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骏随口抱怨了一句:“你是病着没好。盛年这些日子,又在捣鼓什么啊……真是的……刚还跟我说要回国休长假,你说年都过完了,正是忙的时候,他干嘛啊……”
吴祈宁张了张嘴,并没有说话。
穆骏瞥了她一眼,看她缄口不言,就不问了。
原来这些天吴祈宁在家养病,毕竟悠闲,便和宝姐联络了联络。这位姐姐以前嫌她不理闺蜜,任她凄凉。这些日子吴祈宁主动联络她了,她倒敷衍开了,张嘴就是语焉不详。总说没心情聊天,聊不几句就挂了。
吴祈宁心内狐疑:你纵履新做了娘娘,我也没得罪你啊?
还是秀秀跟她八卦:“你可知道,宝姐姐在老挝背着盛年又有人了?她亲口跟我说的。”
吓得吴祈宁一口红糖姜茶险喷了出来。
秀秀叹一口气:“做人不可干我们这一行。虽说年轻来钱快,可把人都养坏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中午起床的惯了,冷不丁当良家妇女哪里耐得住寂寞呢?宝姐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盛年忙起来没日没夜,压根没工夫陪她。况且,盛总的心……又不全在她那里……”说着不无同情地叹了口气:“你想想她自废武功、飘零海外,一个人三堵墙的,一呆就是一整天,她闷得慌啊……”
吴祈宁就不说话了,只是叹气:宝姐吃亏在学问太浅,要是有秀秀这样的脑子,不愁掺和不进生意,那格局就不一样了……也省得日日伤春悲秋,终究惹出事来……
回头想我们盛总风流半生,中途让人套牢,抛弃妻子,就够憋气了,谁知道不过三年两载,头上无端还生出一片鄂尔多斯大草原来。以盛年那么骄傲的脾气,还不得活活气疯?撂挑子装死已经是涵养了好不好?
想到这儿,吴祈宁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打定主意装傻到死。
她还没装两天,盛年居然一身落拓地回国了。只是斯人憔悴,弱不胜衣,那样风流人品如今竟然有点儿薄命卫玠的风度了,吓了穆骏一跳。
盛年只是淡淡地说:这些年的红利都加倍给了宝姐,谢她去年倾家荡产帮他的情分。两人从此一别两宽,各生喜欢了。只是现在很累,想休个长假。
那穆骏还能说什么?人心不在了,还能绑着他去干活儿么?可叹风水轮流转,他当时心如死灰,只想跟冰淇淋过后半辈子的时候,盛年不是也拿他没辙么?
可见天道好还,报应不爽啊。
终究是多年兄弟,穆骏还是察言观色地问了一句:“哥就不见见刘熙么?咱们这行政总监最近越发的精明干练,容光焕发……很是……很有魅力呢……”
盛年苦笑一声:“我怎么有脸去见她呢?”
穆骏想了想,眼瞅着刘熙有钱有房有儿子,也未必想兜搭盛年这块色衰的药渣了。
于是就彻底死局了。
不过人家盛年多奸啊?回家洗把脸,从旮旯里找出来大二那年失落的画板,留起来中分长发,云游写生去了。说要找回逝去青春,立志从此当一个三流画家,四处流浪……
吴祈宁攀着穆骏的胳膊大惑不解:“盛总那样聪明傲气的人,为什么不当一个一流的画家呢?”
穆骏面色灰败地哀叹:“人一流画家又不少挣。三流画家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吃我,妙在流浪二字,房钱都省了……你看财务部最近报销的那些景区酒店费用了没?他是便宜的不住……又比我卖冰淇淋烧包多了……”
吴祈宁方识得厉害,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不亏盛总,走位风骚,日子过得真有想象力啊。
只苦了穆骏,时不时收到画廊老板的提货通知,亦或直接巨大的油画送来,□□都开好了,直接要现金,穆骏看了看,就没有下五万的。
过了两天,就连吴祈宁都瞠目结舌地瞅着画廊伙计不由分说往她家门里抬巨幅油画。那副名为《海上日出》的油画画作,让见过世面的吴总惊骇不已:盛总这等血色凛然的大胆用色,往好里说,也似一锅直接倒在画布上的番茄鸡蛋汤……
好在宁哥儿脑子快,拿案板拦住画廊的伙计进门,直打发他们把画挂到灵周科技公司餐厅去了,只盼着大伙儿看着……开胃些……
其实公司最近是运行平稳的。黄凤执掌越南的工厂驾轻就熟,从无差错,穆骏比较放心。只是老挝的空缺么,派谁去让他大是踌躇,论理老挝现在厂房、产能都是大头儿,需当他本人坐镇才好,可是他和吴祈宁约好春日成婚,搬回小楼里去。如今房舍装修又有诸多准备要忙,更兼穆总恋着家中美人,实在不想远涉重洋。
好在盛欣自告奋勇,要去老挝历练,才免得穆骏御驾浮海。他想了想,老挝还算海清河晏,盛年年来苦心经营,也是井井有条,萧规曹随都不会出事,何况他兄妹一笔写不出两个“盛”字。于是欣欣然地准了。盛姑娘如今不但人比花娇,且又比当年多了七分精明利索,也非不可锻造之材。
吴祈宁那日亲眼看见,来她家做客的盛欣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呖呖莺声地责骂昔日的公益伙伴:“有钱办事,没钱也办事!人家捐给你的东西,要好生收着,能用多久用多久。哪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姑娘我捐的真金白银还不是我滚车间睡窝棚一分一分赚出来的?今年的预算通不过!发回去给我重新审!不是不给你拨款,好钢得给我用在刀刃上!”挂了电话,余威犹在,眼风杀过来,整个人飒利英英,帅气得很了。
吴祈宁倒一杯柠檬茶递过去,朝她扮个鬼脸,心说我们盛大小姐也学会这等分斤拨两精打细算了,可见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旧历过了春分动土,开发区新领导找了穆骏他们一众高科企业家去座谈。
周海天透风给穆骏说:“此次座谈格局甚高,竟然是新来的省领导与会,中心思想呢,是这一段开发区的基础设施,年前已经被前任余毒祸害了,诸多厂房损毁。不如大家干脆乔迁旺地,置换拆迁的费用优厚,只是各位企业家还需再接再厉,做大做强,把税源留下。”
“开发区领导知道灵周科技最近做得风生水起,又有海外研发中心的气魄,很有心兜搭他们留下做个门面的高科企业,如果能大力撤了海外,再投资国内的厂房设备,拉动滨海的就业,提升民企的税额,那才是最好……最好啊……”
最后这位唐叔之后的新任企业家人大代表不演艳羡地说:“这一下子连你家吴总家都要拆了,恭喜二位啊,拆一代!”
吴祈宁暗中叫苦,心说:我刚装修的房子!
彼时正好盛年盛大画家来找穆骏和吴祈宁对坐小酌,听了个满耳。
盛、吴二人对视一眼,盛年说:“小骏,这等事儿,他说着,你应着,敷衍过去就得了,不必当真。”
穆骏正气得脑门子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难得我们穆总那么温润如玉的一个人,撂下电话,居然跟他二位同伙急赤白脸起来:“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来了,没王法的打人烧厂!出了人命都不怕!口口声声我们就是该淘汰的低效率实体经济,不能拦着他们产业升级。换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咱们又掌中宝了?掌中宝我看也没什么变化啊,厂该拆还是拆,地该卖还是卖啊。合着好事儿都是他们的?坏事都是前面那一二三的?咱们的海外投资凭什么说撤就撤啊?他们一个两个三个,台上的,被抓的,长得都差不多,这朝令夕改,胡说八道的毛病不改!谁敢把真金白银投进来?腆着大脸,心里没数儿?还挽留高新企业呢!好啊,既然找我开会,我就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盛年和吴祈宁再次对视一眼,果然彼此皆是满眼惊惧,他俩一左一右扑上去拦着穆骏。
盛年孤臣血泪、苦口婆心、简直是拉圆了死谏的架势:“少爷!祖宗!自古以来民不斗官!人家多横啊!这还没打死你呢!认便宜吧。斗死资本家离现在才多少年?谁出来赔不是了?唐叔和咱们这苦心孤诣地把鸡蛋分散在各个篮子里,为的是什么啊?你不懂啊?听哥的!打个哈哈,含糊过去就完了!”
吴祈宁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拽着穆骏的胳膊说:“盛年,盛总!不行你去吧。不能让这二愣子去闯祸。他们哪听得进去这个?但凡讲理,咱院墙还没补上呢,他们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人家仕途前面,你我算什么啊?我的祖宗!可不敢胡说八道啊!你眼看也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你真跟他们呛起来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吴祈宁此言一出,盛年和穆骏一起转头看着她,目光灼灼,吓了吴祈宁一跳。
过了好一忽儿,穆骏小心翼翼地问:“她刚才是不是说孩子?”
盛年斟字酌句地点头:“好像是。”
吴祈宁都气完了:“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穆骏理直气壮:“这当然是重点了!这是人生的重点啊!那个……真的啊?”
吴祈宁搓了搓脸,比较迷茫地应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唉……”
剩下的事儿,就比较庸俗了。
照例是主角秀恩爱转圈撒糖,盛年蹲在角落里当被虐的柴狗,也属活该。
翌日,穆骏开会归来。吴祈宁和盛年皆战战兢兢地在家恭迎,两人察言观色,唯恐穆骏心直口快,得罪了贵人,惹塌天的祸事回来。
谁知道穆骏进门饮茶,神色倦怠,言语之间还颇多带了几分慢条斯理。
盛、吴二人面面相觑,看着穆总倒不像是刚刚骂死王朗的样子,不由得放心了一些。
吴祈宁摇了摇他的胳膊,期期艾艾地问:“怎么样呢?”
穆骏淡淡地递过来一张支票:“前些日子付保证拆房子的押金。新领导说,那是远雄地产的乔娜他们违规操作,省市两级领导并不知情,如今知道了,赶紧责令他们退回来。我知盛欣、文蔚和刘熙他们也参了抵押金的股儿,你放心,我早加了利息还给人家了,这些你收着过日子吧。”
吴祈宁眨了眨眼:“那乔总……”
盛年抽了抽嘴角:“远雄上市了,乔总调离负责海外业务……咳咳……你懂得……美人不会犯错……”突然他臭不要脸地想了想自己如今的境界,只好加一句:“有靠山的美人愈加不会犯错……”
穆骏好像是累极了,往后一靠,闭着眼睛说:“你们放心,我今天话都没怎么说,全是听人家的。新来的书记,口才大好,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几个钟头不带停的。”
吴祈宁好奇起来:“说了些什么?”
穆骏皱眉思索半晌:“不记得了。总是那些不会错的吧。你去翻翻人民日报也就是那个意思了。工科男生脑回路不够,每个字我都认识,他给凑到一起,我就听不明白他要说什么。时间长了只好强掐自己户口免得打哈欠犯困。哎……了不得了不得……现在还迷迷糊糊的……”
吴祈宁和盛年相对松了口气,出席这类会议,跟领导打交道不败在己,可胜在彼。无过即是大功。
吴祈宁赶紧给当家的端咖啡水果提神:“好了好了,那就没事儿了。吃饭吧。”
穆骏松了松肩膀说:“今天不白去,定了大事情。咱们灵周科技的滨海工厂,清明年后搬迁,给咱们置换了开发区远端的地块儿,面积比现在的厂房要大。到地方房产证、土地证都给咱们落实。而且安置搬迁的费用也大概敲定了。”说着比两个手指头,说:“千万哦。”
人在家中坐,元宝砸下来。
吴祈宁“噗嗤”一声乐了出来:“阿弥陀佛,财神驾到,穆总,我不管,你可得管我后半辈子了。”
穆骏点了点头:“是啊,有了这笔钱。你要吃多少冰淇淋,我都供得起。我哥呢,就算拿颜料刷墙,也够他刷到退休了。我单方面宣布你俩财务自由。”
盛年到底慎重:“你别美。换地儿,盖厂房,面积摆在那里,花费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给得并不多。咱们这些年盖新厂房,你还不知道?那是流水一样的挑费啊。一动不如一静,我倒是情愿不搬呢。那鸟不拉屎的僻静地方,搬搞不好还能赔了。”
穆骏又摇了摇头:“我不美。还有附带条件呢。让咱们把研发中心搬回来。然后……然后承诺工厂不能迁移。”
盛年沉吟了一下儿:“你答应了?”
穆骏说:“有什么不能答应的?我在新厂设一片洁净工作室,灯光一打,背景一开。只要洁净服套在身上,别说研发中心,我说我解剖外星人呢,他们也不懂啊。哎,有我不懂的,就有他们不懂的。天公地道。至于工厂么,滨海有单滨海做呗。老的项目也没到产品生命周期,何况还有那么多老人儿,总要平平安安地保到他们退休才行。我也没打算关了滨海工厂。规模大小而已。”
吴祈宁想了想:“那就不用这么大的地方了。你少盖点儿厂房不还省钱吗?”
穆骏大摇其头:“娘子啊,你可真是老实人,让我很想欺负。房子不盖就是不给领导面子。不给领导面子拿的来钱么?盖房子么,咱们在行。我把外延规划出来一片地,分割盖小规模厂房租出去不就完了?地产兴邦,咱们凭什么不分一杯羹?”说着握起了吴祈宁的手:“我是有家室的人,我知道轻重……”
盛年看了看吴祈宁,吴祈宁看了看盛年,除却穆骏肉麻的脸色,让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之外,他们俩有志一同地脑子里冒出一句话:罢了。少爷出师恶人谷了……
这顿饭吃的,大家都比较沉默,还是后来酒过三巡,穆骏打了个酒嗝儿闷闷地说:“其实我今天早上,听领导讲话的时候,还想问问他,工价上升、地价上涨、知识产权保护不到位、创新艰难、实体重税、人口红利眼看就要吃完了,东南亚国家活力赶超,咱们比较优势日渐衰退,威名鼎鼎的中国制造去年才能自己做圆珠笔芯……他们心里有点儿数儿没有啊?一天到晚不帮忙还净整这没用的给企业拉后腿?”
盛年闷了一口酒,醉眼迷离:“那你怎么没问呢?”
穆骏叹了口气,拿着酒杯,颓在那里:“小时候你带我看李连杰的《狮王争霸》,结尾黄飞鸿教训李鸿章那一段简直帅极了。我今天跟那领导握手的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忽然觉得那一段荒唐。新来的省领导眼神通透,五官端正,看面相就是个极聪明的人,经验见识只怕是我两倍。我想地这些,他能不知道?你现在想想,黄飞鸿说地那些废话,李鸿章能不知道?”深深地抿了一口酒,穆骏的眼圈儿竟然有点儿湿了:“可李鸿章有什么法子呢?他也就是个裱糊匠而已啊……干着急……大伙儿都TM干着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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