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的面容在风雪之中很是模糊,李倾城看不到他的表情。好像她这么多年来从未真正看透过他。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宇文邕挺直地端坐在马上,看向她的方向,也不催促。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李倾城感觉天色不知何时变得越发暗沉,本是早上,却让人感觉临近夜晚。
雪下得越发紧凑,风刀子般自脸颊划过,她感觉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阴冷,她整个人好似置身于万年冰窖,连心都快冻得麻木了。
有些事,有些人,有些感情,早就该扼杀在摇篮之中的,不该碰,不该见,不该想。她本就是这个时代的一个过客,她不该有所奢求。
她突然嘲讽地笑了笑,冷冷地望着门口那辆华丽的马车,眼角泪光闪现。她握紧李娥姿的手,毫无留恋,主动上了马车。檀香几人在马车旁躬身候立着。待李倾城两人坐定后,几个丫鬟随后上了另外一辆普通的马车。
“启程。”
宇文邕看着马车的方向,许久方才淡漠地出声。随即马车轱辘轱辘的朝城门方向行去。宇文邕端坐在马上,紧紧跟在马车后面,深邃的眸子,幽深难测。身后的黑甲士兵也紧随其后。
马车内,李倾城紧紧地依偎在李娥姿的怀里,眼睛大大地睁着,面无表情。李娥姿轻抚着她的脊背,泪眼朦胧。
“妹妹,去了那边切莫再像以前那般放诞不羁,万事需谨慎,姐姐不在你身边。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姐姐一定会想办法将你解救出来。”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哽咽,神色忧伤,语气悲凉。
李倾城不断地点头,鼻子酸涩难耐。她不敢搭话,怕一说话,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妹妹,这是玉雪丹,共五粒,是宇文护派人送来的,你要小心收好。”
李倾城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自袖中拿出一个青瓷瓶子,她坐直身子,小心接过,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宇文护给了她五年的解药,看来是打算将她永远安置在那边了。她不禁在心中冷笑。
马车一路走得很平稳,李倾城静静地依偎在李娥姿怀中,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跟自己说话,有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听到姐姐的声音,似乎在喊她的名字。她睁开双眼,看见姐姐苍白的脸,脸上泪痕很明显。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原来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来了。
“妹妹。”
李娥姿携着她的手,双眼蓄满了泪水,仿佛一眨眼就会掉下来。
李倾城看得心酸,忙转过身子。
“姐姐,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李倾城双脚刚站定。就发现天空的雪不知何时居然停了下来,只是天依旧阴沉,黑云堆砌,北风在耳边呼呼作响。
十里长亭送别,李倾城记得古代似乎每座城池都会设立十里长亭,好像专为送别。
“倾城妹妹。”
她们姐妹俩刚走进亭中,李倾城就看见一袭红裙曳地的绝色佳人,正静静地站在自己前方不远处。
“冯姐姐”
李倾城看着她,略感意外。
冯小怜神色淡漠,只是那双原就忧愁的眸子,似乎染了一丝离别的苦涩。
“倾城妹妹,你我相识也算缘分,这两年的相处,你我也算知心,妹妹与我志趣相投,今日妹妹远去,姐姐无甚好物想送,只有人和真心在此,送妹妹一程。”
李倾城浅笑。
“多谢冯姐姐。”
三人静立于亭中,皆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
李倾城突然变得有些感伤,这样的天气,本该携同挚交,围着红泥小火炉,温酒畅谈。而不是长亭送别,相见无期。她以前最恨离别时哭哭啼啼的模样,忒矫情。也许是来到古代后。受她的身份和这几年古代生活的影响,她不仅变得格外矫情,还特别爱哭。
想她一现代大龄剩女,在现代,再怎么说也是活脱脱女汉子一枚,怎么来了古代,她就变得这么脆弱?她有些想不明白。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世上许多事都是人们无法预料的。
她看着天空,心下无端酸楚,眼睛有些干涩疼痛。
迎面而来的风,刀子似的,刮得她脸颊生疼。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尽管她多么的不舍,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也渐渐暗沉。
“姑娘,公子问是否该启程?”
黑衣模样的小厮来催了好几次,李倾城充耳不闻,李娥姿满脸忧色。
“走吧。”
在小厮第五次询问下,她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缓缓吐出两个字。
“妹妹…”
李娥姿突然握住她的手,满脸酸楚,声音哽咽,两行银白的光线自洁白的脸上划过。
“此去路途遥远,妹妹千万要珍重,姐姐方才与你说的,你千万要记住,凡事要小心,莫要意气用事,姐姐在这世上就你一个亲人了,你要是有个好歹,姐姐该怎么办?”
李娥姿说着,泪似泉涌,她微微侧过身子,拿着手帕擦拭着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神情凄楚。
李娥姿不断叮嘱她的样子,让她突然想起当年离开父母去相隔几个省的距离的北方上大学时,母亲泪眼朦胧,站在车站的月台上,对她不断地重复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的样子。
李倾城鼻子一酸,眼泪就好像山洪暴发,一发而不可收拾。她紧紧抱住李娥姿,肆无忌惮地大声哭泣。这个世上,她除了姐姐,还有谁会关心她。她在这里唯一的亲人,如今,她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上一面,有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离别了,特别是这古代的离别,此去经年,一生也就这最后一面。她哭得像小孩,无助,迷茫,痛苦。她没有家,是姐姐给了她一个家的温暖,她没有亲人,是姐姐给了她亲人的关爱。她在这里无依无靠,是姐姐给了她这么多年无忧无虑的生活。她还没来得及报答姐姐,还没来得及多陪陪她,就要远去了。
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这么多年来,她竟没有真正留点时间去好好了解她,以前,她总以为时间还很多,所以从未好好想过这些,如今,悔却晚矣。
“妹妹,走吧,姐姐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回来。要好好照顾自己。”
两人抱头痛哭了一番,最后还是李娥姿首先镇定下来,她轻轻地推开她,拿着手中的帕子,轻轻地为她擦拭眼泪。佯装生气道:
“又不是一辈子见不到了,何必哭成这个样子。”
她语气镇定,声音却有些颤抖,李倾城险些又大哭起来。其实两人都明白,这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逢。只是,这条路,选择权不在她们。她们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
她拉着姐姐的手,扯着脸皮,笑得比哭还难看。
“姐姐我走了,你也要好好保重,等我。”
“冯姐姐,保重。”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朝马车走去。
“妹妹…”
李娥姿用帕子捂住嘴,向前走了两步,倚身靠在亭子旁边的木柱上,神色悲戚,泪眼朦胧。
李倾城步子一顿,她强忍着泪水,紧紧捏着袖口处的锦缎。狠心继续往前走。
“倾城…”
她正欲狠心登车而去,便听到马车身后不远处有人在喊自己。
她站定身子,便见心玉和心夜正匆匆朝她奔来。胡心夜手里提着两个酒坛子。两人很快赶到了她面前。
“倾城,你怎么一声不响地就走了,要不是我无意间听到隔壁的人说起,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胡心玉一袭杏黄色短袄,满脸通红,因着跑步,此刻正喘着粗气,略带嗔怪地看着她。
“就是,你要走也不说一声,好歹我们也认识这么久。”
胡心夜朝她不满的撇嘴,绿宝石般的眼睛里却是满满的不舍。
“倾城,千言万语,一时难尽,我也不费话了,你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记住长安城,记住今夕何夕,记住忘川,记住我们。要是在北齐实在走投无路,就回来,我的酒店随时为你敞开,免费哦。”
胡心玉虽是带着轻快的语气说的,她却看见她那双绿宝石般的眸子里雾气氤氲。
李倾城大笑着搂过她的肩。豪爽地大力拍打着她的肩膀。
“心玉,保重。”
胡心夜紧抿着嘴,静静地看着两人,许久,胡心玉推开她,拿过胡心夜手中的酒坛。
“这是忘川,我们结识于酒,今日分别,我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唯有你最爱喝的忘川。你带去路上,也可打发打发时间。”
说着,她将两坛酒递给了李倾城,李倾城一手接过,紧紧抱在怀中。
“心玉,心夜你们要保重,等我回来。”
“姑娘,公子说天色不早了,该启程了。”
那黑衣小厮十分恭敬地站在三人身后,觑着李倾城的脸色,轻声道。
李倾城看着心玉二人,点了点头。缓缓地朝马车走近。在踏上马车的那一刻,心夜突然大声说道:
“你一定要回来,我还等着你继续跟我斗嘴呢,”
她回头看着那个比自己略高的男孩子,轻轻地一笑。
“那是自然。”
随后登车,放帘,坐定,启程。
马车好似一只不断蠕动的虫子般,载着她缓缓远离长安城,朝着北齐方向行去。李倾城紧紧地抱着怀中的酒坛,双手摩挲着坛子,她突然掀开马车的帘子,望着帘外灰黑色的天空,望着渐渐变得模糊的众人的身影,望着渐渐淡出视线的青灰色的城池。姐姐,心玉,心夜,冯姐姐,再见了。身后黑甲士兵紧紧跟着马车,齐齐踏过脚下厚厚的积雪,扬起一阵阵白色的沙尘。李倾城整个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
她突然想起当年高中的语文老师给她们赏析的的一段词。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那是张生与崔莺莺长亭送别所唱之词。
她此刻虽非与爱人远别,而此时也非暮秋时节。
可她心中莫名的悲楚,竟将此情此景与之联系在了一起。
都道情爱之苦苦此天高,为料离别之苦更胜。
她久久地趴在帘边,任这凛冽的风恣意刮割。无喜亦无悲,她只是有些累了。
长亭外,冯小怜一袭曳地红裙,呆站在雪地里,看着随着马车渐渐远去的白色的身影,神色复杂,眼里百般情绪涌现,最后皆化作深深的不解。
她嗫嚅着殷红的嘴唇。
“公子。”
声音微不可闻,渐渐散落在漫天风雪之中。红衣女子仿若一尊雕像,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 紧赶慢赶,终于完成了北周篇章。虽然写得并不咋滴。
☆、第二十七章 护送
马车日夜兼程,足足行了三日。他们这行人走的是官道。可古代的官道不比现代,李倾城这三日坐在马车里颠的浑身都快散架了。再加上这寒冷的天气,路途中多有不便。檀香锦儿两个作为随行丫鬟,与她一同前往北齐。一路上主仆三人共乘一辆马车,好在马车足够宽敞,李倾城有两个能说话的人相伴,初时的离愁别绪倒消散了许多。
三日来,她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抱着汤婆子闭着眼假寐,这几天她也想开了,既然命中已经注定,那么她只能顺从命运的安排。不过,她是不会轻易低头的认命的。她要寻找恰当的时机,好逃离这个繁重的枷锁。
不过,有一事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照理说,宇文邕那厮应该送她出城就好了,为何这三日以来一直跟着马车走?难道他是要将她亲自送到北齐?
她实在搞不懂他,他总是那么神秘莫测。有时,她其实有些可怜他的,就他现在的年龄要是放在现代,也就是一高中生,可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历经沧桑的中年人一般,让人看不透更摸不清。她知道这些都是血淋淋的经历铸就而成的。凡生长在帝王之家的人,哪个不是心沉若海?更何况他还兼有杀兄之仇在身。他的心思,恐怕非常人难懂吧。
第四日的早晨,马车早早地自驿馆动身,不过那紧紧跟随她们的百多个士兵却并未身着黑甲,而是精心地乔装打扮了一番,变作普通的小厮的模样,跟随在白衣男子的马后。队容整齐,庄严肃穆。
雪连绵不断地下了三天,到这第四日的早晨,天空竟奇迹般的放了晴。
黎明时分,乌云散尽,天边露出一丝银白的光线,渐渐的,那光越来越亮,颜色也逐渐转为金黄色。
李倾城坐在马车里,了无睡意,看着紧紧依偎在一起正在熟睡的檀香锦儿两人,她轻轻地笑了笑。
掀开右手边的车帘,便能看见棕黄色的大马上,静静端坐着的白色身影。
宇文邕目视前方,神情淡漠。自她的方向看去,刚好能清晰地观看到他清俊的侧脸,她看着他薄唇紧抿,如玉般的脸沐浴在晨光下,竟变得无端地柔和起来。一双幽深的眸子静静地盯着前方,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明明才十几岁的年纪却给人一种稳重老成。他依稀记得当年长安初见,少年十一二岁的样子,还很青涩。如今才短短几年,眼前的人不仅身量越发秀岸挺拔,就连当年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也变得坚毅,那刀刻般的五官,线条明显,越发摄人心魂。
不知为何,她竟看得痴迷。她嘴上虽说着讨厌他,可每当掀开车帘,看着他依旧淡漠的侧脸,她原本慌乱无助的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清晨的风最是冷酷,你还是安分些,好好在车里待着,免得吹了风,受了风寒。”
他的语气冷淡,她却感到莫名的温暖。她朝他撇了撇嘴,依旧我行我素,帘子掀得老大,越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不知是不是她的视觉出了问题,她竟看见宇文邕原本淡漠的脸,居然有一丝慌乱,虽是稍纵即逝,但她就是看到了。
“你,你脸红了。”
她似乎吃了一惊,丝毫未考虑过,在古代,女子是不能这么盯着一个男子看的。
不过,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宇文邕早就不把她当做寻常女子看待。她粗鲁,活泼,不拘小节,有时候,根本就不像他所认识的古代女子。
“咳咳…”
宇文邕突然伸手掩着嘴,轻声地咳嗽起来,李倾城原本只是想作弄一下他,却发现他的脸居然真的红了。她顿时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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