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丞躬身离去,宇文护突然撑开手掌,半张脸在昏黄的火光下,居然隐隐有些笑意。这盘棋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李倾城近日的心情用热锅上的蚂蚁来形容最是贴切不过,自从那日无意间听到冯小怜那惊悚的话后,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回怡红院的,她一进门就直往李娥姿的房间,赶紧将自己所闻详细告之,两人商讨了许久,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眼下她们要么等宇文邕将她们生吞活剥,要么自己偷逃出府,这个似乎不大可能,且不说这柱国府守卫森严,就算她们逃出了柱国府,这个铜墙铁壁似的长安城她们也逃不出去啊。再说李娥姿大仇未报,也不会跟她逃离这个地方的。
“妹妹,你快走吧,别管姐姐了。”
这是李娥姿最后实在没有办法,跟她说的话。她是想过一个人逃走,可是,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李娥姿这么多年来,对她关怀备至。事无巨细。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她怎么忍心丢下她一个人逃走?
她最后想了想,干脆也不走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她将她们的处境托人告知了宇文护,谁知那个丧尽天良的,居然叫她们静观其变。她听后差点断气。感情这命不是他的,她早该知道,像他那种人,根本就不该寄于什么希望。她们也就是他手下的棋子而已,丢了这两枚,还有成千上万枚,她们,何足挂惜。
她就这么茶不思饭不想,行尸走肉地过了几天,一直在静静地等待,然而,就像一粒石子掉进水里一样,水面除了刚开始的时候荡起过一圈圈波纹后,就一直平静如镜。她这几天等得就差自投罗网了,然而人家依旧毫无动静。这种坐立不安的滋味,当真不好受,明知道难逃一死,又不知道该什么时候死,如何死。这就好比脖子上架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大刀,却又不知它何时会落下,她每日过得胆战心惊,看得檀香锦儿两人还以为她患了什么病,气色差得不得了,两人整日越发尽心伺候,唯恐她不舒服。
不过李娥姿相对于她来说,倒是坦然了许多。自从她说过自己要跟她同生共死绝不一个人走后,她就像吃了定心丸似的。她看着她每日依旧在恰当的时辰吃饭睡觉,该看书就看书,该刺绣就刺绣,好像丝毫不担心似的。
就这样如坐针毡地待了五天后,敌人终于出手了,不过却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这日,天空看起来很是阴霾,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寒风如割。
她一袭红色的狐裘大衣,静静地站在海棠树下,看着漫天的雪花恣意在风中翻飞,她如一棵树般,一动不动地站着,檀香忧心忡忡地站在她身边,不断劝慰她,试图让她回屋,免得受了风寒。
秋婵来怡红院时,已是正午时刻,不过天空的阴霾却又胜了几分。
她看着秋婵那张冷漠如常的脸,心突然平静下来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死,又有何惧?
她一如往昔般,披着斗篷,在雪地里朝着宇文邕的住所走去。
这条路,她这么多年来,也走了好多次,不过这次,她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她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好好在这个时代游玩一番。
在踏进瑶光居的那一刻,她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眼那用隶书写下的三个字,一如既往地在心底嘲讽了一番。庸俗。
她站直了身子,收回视线,看着自己前方的几十株寒梅怒放,那种鲜红如血的颜色,还有鼻间不断涌现的清香,她定了定心神。朝着梅树下,那抹修长的身影走去。
她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抬头静静地看着他。
纷纷扬扬的雪很快落满了她的肩头,那种雪白的颜色和她鲜艳的红色斗篷相衬,居然很是切合。她看着洁白的雪花一片片飘落在他穿着白衣的肩头,然后神奇般地消失不见,居然看得出神。
宇文邕静默地看着枝头的寒梅,如玉般俊逸的脸在漫天雪花中,越发清冷。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谁也不说话,李倾城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她只是感觉天色变得越发阴沉,头顶的雪花也下得大了,她浑身上下都铺满了白雪。她的双腿隐隐有些发麻。手也冻得通红。她突然后悔方才出门时,居然忘记将汤婆子带上了。
她微皱眉头,悄悄地搓着双手,这宇文邕难道是特地邀她来陪他看雪?
“不知公子找我所谓何事?”
她终于有些忍不住发声轻声问道。
“今年的梅花确乎比去年开得更加艳丽些。”
答非所问?她低下头,略微寻思了一番。好,很好。再来。
“公子找我来,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告知?”
“梅花是最能抵御严寒的花,想这百花凋零,万物死寂的时节,唯有它们一枝独秀,傲立枝头,这种不畏寒冬的品性,本就值得世人学习。这世上,万花并存,争奇斗艳,你知道本公子为何单单偏爱这梅花吗?”
宇文邕收回视线,突然回头看着她。
“啊?”
她显然吃了一惊,猝不及防地抬头,看着他渐渐靠过来的趋势,她急忙后退了一步。神色略带慌张。这宇文邕想干嘛?
宇文邕静静地看着她的举动,突然轻扬嘴角,笑了起来。
李倾城看着他嘴角的那抹笑意,微微愣神,她很少看见他笑,不过这人不笑则矣,一笑倾城。那本就俊逸的面容,在那抹浅单的笑意的陪衬下,越发显得他整个人都飘逸出尘。就好像初雪中的太阳,温暖,干净。一直以来,他都是淡淡的,对任何事,都是一样的态度。
“梅花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寒冬越是凛冽,它们开得就越是艳丽。这风雪在它面前又何足可惧?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学的它们品性十之一二呢?”
他看着她,深邃而幽深的眸子好像一片幽深的潭水,让人摸不清道不明。
他就那么看着她,许久不说话。可是她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怜悯。他突然摇头,轻轻地拍打着身上的积雪,那抹温暖的笑容也渐渐变得苦涩,似在嘲讽,又似在告诫。她看得莫名其妙。不过心下却徒然一紧。
“这个世界上,不自量力之人比比皆是。本就是一朵该盛开在温暖季节的花,却要学梅花,顶着严寒,以为能够侥幸抵过风雪的摧残,最终不过是自取死亡。李姑娘,你说呢?”
李倾城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内心的寒意却一阵高过一阵。他是在说她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这招指桑骂槐,用得很好,好的让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最后她只能默默地承受。宇文邕好像是在警告她。不过,她可不想当什么温室里的花朵,她所作所为皆非自愿,她是被逼的,她也很无奈啊。
“秋婵,送李姑娘回去。”
“什,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家就已经转身进屋了。她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中的疑惑非但未消,反而加重了。这是,不打算追究了?
她带着满心的疑惑,在秋婵的陪伴下,慢慢地朝怡红院方向走去。行走间,她偶然抬头,却发现原本的大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天空依旧是阴霾的,吹在脸上的风也依旧刻骨。可是她却越发琢磨不透这层层阴霾覆盖下的天空,究竟是何颜色了。她们,逃过一劫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近日似乎越发的懒散了。发文也是零零碎碎的。
☆、第二十四章 出师
时光如箭,岁月如梭。转眼又是一载光阴悠悠而过。
李倾城这一年过得倒是相安无事,除了每日照常的苦练,剩余的时间,她大部分都是在怡红院里度过的。
公元558年底,大雪一如往昔般纷然飘落,她一袭猩猩大红毡,与李娥姿携手站在漫天飞雪之中。听着不远处鞭炮齐鸣,看着漆黑的夜空中接连爆开的烟花,那些五颜六色的流光和同飞雪在凛冽的寒风中,逐渐飘散,就好像一场华丽的大雨,纷纷洒落在这巨大的长安城中。
府外热闹非凡,府内却一片死寂。自从她入住宇文邕的府邸以来,就很少看到过这府中有过热闹的场景,不,应该是压根儿就没看到过。饶是过年这样喜庆的日子,这偌大的柱国府也没有一丝鞭炮的响声。那些丫鬟小厮也行动如常,不过府中明晃晃的烛火倒是点了不少。李倾城曾经在这样的夜晚,因为无聊而畅游过整座府邸,她每走过一个地方,抬头所看,皆乃一片汪洋火海。那些耀眼的灯光照在她洁白的脸上,她非凡未感觉到温暖,反而觉得背后一阵阵阴冷。
看来这府中的所有东西都被宇文邕那厮同化了。她紧了紧斗篷,赶紧回怡红院了。
今年,她也不知是疲倦了还是无心闲逛了。总之,她很老实地待在了李娥姿的身边。她们姐妹俩这些年来,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少,可是李娥姿自从父母惨死后,就变得沉默寡言,每次要不是李倾城没话找话说,两人恐怕就会那么四眼相对,枯坐一天。
李倾城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杀了宇文护,为自己的爹娘报仇,也隐隐约约感觉到李娥姿似乎在筹划着什么。她们在一起时,李娥姿很少跟她说过她的打算,她似乎有意不让她知道。她记得她曾经跟她说过,她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希望她这一辈子都能够活得无忧无虑,报仇一事,就让她这个姐姐亲手来实行,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李娥姿了,但是她想她能够保留她没有的天真。这些充满血腥的事,就让她一个人来面对吧。
李娥姿从来就是这样,自她认识她时,她就很会替人着想。她有时很心疼她,可这心疼中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她无法体会到她那种蚀骨的仇恨,她只希望她能够回到原来,只希望她那张年轻美艳的面容,能多有几丝笑容。
李倾城紧紧地握着李娥姿的手,内心却好像踏在一片虚空中,毫无着落。
今年,她的心格外不安。是因为离去北齐的日子将近了吗?
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离开这里,害怕离开她的好朋友心玉和心夜。更害怕离开她亲爱的姐姐。
在现代时,她因为学业和工作的缘故,和父母也是聚少离多。可现代的交通和通讯那么发达,就算远在海外,想见一面也是很容易的。可如今,这是古代,再说北齐那么远,她一旦离开这里,恐怕今生就再难见面了。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无端地慌乱起来,她不敢想象,她到了北齐那个陌生的地方,没有姐姐的庇护,她究竟该如何存活?
她想逃离这里,想摆脱宇文护对她的控制,可是,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种无奈与无助的心情,让她很难过。她突然有些愤恨老天爷,为何要将她带到这里来。她在现代活得好好的,为何要来遭这份罪?
都怪小枫,给她推荐的什么破书,害得她无端做了个梦,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里。她发誓,要是有幸能够回去,她定要她好看。
如此想着,天空中依旧燃放着无数色彩斑斓的烟花,她却觉得四周无端地阴冷了许多,她的身子也渐渐变得冰冷,这种刻骨的寒意渐渐蔓延开来,最后爬到了她心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可是这风太大了?不然,我们进去吧。”
李娥姿很快便觉察到了她的异样,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一脸忧色地看向她。
李倾城看着她那略带忧心,却十分柔和的面孔,鼻子一酸,突然有些想哭。她从来就不是矫情的人,可是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她就是有些想哭。
“姐姐。”
她一把抱住李娥姿,试图让她的身体来温暖她此刻内心的冰冷。
李娥姿刚开始被她的动作给惊到了,愣了半晌,随后紧紧地将她抱住。聪明如她,很快便明白了。
“妹妹,我送你走吧。”
她出自内心,又对她说了同样的话。
李倾城却听得泪眼汪汪,她走了,她怎么办?宇文护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不,我不走。”
她将脸埋在她的肩膀上,闷声道。态度十分坚决。
“妹妹,你就听姐姐的话,逃走吧。那北齐是何等地方,姐姐如何放心你一个人去。你逃走的话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再则,姐姐这几年来也暗中培养了一些人,姐姐会让他们安全将你带出长安城,护送你前往陈国,投奔我的叔父。”
“姐姐,我走了你怎么办?你别说了,我是不会走的。你忘了吗,我们说过要同生共死的。不就是去北齐吗,我才不怕呢。”
李倾城说着,随意擦了把眼泪,站直身子,大义凛然道。
李娥姿看着她,最后只无奈地叹了口气。
“进去吧。”
李娥姿替她略了略被风吹乱的头发,携着她的手,两人一同回到了屋中。
次日,李倾城难得起了个大早。等待一切收拾妥当后,她依旧歪倒在窗边的榻上,透过镂空的木窗看着窗外飞雪。这种惬意的日子也快结束了吧。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些舍不得这个她住了多年的怡红院,还有这院子里的几株海棠树。
午膳后,她的房中迎来了一位贵客。
她看着眼前一袭曳地红裙,容貌艳丽的女子,心中赞叹不绝。
“倾城妹妹,今日我们换一个地方练琴。”
冯小怜淡淡地笑着,语气却淡漠至极。
两人出门上了马车,李倾城与她对面而坐,一边打量着正在闭目养神的绝世容颜,一边在心中暗自寻思着。
马车行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最后在城门外一个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李倾城随着她一同下了马车,她四下打量了一番,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倾城妹妹,给。”
冯小怜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两把油纸伞,正将其中一把撑开递给她。
“多谢。”
她接过那印有红梅的十二骨节的伞,跟着她踏着薄毯厚度的雪,慢慢前行。天空中的雪花好似鹅毛般一片片飘落,不过北风倒是温和了许多。两人行走途中,她无意间看到在她们脚下的道路两边,好像栽了一排排竹子,虽说竹子几乎全部被大雪覆盖,但透过叶子的形状还是能够判断出来。
这个地方是…
两人踏着雪地,步子虽不大,走得却很快。
当那所小巧别致的木屋出现在李倾城眼前时,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想,这里正是那日宇文邕带她来的地方,不过此刻皑皑白雪覆盖下的木屋在四周一片雪白之中,倒显得格外突出。冯小怜带着她绕过木屋,便来到了一个亭子里面,没想到这木屋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亭子,那日她来时是晚上,故没能仔细勘察过。
亭子中央有一张石桌,石桌上放置了一个古铜色的花瓶,花瓶里面插放了几枝寒梅,梅花开得极好。在花瓶下方放置了一整套精致的茶具。
石桌下方周围围着几个石凳子,在左手边的一个凳子旁边,放置了一个红泥小火炉,火炉上正烧着水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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