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未说完,傅挽一手捞着谢宁池的肩膀,另一手搂着他的腰,用一个横贯在他胸口的位置,仰起头来朝他笑,“啊,衣兄,你怎么有三个脑袋?”
她凑近谢宁池,晶晶亮的眼睛里还留着泪水,眼眶都还因为醉酒而发红。
谢宁池第一次发现,傅挽那双大大的眼睛,眼角居然还是往上挑的,双眼皮内狭外开,勾起个诱人的弧度,近看时就显出了几分不自觉的媚态。
而明明她身上酒气浓重,他却还是闻到了酒气后融融的暖香。
不知为何,瞧见的这些细节都让他心思烦躁。
刚才在酒桌上的对话更是再次响在他的耳畔。
谢宁池将人往地上一放,竟是一言不发地就转头而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远处听到一声房门被砸上的声音,傅挽才抚着心口,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妈妈咪呀,吓死爷了。”
刚才一睁眼感觉到谢宁池身周狂飙的怒气,看见他沉静又洞悉所有的眼眸,她差点连醉酒都装不下去。
“六爷您还说,奴婢一照面对上时,差点以为您将宁大人怎么了,才惹得他动了这么大的火气,看着就要将您按着好好抽一顿似的。”
扶书也是心有余悸,勉力将傅挽从地上扶起来,送到澡堂里先洗个澡。
灌了完醒酒汤又洗了个舒适的热水澡,傅挽好在是喘回了口气,趁着扶书去给她那披风的空档,开始打开她的百宝箱,给谢宁池选起明日的新年礼物来。
记得以前有次她把自个雕刻失败了的一个镇纸随手放在信囊里寄了出去,谢宁池可是高兴了好一阵,顺便在书信里告诉了她需要牢记的几个日子。
其中就包括了他自己的生日。
只是现在离他生日还远,要送礼赔罪,还是送个新年礼物好了。
傅挽在百宝箱里挑挑拣拣,不是觉着这个太好看了,就是觉得那个实在舍不得,最后把一只玉质小貔貅捏在手心里时,还是觉得有点小肉疼。
这百宝箱里的一件件,可都是她最宝贝的宝贝了。
就连往日里给小七他们准备礼物,她也是早早就准备好了放出来,绝不会开自个的百宝箱来割肉的。
最多,也就是打算在他们满整岁或者是成亲生子时给那么一件两件的。
捏了小貔貅在手里,傅挽还怕自个犹豫,干脆眼一闭心一狠,将百宝箱锁上,钥匙扔进了她的柜子深处,给自己催眠——开箱子很麻烦的,我不开了。
她这催眠神咒才念了几十遍,扶书就推门进来,手里抱着她的大麾,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六爷你到底是将宁大人怎么了?让他大过年的生了这么大的气。”
傅挽脸莫名一热,轻咳了声。
她总不能说,她酒后迷色,终于胆子一壮,趁人家不备冲上去将人熊抱了,还在人家胸口蹭了又蹭吃他豆腐吧?
这让她傅六爷风流倜傥的名声往哪里放?
于是她含糊带过,只强调结局,“没事,爷会将人哄好的。”
“但方才奴婢听到声响,宁大人已经出了门,连夜朝着城门而去了。”
“什么?!”
傅挽猛地起身,连扶书递来的大麾都顾不上,打开房门就大步跑了出去,一路追到了家门口,却只看见了远处埋没在飘扬大雪里的一个背影。
心下突然一跳,傅挽来不及多想,几步踩进门外能没过脚脖子的大雪里,朝着谢宁池的背影追了几步,喊了声,“衣兄!”
大雪迷茫,她被冻得打颤,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因而她并没有看到,远处的人因为她的喊声拉住了疾驰的骏马,更不知道因为没听到她之后的声音,马背上的人终是没忍住转过头来,看向了她。
距离不远,雪花也不算大。
谢宁池能看见站在雪地里的傅挽有多单薄。
她那样怕冷,雪天里恨不得将自己裹成个球的人,这时出门却连个厚棉衣都没穿,而且还站在没过她脚脖子的雪地里,无助而迷茫地看着她的方向。
她多少还是舍不得自己的。
谢宁池心下忽而闪过这个念头,然后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被这个念头挤开,那盆不知何时烧起的火虽还旺盛,却也因着纵火者,让他渐渐冷静下来。
他动了下手,招了个隐在周围的暗卫,在他耳侧吩咐了几句。
而后回过神,策马冲出了早就为他开启的城门。
傅挽被脚下的冰凉冻得回过神来,看见那身影越来越远,叹了口气正要回去,就感觉到身侧几步外落下一个人,“傅六爷请宽心,主子只是收到了消息,离开几日去捉拿逆贼,不久就会回来。”
“恩,”傅挽点头,手上一松才感觉到自己还握着个小貔貅,想了想就伸手递给了这个侍卫,“那你把这个送去给他吧,本来是准备给他的新年礼物。”
暗卫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玉貔貅。
他常年在皇家,自然能看出玉质好坏。
只一眼低下头去,却是没有接,“属下有旁的任务。”
这就是没办法给了。
傅挽也不多说,看着那侍卫一下消失也没放在心上,更不知他转头就在小本子上写了几笔,不过四五个时辰,信就递到了刚刚停下来松口气的谢宁池手里。
小小信纸上也不过寥寥数字——傅六爷为您备了新年贺礼。
继而跟随的五六个暗卫都感觉到,辰王身上那可怕的怒气,又散去了几分。
于是很快,杨州城的傅六爷要当祖宗供着的最新消息,也飞快的在暗卫中传播开来,并在之后的数年间,成为了他们所要遵守的前三条准则之一。
旁的不提,傅挽回府后,先是被冻得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等扶书拿来新烘暖的衣裳来给她换上,提醒她要去守夜时,又匆匆得知了傅七傅十醉酒的消息,赶紧赶了过去,又是一通忙乱与焦急。
一个年就在闹哄哄的境况下悄然过去。
等送走已经要急着回家的傅二姐和傅三姐,傅挽终于找到空隙,实现新年里答应的事,带着家里三个小娃娃上街好好地逛一日。
逛到吃午膳的时辰,傅七还有些意犹未尽,便央着傅挽先进了宣眺楼点菜,自个则拖着傅十,和他一块儿去了早就暗戳戳盯了许久的兵器坊。
傅十到底是个男孩,嘴上说着不喜欢,眼睛却还是朝着那兵器坊看。
所以傅挽大手一挥,同意了不说,还顺便给傅十找了理由,“小十去看着小七,别让他乱花银子又乱算账,被人坑了都不知晓。”
进了宣眺楼的包厢,傅挽还能看见两个小娃娃打闹的背影。
她托着腮笑,一回头却看见傅九正盯着她,对上她的视线之后,忙不迭就错开了视线,小脸上就差没写着“我很心虚”几个字。
傅挽已经瞧着她快纠结了一个年节了,虽大抵猜到她在想什么,却还是有些不忍心,笑着柔声问了句,“小九是有什么事,连问都不好意思问六哥了?”
傅九连一红,犹豫了最后一瞬,却还是问了出来,“六哥你与宁大人……”
那日除夕夜,傅挽跑过小半个院子又站在雪地里喊人的事,傅家虽没人敢议论,却不代表傅家几个主子都不知道,只是问与不问的区别罢了。
“我与衣兄,如今只有好友之情。”
傅挽早就被傅二姐直白的发问噎过一次,想明白后解释起来,发现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衣兄并未发现我的女子身份,因而举止上没过多注意罢了。”
而且看谢宁池那样子,似乎还是个交友困难症的患者,指不定也只有她这么一个朋友。
不知道怎么相处,干脆从心而来,不经意间就透出亲昵。
傅九却是一点拨就懂,心下大大松了口气。
再看傅挽似笑非笑的模样,立时就顾左右而言其他,从窗户里看了眼,就匆匆出了包厢门,“小七他们怎么还没回来,我去催一催。”
傅挽任她跑走,只端了盏茶,靠近窗户往下看去。
正好宣眺楼望出去就是城门口,这会儿城门里正缓缓驶来一支车队,被簇拥在中间的那辆香车,车纱轻轻挽起,车内的身影妙曼窈窕,却偏偏让人看得着又看不清,着实是勾足了胃口,吸引着一路眼球。
傅挽“啧”了一声,数清了那些侍卫的数量,勾了下嘴角。
这杨州城里,怕是又来个贵人。
只是不知道这人来的目的是什么,还刻意摆出了这样欲拒还迎的架势。
而就在她要收回视线时,眼角却看见避退在道路两旁的人群中,有个小姑娘在抱着她的那位大汉的手腕上狠狠一咬,疼得那人一把将她甩了出去。
小小的身体腾空而起,正好从那辆香车中划过,从车尾到车头,重重砸在车辕上,惊得两匹拉扯的马仰天长叫。
那车夫慌了手脚,在香车中那妙曼背影的厉声呵斥下,手忙脚乱地控制着惊马,却不知是有意无意,将那个小姑娘送到了马蹄之下。
眼看着马蹄就要踏断那可怜的小姑娘,人群里传来惊呼声。
傅挽眼睛一措,将手上的茶水一扔,喊了声“小九”就一手撑着窗户,竟是不管不顾地从二楼一跃而下,在地上狼狈地打了几个滚之后,张开双手护住了已经将小女孩从马蹄上解救出来的傅九,忍住背后骤然而至的疼痛,闷哼出声。
长鞭破空而至,带着傅七惊呼出声的“六哥”,狠狠地又落在了傅挽的背上。
傅九闻声要转头,却被她六哥捂住了眼睛,温热的手掌挡住了她即将看见的画面,将她妥帖护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六哥在,不用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唔,这大概是来了个端着炮灰的饭碗,却想有女配的戏份的人。。。。
不过,不用担心,皇叔祖有权,六爷有钱,还都是护短的人,这戏份不是她想要就能抢的~~~~
第49章 流玥乡君
傅挽挨了两鞭, 人群中已有人循着傅七的那声叫喊认出了她,当即就七嘴八舌地嚷嚷开来,各种“傅六爷”的称呼在人群中不绝于耳。
有个声音响亮, 穿透众人的叫嚷就传入了握着鞭子的少女耳中, “这是谁家来的娇小姐,居然连六爷都敢打,不知那观察史大人如今就住在六爷府上吗?”
纪流玥收了还欲挥动的鞭子, 一双美目就停留在了傅六身上。
随即眼中神色飞快变动, 几不可见地转头在傅挽方才跃下的包厢里瞧了两眼,竟是亲自跳下马车, 匆匆走到傅挽旁边,隔了两步, 守礼而焦急地望着她,双眼竟是一红, 立时就流露出悔意与无措来。
“都怪我。鞭子还使不好,就着急忙慌想救人, 手足无措下竟伤着了郎君……”
她匆匆与傅挽说了两句,就探头去看被傅九抱在怀里都吓傻了的那个小姑娘,脸上还含着泪花, 一副关心至极的模样。
“小妹妹, 可有哪里摔疼了?都怪姐姐, 心急下乱了手脚。”
小姑娘懵懂地看了她一眼,小嘴翘了两翘,竟是一转头, 扎进了傅九怀里。
纪流玥握着鞭子的手一紧,脸上的笑却还是维持着,一副“是我做错了,你怪我便怪我吧”的大方作态,又转回头来看向傅挽。
“这位郎君,方才那两鞭,可否伤得厉害?”
傅挽都还未开口,跟着她下来的那小丫鬟就将头一翘,露出趾高气扬的模样,“你这人,我家乡君都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了,你怎的还不应声?”
“莫非,是想借着这两鞭,看着我们乡君人好就讹上来?”
小丫鬟人小,声音却是一点儿都不小,保证周围的人都能听得分明,“我们乡君才跟着侯爷学武不久,方才救人心切,手下的力道虽控制不住,可定也不会多伤着你,你这般沉默不语,莫不是还想做出伤重的模样?”
“好了,小环。”
觉得小丫鬟说得差不多了,纪流玥扫过周围那些人似是明白过来的神色,笑容里就多了几分自信,“伤了郎君毕竟是我的过错,不如,等我修整完毕,改日亲自到郎君府上致歉?可不知,郎君是……”
按着她往日的经验,这时那些少年郎,知晓她的身份,再看到她的容颜之后,定是会不管不顾地扑上来,不管她说什么都只知应好。
傅挽忍着背上火辣的疼痛听这主仆俩将戏唱完,抬头正要答话时却被趴在小九肩上的小姑娘扯住了手指,低头就看见那小姑娘抱着她的一根手指晃了晃。
这戏拙劣得,让个四五岁的小姑娘都瞧出来了。
傅挽憋不住笑,抬头时就勾了嘴角,看着虽有三分狼狈,却是多了些许落拓之气,一对眼就惊艳住了那小丫鬟。
“致歉就不必了,乡君,”傅挽故意在这停顿了下,话里就似是多了些什么,“乡君来杨州城,必是有事而来吧,因为我而耽搁了,反而不美。”
她后退一步,拉住冲到她旁边来的傅七,略一拱手当做行礼。
“乡君今日好意,我傅六铭记于心,日后定当报答。”
纪流玥半包泪还含在眼眶中,嘴角的笑也已准备好,冷不防她居然是这般应对,当下就怒火一腾,上前两步就又将鞭子甩了出去,“站住,你是什么意思?!”
若是她没听错,这一个低贱的商贩,居然是在威胁她!
傅挽抬手接住她差点就要甩到傅九脸上的鞭子,顾不得手心传来的刺痛感,握着鞭子绕了两圈,猛地往后一扯,竟是带得毫无防备的纪流玥差点扑倒在地。
“乡君怕是自个说话太意有所指,竟连旁人的话都听不懂了。”
手心因为握紧了鞭子而传来刺疼,背上也因为用力而重新感觉到了黏稠的液体,傅挽心中怒意就更甚。
但在大曦,民没有与官斗的道理。
纪流玥的乡君封号是有玉蝶为证的,她若在众目睽睽下伤了人,先不说敌众我寡,便是律法上的责罚,她也逃不过。
不能动粗,傅挽暂时将怒火加在了口舌上,朝着刚刚站稳的纪流玥嘲讽一笑,扔开握在手里的鞭子,用食指轻点了几下额头,“也不是我不愿招待乡君上门,只家中有贵客在,若是乡君一时不慎,像今日这般失手,那可就……”
最后话不说完,她只给了个眼神让这位戏精乡君自个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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