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笑,“等你以后有了情郎,可别忘了这会儿说的话。”
如意听她说这话,突然脸红,却还是说:“就算有了,我让阿离姐姐给配个婚,我还是跟着她服侍。”说着这话自又想起阿香,便问她:“阿香姐姐,你呢?你不打算找人家了?”
阿香有时候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多大了,总之很大了。她遇见姜黎那一年,姜黎是十六,现在姜黎都二十了。如意问她还打不打算找人家,她真没了这样的心思。她已经是快三十的人了,还到哪里去找人家?男人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她活过的这小半生,都在男人堆里糟践过来的,对男人早没了任何期待。她的下半生,只想给姜黎,看着她成婚,看着她生子,默默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阿香余生要走的路,都是姜黎的路。其实从西北回到京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发现自己离不开姜黎了。如果没有姜黎,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该为什么而活着。就现在这样,是她能想象的生活最好的模样。
这么一路回到京城,时间已经到了阳春三月。沈翼领着姜黎进京,直接送她到早已准备好的公主府里住下。里头已经配备了些下人,有些是宫里拨过来的。姜黎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对这些荣华富贵,自有了另一种态度。她只嘀咕自己的封号——怀思,到底怀什么思什么呢?
这封号是老皇上给的,思什么怀什么,沈翼和姜黎都知道。姜黎嘀咕了两句,也就不嘀咕了,到了自己的正房里,只等着下人打水来。这会儿是要梳洗打理一番往宫里去谢恩的,姜黎再不想见着宫里那些人,这个礼数要尽。谢恩罢了,也就可以过自己的闲散日子了。
下人打了水来,姜黎自是梳洗了一番,又找来干净正式的衣裳换上,绾起最繁复的发式,戴上许久不曾戴过的那么多首饰,往宫里谢恩去。她对宫里不陌生,现在却不喜欢这种熟悉感。进了宫之后她就不怎么抬头,微微颔着首,去到文德殿向老皇上谢恩,而后听他说些感慨之言,便出了宫来。
全程都是沈翼领着她的,这怕是最舒心的部分了。出了宫以后,姜黎能车马车晃动的围子缝里看到外头骑马的沈翼,心里便觉踏实。两人便这么一路再回去姜黎的公主府,姜黎的心一点点落下来,仿佛一切都安定了下来。
沈翼送她回公主府后,没有和她一起往内院里去。虽然心里有想时时呆在一处的心思,但这会儿已经没办法再肆无忌惮在一块儿。姜黎身份的突然转变,他们之间以前那样的关系就不再顺理成章。倘或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不好光明正大在一起乱来。
沈翼离开公主府后就回了沈家,因是出去了很久才回来的,自然是先去给沈夫人请安。这会儿还没到下任的时候,沈老爷和沈煦都还在当差,没在家里。他去到沈夫人的院子里,只见沈夫人正在吩咐家里的丫鬟浇花,看见他回来了,却只当没瞧见一样,撂下手里的干瓢,便往正房里去了。
沈翼往苏州接姜黎这件事,让沈夫人很是不满,原因有二。一来沈翼身子还没好全,二来只要他一句话就可以把这奔波的任务推给别人,可他非要亲自去苏州接那个姜黎。他知道她对那女人的态度,却偏要做让她堵心的事情。是以这会儿看到他回来了,并无喜意,还甩了脸子给他看。
沈翼得了亲娘的不待见,也只能受着,自然跟着往房里去,笑嘻嘻地给她请安,说:“儿子走了这么久,娘都不想儿子么?”
第81章 夜出
沈夫人懒得看他,拾起炕桌上的花绷子,捏起上头的细针下来开始绣花。那是给云姐儿做的肚兜,上头正绣喜鹊登枝的图样,刚绣下一半。她又听沈翼在旁边转过来走过去地讨了一阵好,到底是对自己的亲儿子犟不长久,便抬起头看着他道:“坐下吧!”
沈翼听她开口,心里就松了半口气。忙了这好半天儿,也没坐下安心吃口茶,这便也在炕上坐下来,伸手拿那铜茶吊子要给自己倒茶吃。沈夫人瞧着他伸手,便放下了自己手里的花绷子,先一步上去拎起茶吊子,倒下一杯茶来送到他门前。
这水是刚好的温度,烧了提来不久的。沈翼吃了半杯解口,还没搁下杯子来,便有双喜几个抱了大小的东西往这房里送来了。原都是沈翼这趟去苏州各大街巷里逛着买来的,也都是他和姜黎两个人一块儿挑选的。出门一趟,回了家自然要带东西。况且,这一回出去办的事,还那么不称沈夫人的心意。
沈翼这便一边吃着茶一边看着双喜几个把东西放下,然后便拉了沈夫人过去瞧,嘴上说:“都是儿子精挑细选给娘买的,您快来瞧瞧。有些个啊,还是阿黎的心意……”
沈夫人听到姜黎的名字就不畅意,连下头的话也没让沈翼说出来,打断他的话说:“哪些个是她买的,赶紧扔了去。她送的东西,我可消受不起。”
沈翼那满肚子为姜黎说好的话,便都被噎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大约他不管说什么,在她那里听着都难受。毕竟,她对姜黎的印象仅仅是祸害了她家儿子两遍。因沈翼这会儿便抬手碰了一下额头,和沈夫人到那些东西边,说:“娘先看喜欢不喜欢,不管谁买的……”
沈夫人伸手拿了个盒子打开,是个做工精细的步摇,款式简单,不张扬但能见出东西的好坏。她自然是满意的,但心里的想法是,要是那女人买的,她死也不要。是以看向沈翼,问一句:“这个谁买的?”
沈翼琢磨她的表情,到底只能把心里有的急切心思给压下,只道:“我买的。”
沈夫人这便满意了,合起盒子来,又去看别的。这一面看着,自然就要絮叨起来。沈翼现在位高权重,又得老皇帝宠信,能让她絮叨的东西自然没多少。只还有那一宗,就是婚事的事情。照沈翼现在的身份,想找个好家世的姑娘那是很容易的。
沈夫人看完镯子放去盒子里,嘴上便说:“我给你找了好几个官媒,你这几天抽些时间出来,横竖都要与人姑娘见上一见。有投眼缘的,这就定下。无论如何,今年你要让我抱上大孙子。”
沈翼的心思是极为明显的,把这事儿拿出来说,他自然干脆表态,又问沈夫人,“阿黎不好么?你瞧她,这会儿又是公主,有身份有地位,长得也好,以后生孩子也好看。”
沈夫人瞪他一眼,“别说公主,就是以前的小姐身份,咱们都高攀不起,谁能消受得起她?你也甭再跟我提她,说什么我都不同意。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好看能当饭吃?你娘没她那脸,不照样把你和你哥生得端端正正的?我真闹不明白,你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两次险些丧了命,都是因为她。你出去问问,谁会要这样的儿媳进门?晦气不晦气?”
沈翼每次见着他娘如此态度坚决,都有些无力。但想着这事儿急不来,要慢慢儿来,便又摁下性子。这时自然也一样,只好声好气道:“娘,那都是我自己不争气,怪人家做什么?头一回,那是我自己想不开,非要闹死闹活的。这第二回,不是为我自个儿也是为了爹娘大哥,挣个好前程么?”
沈夫人可不认这理,也不想再跟他把这话说下去,只道:“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你别再说了。说破大天来,我这辈子都不会要那个姜黎做儿媳妇。她家遭了难,是可怜,你帮助她,娘都不说什么,就当做善事了。到这会儿,咱们是以德报怨,仁至义尽。多余的,以后都不要再提。”
沈翼还要再说话,沈夫人直摆手,半句不想再听。这便没办法了,沈翼只好也就闭了嘴。心里又忍不住有气,坐也坐不住,自然要走。走两步呢又停住步子,跟沈夫人犟一句,“娘不同意,那儿子这辈子就不娶亲了!再不成,我还守边关去,一个人老死在边关!挣了功名给你们,让你们过好日子!”
沈夫人听他说这话,自然也来脾气,看着他走出了房门,自己也跟到门槛儿边,不服输地回他的话,“你还真别威胁我,就是让你这辈子不娶,我也不要那女人进咱家的门!”
这刚回来,又因为这事儿不欢而散。沈夫人瞧着沈翼出了她的院子,气得回去炕上坐着,看着他买回来的那些东西也没滋味了。双喜这时又进来,给她斟茶,忽开口说:“太太您是何苦呢,非得跟二爷呛这个事,气的是自己。难为他们走到了这一步,应了算了。”
沈夫人一听这话更来气,瞪眼看向双喜,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开始说我的不是了,几次三番地忍你,还是不知道规矩,说话不知道过过脑子?我看你也厌了我这里,想随了那如意去。如意是攀上高枝儿了,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命!”
双喜看她这样自然生怕,往常口没遮拦些的,她也没这般过。这便吓得跪到她面前,战战兢兢说:“太太莫怒,是奴才多嘴了,以后再不敢了。奴才也是好心,不想看太太因为这个事生气。气大了伤身子,总是不好的。”
沈夫人这便翻了下白眼,手抚胸口,半晌才缓和一些,便撵双喜,“出去出去。”
双喜看她没有撵自己出沈家,自然又磕头谢恩,这就出了正房。到了外头去到院里的几个丫鬟旁边浇花,旁边的丫鬟便小声说:“让你别去吧,这事儿哪是咱们能掺合的。太太有多讨厌那位刚回来的公主,你知道么?”
双喜抿抿唇,而后摇头,“不知道。”
旁边的几个丫鬟笑,只道:“那就别多管闲事,平日端茶倒水给太太宽心什么话都劝得,就这个劝不得。”
双喜点点头,也就不说话了。她确实是看沈夫人和沈翼那样呛起来多生了劝和的心思,但有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确实太轻易了些。在沈夫人的心里,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不想听沈翼来说,自然更不想听到她一个丫鬟来劝。那脾气发不到沈翼身上,也就发到她身上了。
脾气发过了,过一阵子便又好了。沈夫人又把双喜叫进去,交代她事情,只说:“你还去二爷房里伺候,只要他出门,就来告诉我知道。晚上盯紧了,不能让他趁夜偷溜出去。如果没拦住,也要马上来告诉我知道。”
双喜才刚被疾言厉色训过,自然老实了许多,不敢出言多问什么,只乖乖应下话来。应下来了,便去沈翼的房里悄悄看着他。而那边儿沈夫人又找了一个家中小厮,与那小厮交代,只要沈翼出门,就悄悄给她跟出去,一定要知道他出门都去了哪里。
她这是下死心要动用一切方法断掉沈翼和姜黎之间关系的了,她这会儿也没别的什么可防的,就是怕沈翼去私会姜黎。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的婚事成不了,这个她不担心。但她要想绝了沈翼的心思,只能是让他私下里也不能和姜黎在一块儿。
双喜得了她的吩咐,去了沈翼的房里伺候着,自然也就多了一些心眼。不时要瞧着沈翼在做什么,她心里才踏实。到了晚上睡觉,她睡在旁边的耳房里,也不敢睡得太死,生怕沈翼夜里悄悄溜出去。这事儿要是说给别人听大约人都觉得可笑,一个在朝廷里有权力有地位的大男人,要半夜从自己家里偷溜出去,他亲娘还防着。这桥段,那原本是用在十来岁的少年郎身上的。
双喜就这么盯了几日,也没见沈翼半夜偷溜出去过,慢慢也就放松了警惕,只觉得是沈夫人太操心这事儿了。而后便开始睡得踏实,连夜起都没有。只一天晚上睡前喝多了水,半夜里起来,解决完了自己的事情,便往沈翼窗下小声推开窗子往里瞧了瞧。
因天黑,并瞧不见什么。她又记着沈夫人的话,这便轻手轻脚去门边推门。原本以为门是上了栓的,却也没有。推开门扇进去,到了那床边,借着窗外的月光看,那床上哪里还有人。她怕自己看得不真切,又伸手去摸,确实没了人了。
双喜这便觉得坏了,她家二爷果然半夜里偷溜出去了。这怎么办呢,只得往沈夫人的院儿里告诉她去。这一告诉,就惊起了一家子。沈夫人叫沈老爷起来,沈老爷懒气重,就是不起来,沈夫人便去找沈煦,说什么也叫沈煦往公主府找人去。
沈煦这会儿还迷迷瞪瞪的,站在房门外头耷拉着脑袋,问沈夫人,“您能确定二弟是去公主府了么?”
沈夫人看着他,“这大半夜的,不是去那里,那是去哪里了?”
沈煦还是耷拉着脑袋,闷声道:“说不定逛馆子出火去了,谁知道呢。您让我去公主府找人,人家就说人没去,我能怎么办?还能夜闯公主府?您歇歇吧,我困死了,明儿还要早起去值守呢。”
沈夫人听下这话,自也觉得没有办法了。去问那小厮,那小厮根本不知道沈翼出门了,自然也不知道他往哪去了。她也再睡不下去,不像那沈老爷心宽,不管家里这些事情。她睡不着,便去沈翼房里的床沿儿上坐着。一坐坐到晨光熹微,听着房门嘎吱一声响,沈翼进了房间来。
沈夫人坐在床上,沈翼站在门边,两人对上眼睛,都不说话。沈夫人眼里熬出了红血丝,半晌开口问了句:“去哪里了?”
沈翼看着她,把微僵的脸放松下来,说了句:“随便逛了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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