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是除夕,爆竹声中,万家灯火。
只因为先前辅国带兵巡边,且三十万大军里也有不少长安的青壮子民,这一年的春节便有些别样的肃然意味。
***
除夕这夜,在桓老夫人相邀下,锦宜夜间便去了桓府。
因桓玹巡边而去,府内人心各异,桓老夫人故意要大操大办,免得桓玹一离,就透出一股凄惶气息,因此看起来倒要比往年更热闹些,戏酒等一应不缺。
桓氏族人老幼齐聚府上,陪着老夫人守岁。
只是并不见长房的莫夫人跟桓素舸,锦宜只隐隐听说大夫人病了,素舸正在跟前伺候。
长房的两位少奶奶倒是在席间起坐伺候。
一直到了子时,外间鞭炮齐鸣,哄闹非凡。
桓老夫人将锦宜抱入怀中,生怕惊吓了她。
门外,几个小幺儿蹦蹦跳跳,看放烟花炮仗的热闹,八纪这个平日里最爱闹的,这一次反而异常的安静,只在门口站了一站,就回到锦宜身边儿来静静坐着,偶尔同阿果说几句话,竟像是寸步不离似的。
锦宜不想在桓府留宿,吃过了团年饭,便乘轿往毅国公府而回,幸而两府之间相隔不远,不多时便已经到了。
今夜姜老夫人也并没有回去姜主事家里,只也跟奶娘一块儿陪着锦宜,并蓉儿丫头一块儿,同车而回。
车外,却是丁满跟八个侍卫骑马,并六个随从小厮,另外却还有一个人,竟是八纪。
一行人回到国公府,小心伺候着锦宜下车往内,八纪同丁满说了几句话,便陪着锦宜奶娘一行人入内。
锦宜毕竟觉着身上有些劳累,倒不是在桓府应酬的累,而是因为桓玹不在,就仿佛也把她的一半神魂也分着去了,虽然一心要回府来,但想到回到房里也不会见到他,那种疲累几乎把她拍倒在地上。
直到进房,锦宜才反应过来八纪还跟着,因回头道:“你不在府里陪着老太太开心,怎么跟着来了?”
八纪笑道:“老太太跟前儿又缺不了人,索性我跟着姑姑过来。姑姑别嫌我就是了。”
锦宜见他笑嘻嘻的,心一软:“又胡说了,谁嫌你?就是怕这里冷清,你觉着无聊罢了。”
八纪道:“只要跟着姑姑,哪里会无聊?对了姑姑,今儿阿果弟弟还说也要过来呢,我怕你嫌烦,你若不嫌,改天我叫他过来如何?”
锦宜对奶娘道:“听听这话,说的我跟万人烦似的。”
又回头吩咐嬷嬷:“叫厨下准备些宵夜,就要醍醐饼,南瓜酥,鸡肉馅的烫面饺子,还要两碗鱼汤。”
八纪道:“怎么姑姑的口味跟我一样?”
锦宜笑道:“这就是给你的,我也喝半碗汤。”
八纪呆问:“姑姑怎么连我爱吃什么都知道?”
“我连你爱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白蒙你叫一声姑姑?”
八纪却也正是长身体的半大小子,先前在府里头并没有好生吃什么,如今到了这府里,不知为何心胸有些敞开之意。
不多时厨下送了饭上来,八纪便呼啦啦地吃了,锦宜在旁陪着吃了半碗鱼汤,又吃了两块南瓜酥,倒也有些困了。
当即叫嬷嬷们安置八纪的下处,自己盥漱过了,上床歇息。
***
从初一到了十五,这期间八纪几乎都在府里头混,不仅如此,也把阿果召了来。
期间锦宜也自回过郦府,八纪却也颠颠地跟着前往,这一去,又把子邈也叫到了府里。
这几个聚在一起,这府里自然便有了声响,竟比往日还热闹。
加上林嬷嬷跟奶娘也带了小平儿过国公府来住了几日,因此这大节下,锦宜倒也没怎么空闲去牵肠挂肚愁肠百结的。
只是过了上巳后,翰墨开了学,八纪跟子邈不免都要回学堂里去。
先前阿果在读家里的学塾,但因他性子从来都古怪,且又有了个当太子妃的姐姐,所以先生也不敢过分约束他,任由他要来则来,要去则去。
奇怪的是,阿果虽然不似八纪子邈一样能说会道,但只要他静静地坐在旁边,就算什么都不说,锦宜都会觉着心中格外安稳些。
不知不觉中过了正月,有消息报说大军已经将到秦关,而戎人也纠集了先有的十八部族,形成联盟之势,开始围困秦关。
可以说,朝廷的援军来的正当其时。
就在边关之战如火如荼之时,桓府之中,也发生了一件事。
先前因桓素舸自剪了头发誓要出家,因碍于年关将近,所以老太太叫压着这件事不许人张扬。
年下大夫人跟素舸没有露面,大夫人病了是真,但素舸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自打剪了头发后,她便执意要出家,因为桓老夫人未曾答应,她便开始绝食。
正莫夫人在锦宜那里碰了个钉子,见素舸如此,更是心焦气恼,又不敢再去老太太面前哭诉,只得百般地劝慰开解。
不料素舸竟像是绝意求死一样,自此果然水米不进,不管是两位哥哥,嫂子,还是母亲劝说,都毫无效果。
在桓玹领旨出城的那日,素舸也没怎么……就晕死了过去。
趁着她昏迷之时,大家才忙给她灌了些燕窝,水米,汤药之类。才又把命抢回来。
这样生生死死,缠绵之间,终于熬过了十五。
桓老夫人听宝宁说了长房里的情形,无奈道:“既然她如此意志坚决,那也罢了,长痛不如短痛,勉强不了,就送她去净月庵吧。”
大夫人听了,虽不能舍,但桓素舸俨然求死之态,无法强求。当即便将老太太的话告诉了素舸。
素舸闻听,这才开始进水米,又养了三五日,才有几分生气。
出了正月,在二月中旬,坊间开始传说桓府三小姐遁入空门之事。
桓素舸原先才名贯天下,本是太子妃的人选,偏嫁给名不见经传的郦雪松,谁知产下一子后便和离,如今又要出家为尼。
这简直是一处极为离奇的玄妙故事,有一些好事者,竟说桓素舸遁入空门,是为了给在秦关的桓玹念佛祈福。
又说桓素舸本就非凡人,只是注定跟郦雪松有一段情缘,所以在历劫之后,便大彻大悟,重又皈依佛门,终究会成正果。
除了这些听起来超凡脱俗的,自还有一些不堪入耳的……也不必详说。
然而在桓素舸出家净月庵后,那原本清净的佛门地方突然就有些是非闹了出来。
净月庵向来都只是女尼修习之所,平常也并不接待男客,向来也并没什么纷扰,但自世人知道三小姐是在此处出家后,庵堂外便多了许多游手好闲之人,隔三岔五地在寺庙外探头探脑,不怀好意。
主持无奈,便向府尹递了状子,府尹派了些差役守了几天,也捉拿了些闲人,本想杀鸡儆猴,但也只是权宜之计,过一阵后,仍有些贼心不死的在外瞭望打探。
毕竟,这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桓玹巡边去了,听说桓府里自己都乱了起来,如今这原本高高在上见一面都难的千金小姐近在眼前,让这些天生心邪的人如何能不起意?
突然一日,竟有几个地痞大胆爬进庵堂,见了尼姑们就拉扯,幸而给来上香的施主给及时拦住了,不然恐怕要闹出大事。
这天,东宫来了一位稀罕的访客,正是桓府长房夫人莫氏。
莫夫人是特来求见太子妃的,桓纤秀因有孕的缘故,妊娠反应的厉害,正心里不爽快,听说大夫人求见,勉强传令进来。
莫夫人行了礼,瞧了瞧纤秀的身子,嘘寒问暖地说了几句。
纤秀早从锦宜口中听说大夫人去毅国公府里兴师问罪之情,也越发明白这位夫人的伪善本相,此刻相见,处处戒备,留神看她的来意。
果然,略说几句,大夫人问道:“太子殿下近来可还忙于朝政?”
纤秀应了,大夫人殷勤谨慎地说道:“听说皇上病重,事务一概都交给太子跟内阁,太子肩负重任,实在不易。这府里上下的事却又要太子妃来照看,也着实辛苦了。”
纤秀三分冷淡地应付:“身边的嬷嬷们十分能为,不必我勤劳亲为,不算什么。劳您记挂了,若是没别的事,我身上不适,就不陪了。”
大夫人忙道:“四姑娘。”
纤秀扫了她一眼,大夫人站起身道:“娘娘,是这样的,不知您是否听说了,素舸她如今人在庵堂,她本是一心向佛求得清净的,但最近,那寺庙也十分的不安稳,最近更出了被人乱闯掳人的事……”
“这些是京兆府管理,您跟我说做什么?”
大夫人道:“那主持已经报了官,只是不顶用的。何况那也不过望梅止渴罢了。我来见娘娘,不过是想您看在素日跟你三姐姐的情分上,拉扯她一把。”
纤秀皱眉:“不知要我怎么拉扯?”
“好歹……你或许可以劝劝她回心转意,脱离了那个是非苦海。”
纤秀冷笑道:“我怎么记得,当初老太太是给她选了门好亲事,是她自己不愿,非得去庵堂的,如今难道是反悔了?那也不必来寻我,只跟府里老太太说就是了。”
大夫人愁云密布:“若跟老太太说管用,我又何必来找娘娘您呢,如果当初老太太体恤她的孙女儿,也不会放素舸去庵堂了。”
纤秀揉了揉额头:“这种话是不是过了?老太太岂有不为了孙女的道理?只是当孙儿辈的,就该听从祖母的话,三姑娘一意孤行的,怎么竟怪到老太太头上?三姑娘又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旦选择如此,就该知道会面对什么,何必多言?”
大夫人哀苦地叫道:“娘娘,难道您也这样铁石心肠吗?”
纤秀心里不悦:“我只是爱莫能助罢了。”
大夫人流泪道:“你们好歹也是姊妹一场,我又着实走投无路才来找你,你竟也这样……也罢,就让素舸死在那里也罢了。”
纤秀听着这话有些奇怪,心中一动,忙转过身。
果然,目光所及,却见太子殿下李长乐皱着眉,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瞬间,纤秀竟觉着腹内微微有些抽痛,她忙按捺心绪,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第133章
大夫人手扶着桌子, 向纤柔声泪俱下,隐忍恳切。
纤秀一则因为身子的缘故,一则又着实不愿再同她纠缠,不免语声冷怠。
这种种, 却都落入了太子李长乐的眼中。
纤柔看见太子现身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妙。
而听见太子殿下进门, 莫夫人回身, 先是一惊,又忙行礼。
李长乐倒是微微俯身, 探臂将莫夫人虚扶:“夫人莫要过于伤感。你方才所说,我也已经听见了。”
莫夫人抬头看向太子,拭泪道:“殿下, 我因无处求告,事关素舸性命, 一时情急……还请殿下恕罪。”
李长乐道:“为人父母之心都是如此。只是太子妃身怀有孕,近来又颇不自在,一时懒怠操劳,何况此事又是府里的私事, 她只怕也是有心而无力。”
纤秀静立旁边,听了这句,有些诧异。
莫夫人愕然而焦急, 还未再开口,李长乐道:“夫人且先请回,此事我跟太子妃商议后再做决断。”
莫夫人听如此, 不敢再言语,只得告辞。
纤秀回到房中,静坐调息,道:“殿下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莫夫人才进门不多久,太子正好回来,正好撞见这场面,这未免有些太过凑巧。
李长乐道:“先前在内阁议事,出来后遇见安乐伯,说是夫人寻我……这才忙回来看看。”
纤秀了然地笑了声:“我想也是如此,不然哪里这样正好呢。”
李长乐道:“其实今儿她不来,我也正想跟你说此事,净月庵那边闹得有些不大像样,如果不管,势必会出事。”
纤秀不等李长乐说完便道:“三叔如今虽不在府里,但府里也有老太太理会诸事,又何必殿下操心?”
“方才夫人也已说了,老太太未必会管。”
纤秀拧眉:“殿下,这种话您竟也信?老夫人是何等慈和的人,怎会不管桓府的事?如果真的不管,自然有个不管的道理,今日大太太来求我,我心里就很不受用,这让老夫人知道是该怎么说?难道我做了太子妃,就可以凌驾在老太太头上,替她去管那些杂事?我到底是桓府的人,还是东宫的人?”
李长乐被问的哑口无言,顷刻赌气道:“那好,你不管,我管。”
“殿下,”纤秀叫了一声,半晌才说:“你终究对她不死心,对不对?”
李长乐低下头去。过了会儿:“秀儿,我知道这样不该,只是当初,从传言定她是太子妃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三姑娘,后来错过便错过了,知道她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后来娶了你,你这样温柔贤惠,善解人意,我也没什么不足,可是她偏偏……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于心何忍。”
纤秀见他吐露心声,眼中便滚下泪来:“殿下果然是余情未了,那好,照您的意思,是怎么样,难道要纳她为妃么?”
李长乐沉默片刻:“我只是不想看到三姑娘如此凄惨的境况,至少,要有个好的归宿。”
“当初是她不想嫁到潮州,一心求佛门清净,这种种是她自己选的,她自己一心如此,为什么要别人跟着她下水?”
“到底是你的姐姐,何必说的如此狠绝……”
“是我狠绝,还是她先狠绝?”纤秀按捺不住,“当初怀着身孕就能那样狠绝,不惜嫁祸给阿果,太子难道真的不知道?还是假意宽容她?且以她那种看似无辜实则蛇蝎的心性,一旦到了太子身边,以太子你的耳软心软,到时候只怕要让我灰飞烟灭了!”
“秀儿!”李长乐着急,“何必说的如此。”
“殿下是觉着我危言耸听么?是了,我一个人的说辞自然做不得准,那太子不如去问问锦宜姐姐,你问问在郦府,三姑娘曾对她做过什么!”
纤秀同李长乐说了这半天,身上更觉着不适,便忙敛了怒意,她看一眼李长乐道:“我三叔跟我爹,如今都镇守边疆,日日苦战,殿下却在这里……为了一个女人愁肠百结瞻前顾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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