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说着更是扛不住谴责的眼神,感觉自己真是越说越像个不受管教的熊孩子,只能悻悻低头,一副“你要是忍心的话,你就骂吧”的无辜模样。
谢宁池还真想骂她,只是他惯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人没脸的行径,对小皇帝如此,对傅挽也如此。
周围隐隐在看的视线众多,且往来的人也不少,完全不复他在江平其他州所见的凄凉萧瑟,亦或是战战兢兢,出门都怕飞来横祸的低迷戒备模样。而如此截然不同的最大功臣,正垂着头可怜兮兮地站在他面前,担忧着被他责骂。
谢宁池的那点子怒气又不知道从哪个口子里泄了出去,只在傅挽的头上拍了下,“回去再收拾你。”
从措辞到语调,都有一股无可奈何的意味。
傅挽顺杆就往上爬,又问回之前那个问题,“衣兄你怎么来这了?若是缺了衣裳,可以让我府上的绣娘过去,不是我自卖自夸,我那些绣娘,可都是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刺绣高手,保准能做出最合身的衣裳……”
“我不缺,”谢宁池任由她叽里咕噜地说完了,才回答了她最开始的问题,“是我的披风,被你弄脏了。”
傅挽,“……”
刚才一不小心,差点就回了句荤黄荤黄的“我用什么弄脏你的披风了?”
好在回神得快,立即就想到了昨天因为身高不够,撑不起大麾,后摆上拖了一层的雪渍,看着比掉毛的小狐狸还可怜。
傅挽偷偷舒了口气,“这种事,让下人们来就行了,衣兄又何必亲自……”
话说到半道,傅挽就看见了个从屋顶上落下来的人,安静地跪在谢宁池面前行礼,又在她眼皮子底下突然就变成了两个脑袋?
傅十从天丑的怀里挣扎出来,抬起头就看见他六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小脸没忍住,被看得一寸一寸地红起来。
一半是羞的,另一半,还有那么几分骄傲。
因为他六哥最初就想让扶琴抱着飞来飞去,但扶琴说她太重了,抱起来飞不动。
就只有七哥,仗着人小身子轻,硬是厚着脸皮让扶琴抱着他飞了好几圈,结果半路就因为手舞足蹈,害得扶琴摔了一跤。
于是,他和小九也没享受到过“飞”的感觉。
终于在今天,他被抱着飞了一圈。
傅十抿住嘴,用力让自己不要笑得太得意伤了六哥的心,小脸看着都比平日里更严肃了两分,偏动作控制不住地朝着傅挽依了过去,“六哥,我发现账本里的问题了!”
他这边说了个好消息,谢宁池也从天丑带来的暗报中得了消息,“他们发现了刘四的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这章很瘦,但它小粉红啊~~总得有个苗头不是~~
群众的流言的功能是很强大……
以及,皇叔祖要开始认识到日常生活中的六爷了……
他会发现,六爷的朋友不少,狐朋狗友更多……
第34章 去光树村
傅十找到的有问题的账本, 是谢宁池让人从余持重的刺史府里搜出来的。
离去得仓促,这些已经成为空帐的账本就被余持重扔在了库房里。
没有付之一炬,大半可能是没料到他的私兵对上朝廷的军队会如此不堪一击, 更没想到, 杨州城会锁起城门,将他拒之门外。
但即使如此,这些账册看着也全无漏洞。
傅十小身子站在房间里, 目光看向傅挽, “六哥说过,没有问题, 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水至清则无鱼,能看着账本上的庞大数字, 在可以偷偷拿钱的时候还不利己的人,早在能管账之前就被撸下去了。”
谢宁池的眼神转过来, 傅挽拿扇子挡了下脸,清咳了下, “小十,接着说。”
可别再说六哥教给你的那些大俗话了!
“其实发现这个问题,还多亏了六哥之前救回来的那个小男孩, ”傅十穿插着说了傅挽在城门口杀了骑兵就回来的那个小男孩, “他父亲来接人的时候, 和六哥聊了一会儿,说到了他们在的光树村,哪里没有多少亩耕地, 只能种植少量的粮食。”
傅十伸手在账本上的某一行上一划,“但是这里,光树村连续四年的赋税,都不比周围几个用良田的村子少。”
傅挽朝着他指的地方看去,果然如此。
她见过各种偷税漏税的,还真没见过这种主动往赋税上加钱的。
而且四年前,那就是前一任刺史还在任的时候就如此了。
谢宁池也看到了那一行字,尤其是中间白纸黑字地写着的“嘉宁元年,戍边X人。”
每年人数不等,但四年加起来,也有十数人。
这还只是一个村庄,若是几十个都如此,那戍边军里被安排进去的人,又会有多少?四年下来,他们其中有没有已经升任?更往深处想,这些被安排进去的人里,会不会,已经有通敌卖国都成功了的?
谢宁池越想越皱紧眉头,心里迅速做出判断,看向站在另一侧的天丑,“准备行装,下午出发,去光树村。”
刘四的追踪已经交给另外的天字卫负责,并不需要他们亲自追赶。
天丑应声退下,傅十也抱着他的小算盘回去继续核帐,房间里又只剩下傅挽和谢宁池,而且前者还被后者盯着。
正事已定,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皇叔祖就又想起了傅挽上酒馆的恶劣行径。
曦朝明文不准官员出入这些声色之地。
在镐城里,抓到一个,通常就能拔出萝卜带出泥的牵连出一大批,而且往往被逮住的都不是第一次出入,被金吾卫们带出来时,一个比一个狼狈,丑态毕现不说,十个有七个里,之后的生活都是不得圆满的。
傅挽硬着头皮抗住了谢宁池越发凌厉的视线,觉着他似乎还抓住了方才那件事不肯罢休的模样,大眼珠子一转,眼皮都不带眨地说了谎。
“……那酒鬼若是只造我的谣就罢了,我行得正坐得直,自不怕他们说,但他们居然说衣兄,那我自然是要冲上前头去为衣兄理论一番的!就是那邱四,因着他没为我……衣兄说话,我都与他翻脸了!”
傅挽一气说下来,七分真三分假,真是说得自己都信了。
最后一句“刺溜”从嘴里冒出来,她才突然意识到——她居然因为这种事,就把邱四一个人甩在原地了?
明明之前,全城疯传她通敌的谣言时,身为她“酒友”的邱四没出来说过一句话,她也没生气,照样一约就赴宴了。
生意场上无常友,利益相投有合作。
她傅挽在生意场上混了那么些年,早就把“朋友”看得清楚了,对这个要求低到不能再低,绝对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翻脸的性子。
突然来了这么一通火气……
傅挽抬头看向谢宁池——都怪这位朋友,说什么可以随便对他发火,结果她就把火发到了旁人身上。
这么一想,心还微妙地有些发软。
和他计较这个,就真有些不识好人心了。
傅挽叹了口气,将扇子往腰间一插,卷起袖子朝桌边走去,“衣兄你一声令下就要去光树村,怕是要让你那些侍卫们忙坏了。光树村那个犄角旮旯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找到了,还好上次那个村民和我说过进村的路。”
铺纸,磨墨,按着记忆将路画了出来,傅挽还在念叨,用以掩盖心虚。
“光树村那条路,可就临着一片悬崖,衣兄你若是下午没找到路,可不要在山间乱晃……还有村民,穷山恶水,不说别的,民风肯定会比别的地彪悍,衣兄你那身气势,该收敛的还是收敛着……”
念叨间把路线图画完,傅挽正要把笔搁回到架子上,手腕就被后侧伸来的手握住。
谢宁池柔软的指腹贴着她的手腕低,都能感知到她脉搏的跳动。
他原本只是看她袖口沾上了墨汁,还无知无觉地伸手过去继续沾,才想顺手提醒她一下。
但傅挽写字时拉过衣袖,他这般握下来,就握了满手细腻温热的触感,恍若最上等的羊脂暖玉。
傅挽被他握住时,还是条件反射地挣了下,这会儿发现他握着不动,心里立即就快跳了几下——小耳朵说过,懂武的人大多会切脉,有一些更会看骨,一眼就能识破伪装,看出她真正的性别。
衣兄在这个时候发现她的性别,傅家账本还握在他手上,若是他因为被欺骗而恼羞成怒了……
傅挽将手腕挣脱出来,因为用力而重心不稳还向后退了一步,“衣兄这是做什么?”
话说得急,带出了三分防备。
谢宁池看得分明,却以为她是受了今日听见的那些闲话的影响。
杨州城物产丰富,土地肥沃,商贾大户不在少数,因而总有些骄奢淫逸的风气。
以往听闻便罢了,如今居然敢说到他的金宝面前,还害得她畏手畏脚的。
谢皇叔祖心里都已经谋算好了日后扬州刺史的选拔标准和杨州的整治要求,沉声与傅挽承诺,“今日听见的那些流言你不必放在心上,日后定然不会有人再敢如此。”
丝毫不知日后狂风暴雨的傅六爷认同地点头——不窝囊着的时候,她傅六爷放的狠话,杨州城里有几个敢不听的?
于是,这场对话以双方信心十足的“爷定能干好这件事,不用你再操心”而完美结束。
谢宁池在书房写了好几封信交代事务。在给小皇帝的那封信里,特意写了今日傅挽上酒馆的事,意在强调——你皇叔祖的朋友都知道维护你皇叔祖的脸面,你这个当着皇帝的人,必须要撑住场面,别在龙椅上哭唧唧的。
殊不知远在镐城的小皇帝收到信,知道居然有人在他皇叔祖面前犯了错还不挨他皇叔祖的骂,转头就扑在龙椅上大哭了。
不公平,太不公平,这可是他这个当皇帝的人都没有享受到的待遇。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评论里看到有人在讨论以后六爷和皇叔祖吵架谁赢……
六爷会撒娇会卖萌会耍帅会捧场,以后还会撩汉……
皇叔祖只会一招——你随便发脾气,我生气了算我打脸。
第35章 风雪山行
杨州城北面多山, 山势起伏又多悬崖。气候宜人,水热丰富,山林中大树挺拔, 荆棘丛生。
多年以前, 这片杨北山群中还肆虐过盗贼,专门劫掠过往商客,致死致伤数例, 因此而家破人亡的也不在少数。然朝廷派兵征讨数次, 死伤不少,也没能平息贼乱。
直到曦太宗征战江平六州时路过此地, 听闻商旅抱怨,才带兵彻底平息。
太宗为数众多的传闻中, 这“剿匪”的事迹,算得上是有理有据, 且见证人数不少的“真事”。
因而谢宁池带着人才刚到山脚下,就听见了茶棚里有人说起这桩丰功伟绩。
当头一个中年赤膊汉子在高声吹嘘, 说太宗当年剿匪时曾在他家中落脚,用过的碗筷就摆在他家的祖宗排位前。有此一物的龙气庇佑,他家中定然会再出一个响当当的大人物。
周围听众嗤之以鼻, 旁边蹲在田垄上的汉子更是高声嘲笑, “牛三你就省省吧, 还大人物,你家中那三个小子只会调皮捣蛋,四个姑娘又没一个有好颜色, 你想家中出贵人?嗬!”
那被叫做牛三的汉子气得面红耳赤,“浑你一张嘴最不饶人!我家接待过太宗,便是今日接待那……”
牛三的牛眼一转,报出他觉得此朝最响当当的人物,“就是今日接待那当朝辰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周围一阵唏嘘嘲笑。
牛三原是与那些人拌嘴,突然一转头,发现茶棚里居然坐了个闷声不响的公子哥。一身锦衣,四平八稳地独坐主位,剩下几个人都挨挤在一块儿。
这一看就是外乡人,不知来此处是做何事。
他正要凑上前去问询几句,那一桌人中突然有个抬了头,视线与他相对,竟一眼就将他吓得怔愣在原地,背心上密密麻麻地渗出了一层汗。
随即,那独坐的锦衣公子就起身出了茶棚,几人收拾结账后,立即紧随上前,马蹄声“哒哒”地踏进了山林深处。
“牛三!”
站在田里的汉子大声呼唤他,“你这是愣着做啥子?莫不成,真瞧见你的贵人了?”
众人随着他的话,再次哈哈大笑。
牛三解释的话就这般被笑声淹没过顶。
他走开几步,再转过头去,发现方才那几个人坐的桌子四处都被茶棚遮挡着,只有他方才激动时站的那一角位置,能勉强看清里面的人。而且那奔走的马蹄上许是包了布,声音都被呼啦啦的北风吹散了。
开茶棚的老牛头正颤巍巍地数着钱,眼睛浑浊得连手臂外的物件都看不清。
牛三打了个寒颤,一时间连自个都说不分明,他刚才是真瞧见了人,还只是花了眼。
他握着锄头狠使了几把力气锄地,眼前忽就又出现了当头那锦衣公子的模样,目光就不受控制地朝着那群人消失的方向看去。
十二月里,杨北山上瘴气可重得很,谁他娘的不要命了,居然挑着这个时候进山?
谢宁池带着人在山下安置完马匹,徒步上了山。
他们进山时都还明亮的天色,随着他们逐渐深入山林,在两刻内就变得昏暗。
大风刮得手臂粗的树木都哗啦作响,山间积攒的落叶枯枝被风卷动,凌厉地朝着脸上刮来。
有颗铁桶大的石头不知是被风刮走了下面堆积着遮挡的土块,还是被山林间仓皇奔走的动物们撞击到,突然就朝着山下滚来,将一棵碗口粗的大树拦腰折断,正好倒在了他们一队人的中间。
树倒下时,谢宁池就站在树的侧下方。
听见声响不对,险险避开之后就被扑了一脸的落叶枯枝,耳边叠声响起紧张万分的呼唤声。
“孤无事。”
谢宁池从树枝下出来站起身,抬头看了眼糟糕的天色,树林里昏暗得难以看清前路,这次是断树,下一次指不定就是悬崖,“找地方休整,等天气和缓。”
林间寸步难行,他们找到一个简陋的山洞,围成一堆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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