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寸土寸金,店家背后肯定都有人撑腰。若是签了协议,自己买亏了还要找人麻烦,地位低的直接会有官府上门,地位高的也要斟酌一下自己眼拙买错了东西去闹,在上层圈子会不会成为笑话。
“因此这里秩序还是不错的。”荣王道,“那些小的也不敢在这乱来。明弈,你要先从哪家店开始逛?”
荣王世子卿弘很无奈的看了自家老爹一眼。陛下客气客气,让你称呼他的小名,你就真的这么称呼了吗?虽然你是陛下亲叔叔,但这样也太不规矩了吧?
“黄公子,可要先逛一下这家店?这店里贩卖的都是各类瓷器,有时候在下也会在这里淘一些前代的官窑。”卿弘恭敬道。
卿昱道:“堂兄唤我明弈便好。这里可有比较有名的首饰店?不是古董,古董颜色太差。我先给萌萌买点首饰。”
荣王立刻插嘴道:“这个我也熟,以前我经常给萌儿买首饰。金银东珠什么的还是得新做的首饰,那什么玉啊之类,古玉也不错。明弈走走走,我们先去那家店。”
荣王非常不客气的拉着卿昱的袖子往前走,卿昱也好脾气的任由荣王拉着。
白萌和卿弘走在后面,两人皆是一脸无奈。
卿弘为难道:“父王这脾气……”
白萌笑道:“舅舅不必多虑,外祖父只是显示对明弈的亲近罢了。明弈看上去也很受用。他们毕竟是亲叔侄,抛去君臣的身份,也算是最亲的亲人了。明弈之前还和我说,外祖父小时候带着他玩耍的事。”
这话倒不是白萌说着安慰卿弘的。在卿昱记忆中,对荣王印象确实不错。荣王性子跳脱,又受先帝的宠。便是先帝之后猜忌他,但在私下里还是习惯性宠着自己弟弟,特别是荣王脱下盔甲,变成个纨绔之后。
因此若是荣王在场,先帝训斥卿昱的程度会减轻不少,也不会责打卿昱。荣王在卿昱十岁之前,还经常进宫带着卿昱玩耍。这时候是卿昱最轻松的时候。因为荣王带着他玩耍,先帝不会打骂他,课程也会延后。
只是十岁之后,或许是先帝对荣王说了些什么,或许是荣王自觉再亲近太子会引起先帝猜忌,荣王不再入宫找卿昱玩,卿昱几乎没机会再单独见到荣王,见到了,荣王也是匆忙几句客套话,就立刻离去。
说实话,卿昱心里当时是有些委屈的。
不过现在他长大了,也能理解荣王当时的做法。
他是太子,作为宗室,荣王再和自己走得近,是不合时宜的。
“陛下还记得?”卿弘说完这话之后,自己先笑了,“陛下那时候肯定记事了,的确是应该记得的。只是没想到,陛下记得。”
不是记忆中记得,而是感情上的记得。
“陛下一直心软,舅舅又不是不知道。”白萌笑道,“若不是他心软,也不会委屈了这么久,到现在才好转。”
卿弘道:“陛下现在这样很好,萌儿以后也要多劝诫陛下。做好皇后的本分。”
别人都说皇帝陛下韬光养晦,现在一鸣惊人。但作为和先帝最亲近的宗室,荣王府众人,特别是荣王和曾经当过皇帝一段时间伴读的荣王世子心里却认为,皇帝的性格不一定是装出来的。
既然是白萌进宫之后,皇帝性格才转变,深深疼爱白萌的荣王府众人,自然就将这个功劳安在白萌身上了。
白萌道:“我定然会全力支持明弈。”
“萌萌,你怎么走得这么慢?”被荣王拉着快走了几步,回头发现白萌还在后面的卿昱回头道。
卿弘和白萌立刻加快脚步跟上去。
荣王选的店铺的确不错,只看柜子里摆着的几件金累丝的首饰,工匠工艺就不亚于宫里了。
这一瞬间,卿弘动了将工匠征入宫的心思。
皇后的首饰工艺还不比宫外的,这让他脸面何存?
白萌看了几件首饰后,问道:“你这店的工匠技艺倒是不错。”
店掌柜虽不认识卿昱和白萌,却是认识荣王的。见荣王来了,立刻屁颠屁颠跟过来亲自招呼。
掌柜道:“这可是从宫里出来的御用匠人的手艺,咱东家花了大价钱才请到的供奉。这几件是镇店之宝,不外卖的。不过夫人如果确实喜欢,可以找店里供奉订制。供奉年纪大了,一年就只能做那么几件首饰,本来应该是排队来的。但若是荣王您老人家,这名额,肯定是可以挪一挪的。”
“宫里出来的?可是真的?”卿昱道,“姓甚名谁?”
客人要花大价钱买首饰,肯定要问一下真假。不是店家说是宫里出来的,就是宫里出来的。掌柜很习惯这些贵客们询问供奉的名字,也知道他们有办法查到真假,当即笑道:“供奉姓陈,名广诚。”
卿昱稍稍有些惊讶:“是他?他居然还活着?”
荣王道:“当日他被赶出来后,被于老头家的人收留了,然后一直在于家人的店铺里干活。”
卿昱道:“于老头?王……王爷说的可是已告老的前礼部尚书于江翁?”
荣王道:“是他,不过又不是他。救那老陈头的人其实是他一远方堂侄。他从诚国公奴仆手下救得老陈头,还因此被免了举人功名。若不是有于老头护着,恐怕就不止被免功名这点小事了。”
卿昱皱眉:“此事怎没听人说过?”
荣王笑道:“不过是于老头家一远房小辈,这有何可说的?况且那小辈的确是顶撞了诚国公,哪怕是为了救人,这冲撞贵人的罪名还是得认下。再说了,这只是革了功名,又不是不能再考了。他能考上一次举人,就能考上第二次举人,不过耽误几年罢了。这惩罚也就不痛不痒。说起来,那小子今年秋天又该入京赶考了吧?”
那掌柜的显然也知道这件事,在诚国公已经再起无望之后,他也不忌讳谈起这件事,何况这是荣王先提起的:“云瑞少爷今年是要继续进京赶考的。”
卿昱点了点头,道:“县试名次如何?”
掌柜见这恐怕不到双十的少年郎语气很是不客气,心里本来生出了几分不喜,但转念一想这是荣王带来的人,荣王都对其客客气气的,恐怕这少年身份不一般,便越加恭敬道:“县试第三。”
卿昱道:“县试第三,就是经魁了?”
掌柜道:“是尚书经魁。”
荣王冷哼:“于老头也是治尚书的,这小辈恐怕不止他远方堂侄,还是他学生吧?”
“是老夫学生又如何?老夫还不能收学生不成?”一老人声音从门外传来,“荣王你又来砸场子了吗?我都说了,不卖给他,你怎么听的话?”
掌柜连忙迎上去,满脸堆笑道:“东家,可是老夫人说,还是得卖啊。”
那老头脸色立刻垮了下来:“听我的还是我夫人的?”
荣王讽刺笑道:“当然是你夫人的。别忘了这是你夫人的嫁妆于老头。”
那老头冷哼一声,正好说话,突然看到荣王身侧一人笑意盈盈看着自己,立刻大惊失色,立刻就要跪。
卿弘早就准备着,见那老头要跪,立刻扶了一把。
荣王还在那里冷嘲热讽:“怎么?于老头?人老了骨头脆了,还是见到本王就吓得腿软了?”
于东江立刻反应过来,皇帝这是微服私访,不能叫破其身份。他立刻整了整脸色,道:“的确是吓得腿软了,你那张脸这么丑,能不吓得腿软吗?”
卿昱:“……”
白萌:“……”
他们怎么感觉,荣王和文臣武官的关系都不怎么好,都是见面互怼来着?
荣王本还想损几句,看着白萌正好奇的看着他,为了保持自己完美的外祖父形象,只好愤愤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不待在府里发霉,出来遛弯晒太阳了?”
于东江道:“你都说承祥是我学生,我就不能带我学生来逛逛?”
白萌等人这才发现,于东江胖胖的身躯挡着的门后面,还立着一高瘦书生。
那书生面白如玉,眉清目秀,双目十分有神,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
书生苦笑道:“晚生于云瑞,字承祥,荣王爷,荣王世子,两位贵人,晚生失礼了。”
荣王道:“你哪里失礼了?失礼的是于老头。我跟你说于老头,我可是王爷,小心我也治你个不识尊卑之罪!哼,还不快点向我赔罪?别的不多要,你把架子上这些首饰包给我就成。”
于东江呵呵笑道:“好啊,你去陛下哪里告我啊,告我不识尊卑啊?牢可以坐,东西,没门!”
卿昱:“……”你们两又不是没看见朕在这,别当着朕的面吵架成吗?
只是没想到在父皇还在世见过的圆滑和善的于丞相,私下居然是这种性格,居然是这么和王叔相处……这次微服出访还真的挺有意思。
于东江还在继续和荣王吵嘴,卿昱懒得管他两老小孩。他走到不知所措的于云瑞面前,道:“听说是你从诚国公手中救下了陈广诚?”
于云瑞立刻拱手道:“是在下。”
晚生是书生对位高年长者,和先登甲者的称呼。于云瑞见这青年面容年轻,恐比自己小好几岁,忙换了称呼。
卿昱好奇道:“当年诚国公如日中天,陈广诚虽只是因为小事得罪了诚国公,可你救了他,就是打了诚国公的脸面,你哪来的勇气?”
于云瑞道:“陈师傅受的惩罚是被打了板子逐出宫廷,他既已出了宫门,所受的惩罚就已经结束了。诚国公下仆为了讨主人欢心,擅自堵了陈师傅家门,要对陈师傅滥用私刑,还要将陈师傅女儿卖去肮脏处,已是违反律令的行为。既然在下见到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卿昱更好奇了:“既然他们带了那么多人,你是怎么帮的?”
于云瑞有些不好意思:“在下还是莽撞了……”
正在和荣王斗嘴的于东江凑了过来,没好气道:“他哪是莽撞,是太莽撞了。让书童去叫巡逻的京卫也就罢了,便是诚国公的下人胡来,京卫也不会纵容。但他居然为了争取时间,等到京卫来解围,亲自撸袖子上去揍人了!”
这别说卿昱,白萌都忍不住好奇的打量那看上去很是文弱的于云瑞。
于云瑞被看得很不好意思,两颊有点泛红,显得更加俊美。
白萌眯起眼,卿昱默默侧身,走到白萌和于云瑞中间。
白萌:……
卿昱:=_=。
白萌无奈。这小皇帝醋意还挺大,她多看几眼都不成吗?
“你说他怎么就自己冲上去了呢?也是那几个下仆都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要是对方厉害些,把你打残了打毁容了,你这仕途还要不要了?”于东江冲着于云瑞吼道。
于云瑞讪讪道:“当时不是情况紧急,若晚生不冲出去,那姑娘恐怕已经被带走了。况且晚生出生猎户人家,手上还是有些力气的,对付几个脚步虚软的人还是没问题。”
事实上也是,他冲上去,把那几人打得满地找牙。若不是把人打得太狠,本来不知道这件事,也恼于这群没事找事的人去找别人麻烦,显得自己很不大度的诚王,也不会非要揪着于云瑞不放。
他打了诚王的人,其实和冲撞诚王一点关系都没有。
白萌默默上前一步,和卿昱并肩站着,夫妻两继续好奇的打量于云瑞。
这白嫩的样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猎户人家?不信。
于云瑞被看得脸更红了,跟喝醉了似的。
卿昱不高兴的看了白萌一眼,白萌无奈的看着卿昱。
卿昱发现白萌的确没有被美色迷惑,好似是自己小心眼了,立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干咳一声,缓解了一下自己的尴尬情绪:“于云瑞……你真是猎户出身?”
于云瑞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贫寒出身,道:“曾祖父获罪,三代不能为官。家父的确是以狩猎为生。”
卿昱看向于东江,曾祖父获罪?
于东江道:“大中七年。”
卿昱立刻恍然。
大中是承朝开国皇帝最后一个年号。大约是许多英明君王都逃不过年老多疑的时候,这一年,承朝太祖皇帝废太子,太子自尽,许多人都受到此事牵连被贬被杀。
当世祖皇帝继位的时候,为太子平反,一些被牵连的大臣也被平反。不过被平反的都是分量比较重的大臣,其中一些被牵连的小虾小米,就无暇顾及了。
显然,于云瑞的曾祖父,就是其中之一。
卿昱问道:“你曾祖曾任何职位?”
于云瑞道:“曾祖原为东宫詹事府司谏。”
卿昱道:“世祖曾昭告天下,若因当年之事有冤情者,皆可上告平反,你家为何不上告?”
于云瑞道:“曾祖言,身为东宫司谏,本应掌箴诲鉴戒,以拾遗补过。他没尽到职责,导致哀太子道德不端,触怒太祖,是他之罪,何怨之有?不过是流放边陲,三代不能为官。待第四代,再为国效力。”
卿昱冷哼:“愚蠢!既然世祖说其无罪,那就是无罪。便是真心觉得有愧,那更该让子孙出仕,继续辅佐君王,以尽未尽之责。对于君王而言,他们更希望看见你一家为国效力,而不是因愧疚而自我放逐。”
于云瑞顿时很是有些尴尬,想要反驳,又觉无话可说。
他曾祖父此举肯定是高尚的,但面前这贵人的话似乎又没错……
于东江叹息道:“黄公子,他曾祖是我一族叔,那是出了名的老顽固,不然也不会任司谏,让他去劝谏哀太子。他认为自己有罪,定不会给自己喊冤,定只会将该遭受的惩罚都受了,才会赎罪。若他心中觉得自己有罪,却向世祖皇帝上书称自己无罪,那他成什么人了?”
卿昱想了想,道:“只是可惜了。”
QAQ看于云瑞曾祖父的做法,再看于云瑞的品行才学,就知道于云瑞的祖父和父亲定也是人才。这多浪费啊!
于云瑞低下头。虽然刚才他因为面前这青年对曾祖父的不客气有些生气,但现在知道青年只是因为可惜曾祖父、祖父和父亲的才华,眼眶不由有些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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