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到丞相府和长公主府明目张胆地调查案子,一时半会儿没有再大的进展。原以为案件会再度陷入僵局,没想到段崇派去江湖打听的人有了回信,给案子带来了一线转机。
这负责打听的人乃是江湖上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百晓生。
原本江湖人要想找百晓生出手寻甚么消息,重金难买。但要是段崇亲自出马求他办事,结果就不一样了。缘于这段崇曾救过百晓生一命,两人有生死交情,故而凡他有所求,百晓生必然有所应。
一直以来,段崇不轻易开口求人,百晓生想报恩都没得个机会。这次段崇请他去打听“骨醉”的事还是百晓生头一次见他相求,自然办得尽心尽力。
段崇要找到关于骨醉传闻的详实内容,百晓生费尽千方百计为他寻来一个人,这人如今正在六扇门等着段崇问话。
段崇走进正堂当中,就见座位上端坐个老太婆,杨世忠、裴云英二人在旁已经招待了许久。
这婆子鹤发红颜,身子骨尚算硬朗。见了段崇,忙不迭起身行礼:“拜见魁君。”
这婆子自报上家门,也不是甚么稀罕人,就是一从直沽来的神婆。江湖上走得久了,闯出些名堂,各方给面子都敬一声“鬼姑”。
鬼姑早些年游走四方,靠跳大神为生,专通阴阳。这“骨醉”的传闻就是由她这一门起始的。
段崇挑眉,毫不客气地戳破了她的底儿,“就是个江湖骗子?”
鬼姑不将段崇这句话放在心上,仍是低头弯腰地笑:“生者求个安慰,老婆子求口饭吃,各取所需,互惠互利,怎能算是行骗呢?大人言重。”
段崇说:“神婆也好,骗子也罢,如今有人按着你‘骨醉’的方法行凶,这案子悬而不决,怕是要毁了你鬼姑的名声。”
“老婆子从百晓生那里听说了这事儿,今日正是为此前来。”
“那就随我去现场看一看,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其中的门道。”
段崇正要带她去紫竹林,鬼姑走了两步就停下了,腆脸笑道:“段大人,走江湖的,也有走江湖的规矩。鬼姑给阳间官家办差,是要折寿的。”
段崇哼笑了几声,令杨世忠取来一个沉甸甸的银袋子扔到鬼姑手中,说:“那您老生前就多享享福。”
鬼姑掂了掂银袋的分量,一时笑得脸上褶子都堆到了一块儿,对段崇伸了伸大拇指:“不愧是江湖出身的官爷,讲究。”
“走罢。”
鬼姑随段崇等三人来到紫竹林,一同看了看这埋骨的地方。
鬼姑在七个埋着罐子的坑子中来回走了两遍,又取了笔墨纸砚来,一一从图纸上标记好位置。
段崇看着鬼姑笔下所画,见其陈列有状,疑道:“北斗七星?”
鬼姑点点头:“这‘骨醉’之术乃是颠倒阴阳、转生易死的法子。把这罐子按照星辰排列,是要借天之时;泥罐入土,是借地之利;罐中肉骨,借人之和……成天时、地利与人和,活死人而肉白骨。”
“起死回生?”段崇皱眉,“你说这凶犯杀了七名女子,是想复活某个人?”
鬼姑再问:“女子?段大人已经查到了这些人的身份?”
“乃是春华坊中的七名妓女。”
鬼姑咕哝道:“妓女?……易转生死,颠倒阴阳,乃是物极必反之道。若是取草芥女子的肉骨,可见这人要复活的必是一名身份极为显赫的贵人了。”
杨世忠说:“贵人?现在临京里哪一个不是贵人?这要是去排查,焉能查得出个所以然来?”
裴云英忽地想到药酒的事。这案件也可以从药材开始查起,若是弄清楚是甚么药材,届时去各大药铺查查购买的源头,也是条好路子。
于是他便问道:“鬼姑,你这用来泡肉骨的药材和烈酒有甚么讲究吗?”
“没、没甚么讲究。”鬼姑说,“老婆子当时就是胡写的,大人要是问究竟用了甚么药材,老婆子现如今也说不大明白。”
“你拿我等寻开心是不是!?”杨世忠急了,当时喝道,“鬼姑,这害人的法子终归是你传扬出来的,你不是不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本大人要想铐你,现在就能将你扔进牢狱里去!”
鬼姑赶忙弯腰解释:“不急,不急。鬼姑受了钱,自然是能将这事办得妥妥当当。大人,您几位有所不知,这埋骨的位置也是有讲究的。或许能帮助大人寻到这犯案的凶徒究竟是想复活哪个贵人。”
杨世忠:“速速讲来,少在这里故弄玄虚!”
“六爻八卦中,极阳位乃八卦中的‘乾’位,极阴位乃八卦中的‘坤’位,由埋骨所陈列的北斗七星之势推测出紫微星所在的乾位,正对的坤位,就是贵人所在。”
说着,鬼姑走到埋骨罐子组成的七星勺口之处,正对着北方走了四步,找来一根木棍插到泥土当中,又从袋子里摸出来个陈旧的八卦盘,摆正放好。
紧接着鬼姑就神神叨叨地念了起来:“金香炉,银香鞭,撇了海碗升香烟,红粱细水来敬奉仙……①”
段崇无奈地阖了阖眼,道:“这些就免了罢。真以为自己是仙姑,能起死回生不成?”
鬼姑紧上嘴巴,嘿嘿笑了两声,拱手道:“职业习惯,一时没改过来,不敢在魁君面前卖弄。”她不再念诀,对着东南方向一指:“自此直往,第一座贵胄大墓。”
杨世忠远而眺望,沉吟片刻,忽地皱起了眉,对段崇说:“属下记得,这个方向只有一座陵墓,乃是大长公主陵。”
作者有话要说:
①改自《帮兵诀》
②江湖百晓生:出自古龙小说。在本文只是一个外号,指“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人,现在俗称“狗仔”。
————
傅成璧:段崇,一个过气的江湖男神。
段崇:有完没完了?
百晓生:放屁!你才过气!wuli寄愁大大是最厉害的大大!
傅成璧:???
第12章 杀机
傅成璧惦念案子的事,心中总是隐隐不安。她在府上休养了三日就作罢,这日清早起了轿子,即到六扇门中当值去了。
到六扇门最近的路,需得从一不宽不窄的巷子取道。巷子热闹,两边间或有摆摊的商贩,故而用来行走的路很窄,堪堪能允一顶轿子经过。
好巧不巧,傅家轿子通行了大半条巷子时,正与一顶枣红冠的轿子撞了个迎面。
京城中能用枣红色做轿顶的人大都是身份显赫的高官,可这轿子红帷垂缨,分明是女轿,见其周围跟有蓝衣提刀护卫四名,轿夫四名,婢女一名,规制也不像达官贵人家里的小姐。
傅成璧这厢还未说话,对方的婢女先行叫唤起来:“我家主子乃是睿王府的娴夫人,前方挡路的是哪家的?”
傅成璧转着蒲扇的手一顿,脸上渐渐浮了些笑。这真是冤家路窄。只是她从前怎么没听说李元钧还有过甚么娴夫人。
傅成璧这边有曾经在宫里当差的奴才,一听对方是睿王府的,生怕这玉壶姐姐不知来路,上前低语道:“这睿王乃当朝六王爷。”
玉壶也不是不知道睿王是何等人,只是见对方出口傲慢,心里愈发不痛快起来。前几日刚受了章氏的气,这时又要受着睿王妾室的气,她哪里肯的?
玉壶说:“既是夫人称号,不过是睿王的妾室罢了,也该是她给咱们姑娘让路。”
奴才继续劝道:“睿王不曾立妃,这虽是妾,也顶上半个女主人了。从前还没听说过睿王宠过哪个女子,这若是不慎冲撞了他的心头肉,届时发作起来,不是徒惹麻烦么?”
“巷子是咱们先进的,没有相让的道理!”玉壶目色一冷,抬步上前,对着那指手画脚的侍女说道,“武安侯府家的小姐,正要入宫去拜见皇上、太后,还请诸位退巷口以避,否则耽了皇命,谁也担待不起!”
亏得玉壶聪明,懂得拿皇上、太后压她们一头。傅成璧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只在轿子里看好戏。
对方的侍女听了,神色有些慌张,附在轿窗上低语道:“武安侯府的,娴夫人还是避一避罢。”
宜娴将轿帘掀开一角,望向对面冠盖华轿,清丽的眉目间有了一丝丝疑惑,问道:“武安侯府的小姐?可是在六扇门中当差的那位?”
“是了。昨儿娴夫人不还派人打听过她吗?今天是见着真人了,要不要去拜见拜见?”
宜娴木滞片刻,时而讥笑了一声,放下了帘子。
十五月圆那夜,她一直在等段崇到春华坊中为她赎身。可直到被送到六王爷的床上,她都没能等来他。朝夕之间,她成了睿王府的宠妾,连最后一丝接近段崇的机会都没有了。
后来,王府中凭空出现一位容色殊丽的苗疆女子。这女子告诉她,段崇那晚之所以没来,是因为武安侯府的小姐佯装病重,骗得他在侯府里守了一日一夜。
宜娴托人去打听,事实与这苗疆女子所言竟是分毫不差。六扇门的女捕快都在私下里说这位傅小姐入职女郎官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目的在于段崇。
宜娴知道后连连冷笑。活该她身份低贱,就该教上天如此作弄,就该教这皇族贵胄欺压一头?她此生不求荣华富贵,只愿得一心上人,如此而已。这么简单的愿望,怎就不肯成全她?
此时看着前方众星捧月般的轿辇,宜娴低眉笑了出来,再复抬起头来,眸色清明而厉然。
“让。”
一句令下,一干人躬身后退。玉壶在前一步一步如同将人逼退一般,神情凌人。
待转回巷口,宜娴坐在轿中,透过纱幔,朦胧中见着前方的轿子愈行愈远。
傅成璧却没将这位娴夫人放在心上。前生她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当年李元钧娶她入府时,一早将身边的妾室清得一干二净,王府当中唯她一正妃而已。
傅成璧此时对睿王府的人躲都来不及,要是真遇见李元钧,她挺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扑上去咬他的。
待过了一炷香,轿子就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六扇门。
段崇等人都不在门中,去了临京衙门里审讯犯人。傅成璧一问才知罐中骨的案子已经缉拿了嫌犯,现今就关在牢狱当中。
据门中信鹰子所说,那日是段崇亲自率人到长公主府去捉拿凶犯。
段崇审问了长公主府的下人,得知官窑来的陶瓷都是由卢子俊亲手处理的。
卢子俊一向将陶瓷物什看得极重,即便不是珍稀罕见的器物,也都全锁在一间院子的库房中。而库房的钥匙除了他,无人可得。
而且,卢子俊与长公主夫妻情深的美名在外,能依这生死肉骨的法子意图将长公主复活的,他是最有杀人动机的一个。再者长公主府上前不久刚刚进过一批新药材,还有一车从西域运来的烈焰酒,桩桩件件都指向卢子俊就是杀人嫌犯。
段崇当时就将卢子俊锁回了大牢,但现下已审了两天,并没有甚么大的进展。
不过从目前掌握的证据看来,卢子俊乃真凶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傅成璧听闻了这来龙去脉,心中大惊,没想到这桩大案竟与卢子俊有关。
玉壶一时后怕,深皱起眉头不安地喃道:“想不到这驸马爷看上去道貌岸然,实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狂徒……”她纵然觉得卢子俊恶行斑斑,但不至于到连杀七名女子这般穷凶极恶之地。
傅成璧亦然余悸不止,但脑海中更多的是疑惑。前世卢子俊乃病故而亡,并非是甚么杀人凶手。再者,若他当真情深,愿意为了长公主去杀人,怎可能与章氏那般恩爱无暇?又怎会对她起那般邪念?
但现在证据确凿,卢子俊已难脱嫌疑,问题究竟出在了哪儿?
傅成璧一时琢磨不透,回到自己的值房后,就将这些日子所见所闻一一写下来,终是没能解开她心中的疑惑。
不久后,段崇回到六扇门,傅成璧想同他讲一讲自己的不解,遂去拜见。
这厢来时,段崇身边还有个鹤发红颜的老姑子,满面笑容地弯身跟在段崇身边,时不时回答着他的问询。
傅成璧与段崇视线交接,好似觉得他上前迎了一步,但步伐随即缓了下来,傅成璧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她低眉,婉声道:“段大人。”
鬼姑乍一见到傅成璧,灰白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眼前的姑娘着一身皓色官袍,玉带裁出柳叶腰身,胸前衣襟上绣赤色鸾雀。这手上盘一串殷红色的珊瑚珠,价值不菲,但更惹眼的是那一截莹白胜雪的腕子。容貌比之姑射仙子,简直就似玉雕一样的美人儿。
鬼姑一时不禁叹道:“好俊的丫头!”
段崇将手背到身后去,一脸严肃地看向傅成璧,问:“好了?”
傅成璧讶然片刻,说:“已无大碍,多谢段大人关心。”
“恩……”段崇眼神有些游移,好久,才说,“那就别闲着了,该做甚么就做甚么去。”
“关于案子的事,尚有些疑惑想请教大人。”
段崇点头,转而对鬼姑说:“您老先回客栈休息,等再勘现场时还劳您去佐证。”
“魁君客气,能为您办事是鬼姑的荣幸。”鬼姑笑呵呵地看了看段崇,又看了看傅成璧,意味深长地行了个礼,随即退下。
傅成璧将段崇请到自己的值房中,玉壶为他沏了一杯茶便躬身退下。
傅成璧问起审讯的事,段崇却没安静坐着,反而走到窗台边上,摸了摸在台上趴着晒太阳的昭昭。好一会儿,他才回道:“还有几个疑点需再确认,等有了新进展再告诉你。”
傅成璧怕段崇走了弯路,直道:“卢子俊不像是凶手。”
段崇闻言,抬眉看向傅成璧:“何解?”
“他……”傅成璧一时语塞,总不能将那种腌臜人的事告诉给他听,转而道,“能做出这样的事,必然是有执念之人。但多年前驸马爷就求娶了章碧月为妾室,这些年他们二人感情深厚,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会做出这样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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