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不关我事,怀玉,要不,我们就不要见面了。”宋钰道,她的身份尴尬,让怀玉因为她受了不少白眼,她已觉十分愧疚,但怀玉因为她和父亲反目,她总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宋钰!”怀玉气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你别气,我只是觉得拖累了你。”宋钰把冰包轻轻的搁在怀玉眼皮上,怀玉被寒气一激条件反射闭上了眼。
“反正你不嫌弃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嫌弃你的。”宋钰认真的说。
“真的?”怀玉闭着眼,表情放松起来,弯弯的唇角柔和似水。
“嗯。”宋钰笑着确定。
“那你没机会了,我是不会嫌弃你的!”怀玉笑起来,扯动了肿痛的地方,很不优雅的龇牙咧嘴。
宋钰看他做鬼脸不禁笑出声,又道:“宫帅气性不消,干脆就来我这里住几晚,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房间,床铺睡两个人是没问题的。”
怀玉被宋钰说得很是意动,便答应道:“好,我回府收拾几件东西再来,我很快就回来。”
怀玉回府已是傍晚了,宫府灯火通明,只为等怀玉归来,宫崎和徐银铃等在宽大的院落,连里屋都无法待下去。
怀玉回来就看到这种三堂会审的架势,徐银铃先按了宫崎的肩,聘聘袅袅的走到怀玉面前,轻声细语的道:“怀玉,怎现在才回,老爷连晚饭都没吃,在等你。”
怀玉是很尊敬徐银铃的,勉强露出一个笑模样,“徐姨,我去朋友那里玩了会儿,想要休息了。”连看都没看宫崎,就是利落的转身。
“逆子!”宫崎道,“你若敢走,我非让宋钰在这地界混不下去!”
“你敢!”怀玉猛的转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凛冽锋利神色,刚硬的使整张脸都有了男子的阳刚之气,他的眼里燃着一簇蓝色的幽焰冷火,“她到底怎么了,你要针对她!”
宫崎终于见了儿子英气的一面,虽还穿着女装,但那股气势已经是男子了,欣慰之余无尽酸涩,儿子显露出这一面,是在跟他吵架的时候。
见了宋钰之后宫崎又派人去查了她的详细资料,宋钰是被班主捡到从小收养的,唱戏唱的好,也没传出她与哪些达官显贵有染,估摸是因为怀玉与她交好,等闲之辈还在观望,目前为止宋钰人还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
之前所想放任怀玉与她多接触从而治愈心结的想法在见了宋钰的模样后就没了,他太像玉之婉,他舍不得了。
且她宋钰的名字,不正是上天送来他身边的一块宝玉,将他的玉之婉又送到他的身边?他怎能辜负上天美意,他说让宋钰在北平混不下去自是为了制住怀玉,谁让怀玉的逆鳞是她呢。
“我没有针对她,我见了她喜欢还来不及,你只要好好听我话,我就捧着她让她红透北平,她不愿当戏子,我也能给她安排个新身份。”
“新身份?当你姨太太?!”怀玉讥讽,“如果她不愿意,是不是又要让她混不下去?”
宫崎索性承认,“是又如何,她不愿又能如何,你能保得住她?以她的身份,能当宫司令的姨太太,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事,她要识时务保不齐高兴疯了。”宫崎冷冷一哼,对怀玉的讥讽询问作答。
“好算计啊,父亲,你真是好算计!”怀玉情感起伏太大之时就会止不住的咳,是老早的毛病了,他知宫崎的话一句都没开玩笑,他什么都没有,唯一的身份还是宫崎带给他的,他保不住宋钰,他竟然连唯一的朋友都保不住,念及这一点,胸口闷疼的几乎要窒息,他大口喘着气,悲思过重,干哑自嘲的笑溢出来,摇摇晃晃的,还是晕倒了。
徐银铃吓了一跳,宫崎也从座椅上站起,老管家忙着找医生,宫府上下忙成一团。
医生诊治后对宫帅道:“病人忧思过重,哮喘病情恶化,中医调养见效慢,且病人支撑不住调理过程,想要治愈还要西医。”
宋钰左等右等没等来怀玉,心道许是要留宿在宫家一晚,明日会来,这样安慰着自己,宋钰先行睡了,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安稳,干脆挑了灯复习起戏词,翻到游园惊梦一段: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心思愈发烦闷,宋钰合上戏本,又翻开一页,翻到了长生殿:只因你传信约蟾宫相见,急得我盼黄昏眼儿穿。这青霄际,全托赖引步展......
宋钰气的一股脑全合上,都是不吉利的,看了碍眼。
宋钰还是没能合上眼,闭眼睁眼都是怀玉,吓得她又爬起来,总不能是她喜欢上怀玉了吧,可怀玉是女子啊!
不,只是担心朋友的心情,宋钰没有喜欢过人,但唱了风花雪月恁久的戏词,人事也通晓一二,只是她太过担心怀玉罢了。
宋钰这般想,却闭着眼清醒了一夜。
二日清晨,宋钰没有戏唱,伸长脖子望着门口,一直望到了下午,怀玉还是没来,她去宫府找了,被府里人几句话打发走,说宫帅与小姐不在府里。
宋钰回去后心乱如麻,担心着怀玉的处境,意识到是自己惹得令父女两人反目,觉得是自身身份的缘故,宋钰从没像今天这样痛恨过她戏子低贱的身份,并非自怜自艾,不甘而已,如果她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就不会有这些事了吧。
却说宫府内部,怀玉的房间外守卫又加派了十人巡视,不为别的,就为拦着宫怀玉偷跑。
怀玉和宫歧那晚大吵着实撕破了脸,怀玉还犯了病,加重了病情,刚醒就要走,被宫崎找人看住了,为把人带去英国治疗,宫崎放下话,若是不想改口叫宋钰姨娘,就老老实实的听话。
怀玉怄的要死,可还真没什么办法,她是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的,直到宫歧安排好了一切,宫怀玉算是被押着上了飞机,她也没能见宋钰一面,也没能违了宫歧的意愿。
修剪成椭圆的指甲没有尖利的形状却依然把手掌刺出了血,他攥着手帕,洁白的帕子吸饱了血,沾染的就像是他的生气。怀玉自上了飞机就呆呆的不说一句话,双目沉沉的,像是在想些十分重要的事情,伺候的丫头噤若寒蝉,连同宫歧派来保护实则监视他的卫兵都只是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他现在的模样是很阴沉的,苍白的病容上点缀着异样的潮红,时不时传出的几声咳像是要把心肺都搅成碎片去全都咳出来,声声的都是怨。
他这次真是厉害的很了,怒极攻心,晚上便连声的咳,否则宫歧也不会安排他出国安排的那么急,他的病在国内是治不好的,耽误不得了。
天空倒是晴朗,偶尔飘来的几朵云也能从窗外看,这些云平日看着高高在上,现在离得人近的好像是伸手就能触到似的。
不知名飞鸟白色的羽毛在气流的影响下落到了窗上,宫怀玉食指尖儿触着那支羽毛,有了笑的模样,不过那笑是带着苦色的。
好不容易交着一位投缘的朋友,却被他爹看上,宫岐有了徐姨还不够,偏偏要对宋钰下手,单单对他朋友下手。
他这个爹,真不愧是北平城只手遮天的军阀啊,怀玉对宫歧是怨上加怒,对负了约来不及说再见的宋钰更是愧疚,他都没教她几句洋文。
他最怕的还是宫岐真的纳了宋钰当姨娘,若是如此,他岂不是——不!绝不能让这事发生。
怀玉暗暗攥了拳,招来主事的人,气息虚弱的托他等回去给宫崎带话。
怀玉说:“回去告诉他,是要我还是要她,我一条薄命,还是不怎么稀罕的。”他是用自己的性命在威胁宫崎啊。
“咳,咳——”飞机上只有宫家的一行人,这时候却没人发出什么声音来,咳嗽声在寂静的飞机上格外刺耳,载着一声声咳,飞机驶向遥远的国度。
这时怀玉和宋钰都不知。
怀玉留给宋钰的“很快”,是在溪水无声流淌的深潭底下,黑藻暗生缠绕礁石的四年春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左边抱着萝卜小天使,右边抱着小九小天使,还有小天使要到蠢作者怀里来咩~
已经想好下个世界写什么了哈哈哈哈,脑洞开了一堆,真要写感觉还是很遥远......
第39章 长生殿
北平城最大的湖广大戏楼近来连着七日都是小玉儿担角儿的戏,场场火爆,戏票难求,就连站票和挂票都要找熟人托关系,戏楼听戏的都是人挤人,就为看小玉儿登台,这番火爆把仁和楼红角儿粉朝凤的风头抢了一半去。
小玉儿最初登台唱的是昆曲儿,在北平这地界儿最开始是不太兴的,可耐不住新鲜,有些心里躁动的觉得京剧翻来覆那几出去听出了老茧子,这时候唱传奇剧本儿的就来了,被小玉儿细腻委婉的唱腔和风雅好看的身段一勾,就跟着了迷一样爱上了这种比京戏柔的戏,有批人这就“叛变”了。
来看戏的尤以贵妇居多,昆曲里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情情爱爱正好对了她们的胃口,加之和小玉儿对戏的小生头面俊俏的很,一对儿养眼的鸳鸯在台上,优美的唱腔风流的姿态,可招了她们的喜欢,还有不少男的是单朝着清美的小玉儿去的,真懂戏的听戏看戏,外行人有一部分留着哈喇子看美人儿,不管看戏的什么心思,反正小玉儿是大火,风头无两的盛极。
这一日唱的是游园惊梦,台上的杜丽娘蹙着细长的眉,眼波里含着满满的情,委屈婉转的唱腔唱起:“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茶蘑外烟丝醉软——”
“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歌溜的圆~ ”雅步翘指,连转身的姿态都有她独特的那种优美,此时,她就是春华烂漫思情郎的丽娘,把古时大家小姐的娇俏哀怨带到了台上。
虽不想承认,但台下贵妇都觉得小玉儿这股风情简直绝了,要是她们是男的,保不齐也得被她惑个神魂颠倒。
台下的男的不但眼神火热,叫的也热,说白了,大多是为色相,要是这色相还有与之相配的味道风情,更是让人心里痒,生起算计。
自宋钰去了一次宫府找怀玉被宫府下人打发后,她三天两头的去打听消息,直觉里怀玉是不会失约的,定是出了什么事,说不定是被宫帅囚在了府上,可不管她怎么打听,散出去多少银钱,都没得了宫府深门大院里她想要的消息,前日去宫府,门口守卫即使是看了美人的面子上也有些烦了,告之她宫帅半月前去了武汉处理事物,宫小姐一月之前就被送出国治病,宫府除了下人管家就只留了个空壳子,没她要找的人。
宋钰担心死了,怀玉在她面前咳都不咳一声,有几次他压低了嗓子转过身肩膀不住的颤,她担心问他怎么,他只笑说无事,想起个笑话想笑罢了,而在宫府,怀玉他拉着她的手与宫帅对峙,可是频频干咳。
居然已经病的这样严重了,要出国去治吗?
且,都已经离开一个月了,正好是怀玉说回宫府收拾东西随她去住的那晚后。
宋钰走的魂不守舍,连勉强地笑都挂不起来,宫府巨大的牌匾乌木朱底,尊贵深沉,宋钰都不敢再看,逃也似的走了。
自此,虽十分挂念,生计也要继续,她又登台唱起戏,一场连着一场,把时间排的满,像是发泄着什么,忙的让自己一点儿空闲的时间都没有,就差累垮了嗓子。
又一场唱罢,宋钰卸了妆,心里有些惶惶的不安,她习惯了台下雅座正中怀玉专注的眼神,每次登台眼角都不着痕迹的扫着那处,对上陌生的人,心里空落落的。
失了怀玉的庇护,戏班子里有人说闲话,有个师姐讥讽她说正经人家的小姐怎么会和戏子交朋友,只是把她当个逗趣儿的,她还真信了,茶不思饭不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丢了情郎害了相思,保不齐人家大小姐就是腻了她出国玩去了,等过几年再回来,还能记着她?
她面上云淡风轻,该干嘛干嘛,没入心的模样,心里却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禁怀疑起来,心里也动摇了,她不信怀玉是假意拿她逗趣儿,却不敢相信怀玉等回来后是否还能记着她,她和怀玉才认识不到两个月,时光随便翻个浪花,一冲,这两个月不到的一点儿情谊,还能留多少。
不光是戏班子里头的人说闲话,若干观望的人都打起了小九九,没了宫家的庇护,宋钰就像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鲜美肥肉,谁都能伸出手来碰上一碰,咬上几口。
二楼雅间,戏台雅座,一双双眼贪婪的盯着呢!
不是没有看到,再沉浸在戏里眼也不瞎,宋钰知她早晚有那么一天。
她会成为被贵人关在笼中的金丝雀儿,运气好,在一人手下,运气不好,各处辗转。
到底是心不甘,唱起的戏词都透出悲愤的无边决绝。
“ 四更鼓天将明残烛渐尽,
形吊影影吊形倍加伤情。
细思量真个是红颜薄命,
可怜我数年来含羞忍泪、送旧迎新、枉落个娼妓之名。
到今日退难退进又难进,
倒不如葬鱼腹了此残生! ”
那一眼的决绝,竟像真存了死志,台上高节杜十娘附身活来,台下连声叫好。
戏如人生,宋钰在戏里演着别人的悲欢,旁人哪里知她所想。
精绝的入戏人,也入了一双冷暗的眼。
宋钰的惊惶是今晚兴起的,右眼皮直跳,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儿发生。
她在隔间卸了妆,对镜子呆坐了会儿,有人来叫她,说是班主让她打扮打扮,有贵客。
心里咯噔一声,宋钰不安的事终于发生了,这是有人要包她了。
檀香木的梳子被她抓得紧,泛白的指骨透着寒气,宋钰死死盯着镜子里清丽的影像,眼里燃了一簇火,既不甘又有孤注一掷的狠绝,她对传话的人说:“我过会儿就去。”
描眉覆粉扫胭脂,最后蘸了点口脂点在寡淡的唇上,轻轻一抿就晕开了鲜妍的玫红,真是好气色。
此时宋钰心里想的是:怀玉,你现在在哪儿呢。
过了今夜,她可就没有脸面再见她了呀!
“姑奶奶你好了没,班主催的急啊!”传信人一直守在外面,宋钰自嘲,她还能撇下一班子人跑了不成,“好了。”声音冷的掉渣,把人冻的一哆嗦,抬眼看着出来的宋钰装扮好了这番雕琢的容貌,喜不自禁,真是美啊!就是不知能卖个多好的价钱了。
宋钰一路冷着脸,推开门的时候,她挂上了淡笑,让人既不会觉得谄媚也不会失礼。
班主拉着她向前几步,讨好的介绍着,“卢爷!这就是小玉儿,玉儿啊,还不快叫卢爷!”班主赶紧给宋钰使眼神,宋钰乖巧道:“卢爷。”
卢爷一身月白绸缎长衣,做工精细,袖口隐隐流动着华光,右手拇指带着翠绿的扳指,中指是黑玉的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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