是拿帕子给捂住了。她到底没让自己哭出来,只是一劲吸鼻子,而后拉上姜黎的手往树林一头走,说:“在这里说话不方便,去我马车上,我们慢慢儿说。”
姜黎也没拒绝,跟着她去到树林一头停着的马车边。除了一个车夫,旁边守着的还有一个绿衫丫鬟。姜黎也认得她,都是打小一起玩到大的,叫翡翠。想来这会儿是随韦卿卿陪嫁到了丁家,也还是伺候得韦卿卿。
翡翠看到姜黎也是满眼的眼泪珠子,上来拽了她一点衣袖子,带着轻微的哭腔道:“黎姑娘,你果然还活着。”
姜黎看着她,扯嘴角微笑一下,“命大一些。”
翡翠也想与她说话,可知道时间拖不得,便只抬袖子擦了擦眼泪扶她上马车。而后又把韦卿卿扶上去,自个儿和车夫去到远些的地方守着。那车夫看她还哭,忽开口道:“不是没死么,哭什么?”
翡翠拿着帕子擦眼泪,“就是没死,才要哭呢!我们从小长到大的情分,你怎么会明白?”
那车夫在脚边儿拔了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咬着,没啥心思掺合这事儿,问罢也就不问了。偶尔吹起口哨来,只管四处瞎看。
那边儿姜黎和韦卿卿坐在马车上,正在听韦卿卿说话。她也是一面捏着帕子擦眼泪,一面道:“是你丁煜哥哥,在街上瞧见你。他原当自己看花了眼,以前他也老看花眼。但是后来他又看到了沈翼,想起沈翼是从西北带军功回来的,心里就总也嘀嘀咕咕地放不下。不知道心里生出的那想法对不对,便抽时间来这军营周围瞧过。也就在那河边,瞧见了你。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你相认,怕你怨他,又怕是认错了人。后来我就时常过来,远远瞧着你,看你做那些事情……”
韦卿卿说到这便说不下去了,她们都是富养着长大的,从前一直十指不沾阳春水。她不知道做那些事情是什么感受,只是瞧着姜黎做,心里难受。如果不是姜家遭了难,她姜黎又怎么会做这些事情。她应该和她一样,养尊处优,嫁人生子,从来都是做主子的人。
姜黎看她还哭,便自己抽出袖袋里的帕子来,给她擦了两下脸,说:“莫哭了,脸都哭花了。我现在过得挺好,没你想得那么可怜。”
可她越这么说这么做,韦卿卿哭得就越厉害,直哭得趴她怀里去了,断断续续说:“对不起,黎妹妹。当初怪我们韦家和丁家,不敢出头,不敢搭手救你们,怕惹祸上身。我和你丁煜哥哥,真的是有心无力。他手下不过几个小厮,我手下不过几个丫鬟婆子,没法儿去救你啊!”
姜黎对她说的话没多大触动,能想明白的她都自己想得明白。丁家韦家和她姜家,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姻亲关系。丁韦两家在朝中虽没什么实权,但日子过得富贵。自然,他们也享受这富贵日子,朝中的大小事务一般也都不参与。是以姜家出事的时候,不知道皇上是发善心还是念着他两家淡泊,除了查抄姜家以外,丁韦两家难得地没有被牵连太多,也就是削了两家的爵位,未伤及两家人的性命。也正是因为如此,丁韦两家在那时不敢有任何动作。在那个风口浪尖儿上,只怕稍有差池,就会赔上全府人的性命。
姜黎把韦卿卿从自己怀里扶起来,又用帕子给她擦眼泪,擦干了,才看着她道:“你若再哭,我这会儿就下去走了。”
韦卿卿这便噙着一眼眶的眼泪,没再哭出来。自个儿也拿帕子擦,而后说:“黎妹妹,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姜黎没有与她叙旧的心思,以前的事,一件也不想提。她只看着韦卿卿,又问她:“你找我,除了说这些,还有什么事儿?”
韦卿卿也就到这会儿才瞧出来,动容难过的只有自己,姜黎一直是很平静的状态。她没有与她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与她互诉衷肠的欲-望,更没有因她而想起往事而难过。什么都没有,好像她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又或者说,经历得多了,人就冷了。
韦卿卿看不出来她到底怪不怪她和丁煜,或者说怪不怪她韦家和丁家。看不出来便不看了,上去握住姜黎的手,放在手心里来回摩挲,“既然你活着回来了,一切就都算过去了。你也与我相认了,那就不要再呆在这种地方了,随我回去好不好?”
姜黎看着她,微微扯一下嘴角,“回去?回韦家还是丁家?”
韦卿卿顿住,她才刚因为情绪极浓,忘了她和丁煜成婚这事儿在姜黎这儿也是有影响的。顿了一小会儿,她才开口说:“去丁家,我和你丁煜哥哥,不久前……”
下头的话她没说出来,姜黎当然也不需要她说出来。她抽出自己的手,反握住韦卿卿的,这会儿她倒像个做姐姐的,慢声道:“当时是皇上开恩,没有赶尽杀绝,是大幸运。我们姜家遭了难,不是你们的责任,你们没有救我们,确实也不该怪你们。再说,没有我,你和丁煜成婚,也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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