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池回头看了她一眼, 视线飞快地落到她的衣袖间又收回。
正好这时, 外面的护卫也冲了进来,破开黑衣人的包围圈, 将谢宁池护住。
见势不对,黑衣人对视了一眼, 在同一时间,朝着不同的方向四散开去。
没有谢宁池的命令, 天字卫并不擅自追击,转身就跪在了谢宁池面前, 低头请罪,“属下守卫失责,请主子惩罚。”
谢宁池并不看他们, 踱步到被傅挽一箭射杀的黑衣人面前, 伸手拉下了他的面罩, 朝仍旧站在屏风后的傅挽招手,“过来看看,是不是你猜测的那个人。”
傅挽摸了下鼻子, 有点疑惑——刚才衣兄也只看了她一眼,按理说来,他们面对面的交集都是昨天才开始的,怎么他一眼就看出她的意思了?
从这些黑衣人撤退上来看,这群人显然就是冲着衣兄来的。
一开始攻进来的那个幸运儿兼傻蛋,大概是眼神不好才认错了人。
傅挽自来最讨厌被卷入复杂而危险的情景之中,尤其是在这些事还是与她无关,却很可能将她拖下水的时候。所以刚才觉得那个黑衣人的身影眼熟,她也忍住了没说,却不防小十一拉扯,条件反射下动了手指。
谢宁池站在原地,并不回头看还有两分犹豫的傅挽,只低头看那尸体上的箭尖。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金宝用的袖箭是以那个人设计的袖箭为原型改进的。但那个人早在四年前就被他亲手斩杀,所余的部下也被黑云骑数年追击,尸体都已埋在了滚滚黄沙之下。
傅挽纵是有心想拖延,还是摸着鼻子走了过来,眼角扫过那些个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护卫,其中一个胳膊上还有在淌血的伤口,站到了谢宁池身侧。
最后一点疑惑在瞧见那个黑衣人的样貌时彻底消失,傅挽也不知是该夸自己两句还是嘲笑刘四几声,居然就这么将露面过人前的人放了出来。
她看向谢宁池,扇子在手心一敲,将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收敛干净,“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在城门口捣乱的刘四的人。”
谢宁池轻“嗯”了声,“去刘家,把他家给我抄了。”
傅挽“啊”了下,听到跪着的几人中有人起身回话,才恍然这话不是朝着她说的,摇了两下扇子缓解尴尬,“衣兄,你若是要拿下刘家,还得有过得去的理由才是,刘家自来与那孙长史交好,便是之前与我为难,两人也是有商有量的。”
她这是抓紧时机,拐弯抹角地给自己告了个状。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起事看起来,她可是妥妥地站在朝廷这一边的。
谢宁池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突然掠过一丝看不分明的暗光,开口说,“别的罪名不用,单是试图行刺我……行刺朝廷命官这一条,就够刘四去大牢里蹲着了。孙强知道其中分寸,定不敢加以包庇。”
活说着,突然就话锋一转,提起件和方才话题全不相干的事,“等会儿将你傅家的帐也拿来查一查。”
傅挽手中的扇子略微一顿,又转了个圆润的圈,安稳地被她圈在掌心中,“好啊。”
说句真话,她傅六怕是整个杨州城里最怕被查账的人了。
但既然怕了一件事,除了躲着保持必要的低调之外,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这件事办好,给自己留下足够的退路。
傅挽正要开口让他派人去拿,谢宁池又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杨州城的情况你更熟悉。刘家的账目拿来,你帮我查。”
“让我来?”
傅挽咧嘴一笑,拒绝得干脆利落,“我不。”
谢宁池看着她,没因她干脆的拒绝而露出怒气,反而是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无奈模样,“我相信你,而且,我这边查账的人都还留在榴州,榴州刺史再加底下一堆人的账本都堆了一个仓库,够他们查半个月的。”
谢宁池一长串话说下来连气都不大喘,摆事实讲道理,完全一副和颜悦色的商量模样,惊地跪在一旁的天丑震惊了脸,低着头拼命盖住脸上的表情。
果然是金宝大爷,完全就是独一无二,连陛下都比及不了的待遇。
“而且,”谢宁池指了下桌上,刚才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桌子上摆着的糕点有一个才被吃了两口,就放在他方才坐的位置的手边,“我相信你。”
不知道是从哪一封信开始,他就从未怀疑过她信中的内容。而从昨晚的相逢开始,他也从未怀疑过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这种莫名的信任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诧,只是做事情总有些时候是会控制不住地从心的。
“我也说不明白因为什么,但我相信你,从未怀疑过。”
傅挽大概信了……七分。
但既然他都如此开口了,她再推却,就显得有些不识好人心了,“这样,衣兄,我吧,因为被诬赖过一遍,实在是看刘四不顺眼,到时候指不定就给他弄个莫须有的罪名来。而且若是我插手,到时那刘四指不定就咬口说咱们杜撰证据。”
傅挽将站在她身侧的傅十往前一推,“衣兄信任我,我信任我家小十,论核帐的本事,他比我还要好上两分,要是衣兄不介意,咱们折个中,让小十来如何?”
让一个九岁孩子来核帐?
谢宁池低头朝着傅十看去,他长得与金宝只有三四分像,但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一些细微的神情动作却是如出一辙,甚至连这时望着他的眼神都是相像的。
他略一停顿,问傅十,“让你核帐,你敢吗?”
傅十点头,小身板站得笔直,一个字说得干脆有力,“敢!”
他六哥为他答应下来的事,没什么不敢的。
半个时辰后,同样被傅六突然的命令弄得忙乱不修的扶书终于收完了账本,抱着匆匆走出傅家大门时,在拐角遇上了端着碗参汤的赵婶。
因着傅挽欠着的救命之恩和府里夫人的态度,傅家的人对赵婶的态度都尊敬得很,就算扶书看她不过眼,遇见了还是低头叫了一声。
赵婶的手略微一收紧,看着扶书手里拿着的账本,“这前村不搭后店的,扶书姑娘怎么这时候给六爷送账本?看这样子,六爷还不在府上?”
扶书皱了眉头,只答了一句,“六爷的事,我们做下人的,哪里敢多嘴问。”
这话,赵婶平日里听见都是要不悦的,此时果然也露出了愤怒的神情,只想到了什么,又勉强收敛了,只扯嘴露出个有些僵硬的笑,“那扶书姑娘去忙,我也给夫人送参茶去了。”
扶书绕过照壁,莫名就感觉有某处不对劲,而再等她转头去瞧,却只看见了飘飘扬扬落下来的雪花。
应该没错的,赵婶那模样,该是还有事要求六爷,所以才又去巴结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军训中,见缝插针码的字,不要嫌弃它少,每一个字都很珍贵的╭(╯ε╰)╮~
爱每一个看文的小天使,么么~
第31章 傅家之乱
刘家府上, 新上任不久的刘管事正匆匆转过回廊,路过花园时瞧见里面正在磕牙的花匠,板起脸来呵斥了几句, 才昂首阔步地朝着主院的书房而去。
他站在房门在, 恭敬地半弯了腰,“四爷?”
“进来。”
刘四放下手中的信,一并收敛了脸上那点难得一见的单薄笑意, 沉着脸问垂头而立的刘管家, “傅家的动了?”
刘管家咧嘴谄媚地笑了下,不住点头, “四爷料事如神,就是那傅家。刚才咱们安插在傅家的人来报, 赵婶已经开始动手了,估摸着再过四五天, 就有得她傅六忙的了。”
刘四低头去看那桌上的信,信上是女子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 写着这几日做了什么,问他何时才会归去。
他眷恋地多看了一眼,转头将那信纸扔到了火盆里, “傅六这人, 油盐不进, 刀枪难伤,和她扯皮,你便是将她逼到了死胡同中, 她也能自如地朝你笑。偏偏这样的人,弱点却那样明晃晃的。”
傅六爷的家人惹不得,几乎是杨州众所周知的事。
往前,城西顾家有个少爷在街上和傅七有了口角,两人打了一架。
当天晚上,傅六就到顾家大闹了一场,毁了一个厅堂,几乎将那护着孙子的顾家老夫人气得背过气去。就是后来顾家顶不住,将那娇宠的小少爷打发到了庄子上,顾家的铺子还是没逃过傅六的打压,整一年都喘不上一口轻快气。
这事闹得颇大,整个杨州城都在说这事。酒馆里有人调笑,说傅六这事做得实在有些过分了。
旁的不论,顾老夫人都是快半百的人了,又是长辈,将人气得快要晕厥过去,就是傅六跋扈,仗着傅家的家业,肆意欺凌老人家。
这话兜兜转转,就传到了傅六耳中。
她倒是没多生气,只让人写了当天在顾家时众人的言行,就如话本子般,在酒馆门口贴了。
顾老夫人的名言自此闻名了杨州城。
左一句,“我家孙子在家连皮都不给碰破一层,为了和你七弟打架,脸都被揍青了,我还没与你算账!”右一句,“别说只是和孩子,我家乖孙就是揍了刺史大人,我也赔得起!”
顾家一战成名,躁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火盆里的信纸被燎成了一层灰烬,支撑不住微薄的重量,坍塌在红彤彤的碳火上,彻底被燎成灰烬。
刘四看着所有痕迹消失殆尽,终于扯起嘴角笑了下,“若是有了弱点,藏不好,就应该把它毁灭干净。”
这话才说完,门外突然就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声音尖锐而嘈杂,隐约还在喊着什么,刘四皱了眉,满是不愉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刘管家。
刘管家心里“咯噔”了下,暗骂那些小兔崽子没有点胆量,惊得他的管家之位都摇摇欲坠,快步走到门边,打开门就要厉声呵斥。
而他打开门,看见的却是一柄就要戳到他眼珠子里的利剑,吓得他往后退了两步,苍白着脸坐倒在地,立即就要发出仓皇的求饶声。
持剑的天丑鄙夷的视线从他脸上路过,看向站在房中的刘四,“刘炳,行刺朝廷朝廷官员的罪名,麻烦你到大牢里和我们解释一下。”
刘四眼神一敛,看向跟在天丑身后的捕快,露出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解释我自然是会的。只是这其中怕是有误会,不知大人想要听我从何处说起?又要我去说多久?”
他这话才说到一半,屋檐上就吊下来一个黑影,握住刘四的胳膊将他往上一提,越过屋檐就踩着瓦片向外逃去。
天丑提气去追,冷不防一侧又突然冒出个黑衣人,起手就朝他掷了个暗器。
两人飞快地在屋顶上过了数招。
“……与属下交手那人,应与之前行刺驿站的黑衣人是同一种武功路数,而且……”天丑低垂着头跪在地上,身上被划开的几个伤口上都还糊着血迹,看着比外面他带回来的那个尸体都还凄惨。
确认谢宁池并未真正动怒,天丑才缓缓将后面更为关键的信息说了出来,“属下收缴那暗器时,发现它正是四年前从漠北缴获的那批暗器的改良版,虽外形上做了修饰,但……”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连带着还有扇子击打手心的撞击声,应和着主人嘴里随意哼的小调。
傅挽敲了下门就顺手推开了,眼睛里还跳跃着外面白茫茫的雪光,“衣兄,我说你这驿站的条件也实为糟糕了些,离着那些消遣享乐的地方远就罢了,居然连个花园子都没有,到处光秃秃的,住得让人心堵。”
一大通话下来,傅挽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气氛不对,瞧了眼跪在地上的天丑,又去瞄谢宁池的脸色,“这是怎么了?被六爷精辟的评价惊讶得五体投地了?”
她边说,脸上就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似乎事实就是她说的那个样子。
有她一插科打诨,谢宁池刚才瞬间的紧绷就像是水滴遇见了烈日,还来不及集结就被蒸发殆尽。
他挥手让天丑退下,将情况简单地说了,“刘四被黑衣人救走,我们扑了个空。但可以确定,那来救他的黑衣人与行刺我的那些人,是同伙。”
是同伙,但有可能并不是同谋。
天丑临去之前,谢宁池又叫住了人,让他等上一等,去和孙强调了人又故意说明了缘由,果然刘四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了。
那时撤回的黑衣人们早该回禀完毕,刘四不跑,有可能是有恃无恐,故布迷阵,但也有可能,是他根本就不知此事。
傅挽握着扇子,抵在嘴边轻敲了几下,“既是如此,那刘家的帐就好查了……”
话才说到一半,梁上就在眨眼间落下个黑衣人,请示过谢宁池,低声回禀,“驿站外来了个丫鬟,说傅家出事了。”
傅挽“腾”的就从桌边站起身,三两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正对着就看见了在驿站门口急得满头是汗,却又在竭力保持镇定的扶画。
她正要转头出去,就看见扶画突然间腾空而起,被方才通禀的那个黑衣人在眨眼间带到了她面前。
扶画腿软地跌坐在地,不等傅挽伸手去扶,就立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最重要的事情说了,“六爷,赵婶往夫人的参汤里下毒,夫人喝了两口晕厥过去,正好被秦小少爷撞见,小少爷也受了惊吓,府中……”
不等扶画说完,傅挽已经快走了两步,临到门口猛的想起,回头看向谢宁池,“衣兄,我回去一趟,小十就烦请你先照顾,别告诉他是家中出了事。”
若是旁的事,傅挽肯定不放心傅十一个人留下,但偏偏这种事。
傅十少而多智,又随了她的性子,对家人看重得很,正是年少懵懂时,性子还不够定,善恶又不分明。
若是见了这些手段有样学样,她真的就要找个角落去哭了。
谢宁池略一点头,刚想再嘱咐两句,傅挽已经快步跑了出去。
“跟上去,有问题就帮着。”
黑影一闪而过,紧追着跑出门去的主仆两个而去。
傅挽回到傅家时,扶棋已经将纪氏救醒过来,正赶在傅挽蹲在床前时,悠悠转醒,迷蒙的双眼在一群人中转了几转,最后停在了傅挽脸上。
那眼神迷蒙,看着不像是认了出来,傅挽往前凑了凑,握住她伸出来的手,放缓声音叫了一句,“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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