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殷神色本来有些严肃,被季箬这样一看,气势反而弱了下来。
他撇开眼睛,道:“我有话跟你说。”
季箬下了软榻,走到凳子上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冷茶,开口道:“说吧,那个假季箮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不肯开口。”冉殷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他注意到,她的眼角有红痕,应该是刚刚在软榻上睡觉,被软榻上的竹席给压出来的。黄昏的微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她的脸上,那红痕就显得有些艳丽了,像是喝醉了的胭脂。
冉殷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
季箬语气淡淡的:“不肯开口?是么!冉将军的手下审讯的手段有些不入流啊。”
“不如你帮我教教他们?”冉殷下意识的就开口道。
季箬哂笑:“我没那个功夫。”
什么叫“不肯开口”?那个凤女,根本就不是什么硬骨头,自己尚且能从她口中套出一些话来,更别说边关的杀神冉殷了。
冉殷说的比唱的好听,他就是不想将审讯出来的结果告诉她罢了。
季箬放下手里吃尽了的那盏冷茶,抬眸看向冉殷:“既然什么都没有审出来,将军来这一趟做什么?荀将军应该放出来了,将军作为荀大将军的嫡系,此时应当跟在荀大将军才对。”
“我找你不是说那个假季箮的事情,我有别的事情跟你说。”冉殷道。
季箬有些诧异,她突然发现今天的冉殷有些不对劲。
往日的冉殷算不得一个好脾气的人,对人说话,从来没有低声下气过。自己今天跟他说的话夹枪带棒,他却都忍下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季箬狐疑的看着冉殷。
冉殷没等她开口,直接问道:“我听说冉家那个长斑的少爷跟季箮提亲了?”
“对。”季箬点头。
“你们家答应了?”冉殷问道。
季箬好笑的看着冉殷:“季箮是我姐姐,我怎么也管不了我姐姐的婚姻大事吧?”
冉殷见季箬一而再再而三的不配合自己,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他干脆沉声道:“你才是季箮!”
季箬不承认,脸上的笑容也慢慢的收了起来。
她还是没有弄懂冉殷的来意,靠着他刚刚的三言两语猜测道:“将军是来替我表哥打抱不平,觉得我们季家欺骗了他?”
“将军放心好了,今日早上,我已经跟他说好了。”季箬说道。
冉殷一下子紧张起来,他问道:“你们说好了什么?”
季箬越发不耐烦起来,她看向冉殷:“这是我们季家的家事。”
“你是不是要把……”冉殷说到这里,忽然不肯说了。
他扭头看向窗外,院子里的桐花树上面的桐花开得正盛,紫色的花在枝头,被黄昏的光镀了一层金色,像是栩栩如生的画。
冉殷忽然从自己的腰上取出一把匕首,往窗外掷去,匕首打在桐花树的树干上,原路弹了回来。
季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愣楞的看着冉殷接住那把匕首,拍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这时,窗外最大的那株桐花树才抖了抖,树桠上紫色的桐花纷纷掉落,像是簌簌下了一场桐花雨。
冉殷艰涩的开口:“我知道冉羡他不是想跟季箮提亲,他是想跟你提亲。”
“不要喜欢他。”他说,“他不过是一个商户之子,又生得那般瘦弱,将来能有多大的造化!当今圣上是个病秧子,你也不要喜欢,你若是嫁给了小皇帝,说不定没做几日皇后就要做太后了。”
“我觉得,你很适合做将军夫人。”
季箬脑子里反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冉殷说了什么。
他在跟她表白。
季箬觉得有些新奇。
她是试药女的时候,慕容阑喜欢她,却没有告诉过她。
冉羡喜欢她,就直接找了家里的长辈提亲,也没有告诉过她。
只有冉殷,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先找到她,跟她讲了他的心意。甚至,他还在诉说心意的时候,打了一场桐花雨给她看。
就算不为这个表白高兴,她也要为那一场桐花雨高兴。
季箬抿了抿嘴,开口道:“你想娶我做你的将军夫人?”
季箬的反应太平静了,冉殷心里失望起来,可他还来不及消沉,就看到了季箬变得通红的耳根。
“对。”他心里紧张极了。
季箬在冉殷的殷殷注视下,指着匕首问道:“这是定情信物?”
“是。”冉殷点头。
当年季箮送了他一把匕首,那把匕首在边关救过他一条命。他本来想将那把匕首作为定情信物交到她手里的,可他又觉得那把匕首沾了太多的血,满是凶煞之气,她不应该接触那样的东西。
这把匕首,是冉殷亲自从库房挑选的,季箬只要将匕首拿起来,翻一面,就能看到上面他亲手刻的字。
季箬用莹白如玉的手指将匕首推回冉殷面前,她说:“我知道了。”
微微有些发热的脸颊冷却下来,精致的面容恍惚间变得不近人情:“你走吧,以后不要来找我。”
“为何?”冉殷声音有些发抖。
为何?为的事情多了。
为冉殷在凤女的事情上坑了她一把;为荀错和季陵是政敌,冉殷与季陵相互仇视;为冉殷皇族子孙的身份可能会将她和季家拖进无尽的麻烦之中;为冉殷有着边关杀神的身份,身上的戾气太重;为……他以为凤女是季箮的时候喜欢凤女,知道她是季箮了又毫无压力的跟她说嫁娶的事情!
窗外的桐花还没有落尽,季箬低垂了眼眸,反问道:“我为何要答应你?”
“我心悦你!”冉殷脱口而出。
“我不心悦你啊!”季箬道,“冉将军,您请吧!”
她撇过头不看冉殷,冉殷第一次跟小娘子表白,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在这时,锦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小姐,您醒了吗?”
冉殷这时还记得季箬的闺誉,翻身出了窗户,然后悄无声息的上了屋背。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心思纷乱听话本
季箬顺着锦桃的声音看过去,就看到锦桃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原来小姐已经醒了。”她看起来有些激动,道,“您刚刚看到了吗,院子里有一株桐花树,不知怎么的,突然花朵儿簌簌的往下落,像是下了一场花雨……到现在还落着呢!”
她说着走上前来,想要扶着季箬去外面看落花。
忽然目光定格在桌子上,诧异道:“小姐,这匕首是哪儿来的?看着可真精致。”
季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知道冉殷没有带走他那把“定情”的匕首。
“收起来吧。”季箬收回自己的目光……她想着,这匕首应该是对冉殷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才拿来做定情信物,总不能丢掉它。
锦桃应了,她拿起匕首朝梳妆台走去,那边有一个抽屉,里面专门放了好几把匕首,都是季箬出门时带在身上防身用的。
将匕首放进去之前,锦桃觉得匕首的鞘摸着有些不对,她翻过来,就看到上面写着阿箬两个字,心里不由得咯噔一跳。
她明白过来,这匕首不是她家小姐的。她家小姐的东西上面,从来不会留下任何记号,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算计利用了。
这匕首是别人送给她家小姐的……谁送的?匕首上刻着这般亲密的称呼……
锦桃悄悄看了季箬一眼,就看到季箬眉头微蹙,心里应当是烦恼的。便没有出口相问,而是关上那个抽屉,打开一个不常打开的箱笼,放了进去。
放好匕首之后,锦桃走出来,问道:“小姐,出去看落花吗?”
“我大概是惊风了。”季箬忽然开口说道。
锦桃吓了一跳:“怎么惊风了?小书房里面放的冰块不多,门窗也关着,这大热的天……”
她说着看向窗户,有些诧异:“小姐起来开了窗户?”她分明记得她之前是把门窗关得好好的。
季箬嗯了一声,然后拿了一张宣纸写药方:“你让人去药房按照这个房子抓药,抓了回来就熬上,我不用晚膳了,你去浣春院说一声。”
“小姐身上很难受吗?”锦桃担忧起来。
“并不难受,只是不小心一点,明天就该难受了。”锦桃眼睛低垂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指,轻声道,“锦桃,我要去朱床上睡一会儿。”
“好。”锦桃赶紧应了。
她扶着季箬,直接从暗门回了闺房,然后伺候着季箬上了朱床躺着。
这次,她仔细关好了门窗,才出门吩咐人去抓药,自己亲自去浣春院跟季冉氏说了季箬不用晚膳的事情。
“傍晚的时候刮了一阵邪风,院子里开得最茂盛的那株桐花树的花儿,全部落了,像是下了一场花雨,细细密密的铺在了地上。小姐不让在身边伺候,她小憩之后开了窗,大概是那个时候惊了风……小姐自己写了药方,已经拿出去抓药了。”
她略微琢磨了一下,决定瞒下匕首的事情。
季冉氏不疑有他,想了想,道:“既然是邪风,阿箬身边还是要有人守着的好。锦桃,你和锦杏今晚轮流当值,守阿箬一宿,有什么事情,赶紧来浣春院报信。”
锦桃应了。
等她回到锦桐院,抓药的人已经回来了,锦桃交代了瑶柳去小厨房熬药,自己轻手轻脚的进了房间,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内室,就听到季箬唤了一声:“锦桃。”
“小姐,您没睡?是哪儿不舒服吗?”
“心里有些闷。”季箬说道,“你找本书来念给我听。”
“小姐想要听婢子念哪一本?”
“《鄞州荣华录本》。”
小书房的一隅放了不少的话本,锦桃翻找出季箬说的这本《鄞州荣华录本》念了起来。
这本话本是当年许公子的成名作,讲的是某朝大司马和太傅两家是世仇,大司马的儿子喜欢上了太傅的女儿,发生许多事情之后,大司马和太傅两家都被那一朝的皇帝所宠信的奸臣害得满门抄斩,侥幸逃脱的大司马的儿子和太傅的女儿分别卧薪尝胆为自己家伸冤的故事。
这个故事并不讨京里面夫人小姐们的喜欢,可因为这话本是许公子为了替人伸冤而写,一时之间被众人引为传奇,便流传了下来。
锦桃是没有看过这个话本的,好在她识字多,倒也能顺顺当当的念下来。
“……银瓶儿跌跌撞撞的跑进屋来,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她摔倒在陆飘飘面前,凄声道:’娘子,莫少爷打听来消息,老爷已然被锦衣卫拿下来了,他如今家破人亡,老爷又是他的仇人,除了替咱们通风报信,已帮不得什么忙,还要小姐早做打算。’陆飘飘闻言,脸色雪白,哀声泣了起来,口中只念叨着苍天无眼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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