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祈宁站起来,上厨房给詹爷爷煎了几个饺子,看看不够,又把前宿的剩菜过米饭做了一碟子咸饭,齐齐整整地给詹爷爷端了出来。
詹爷爷踢里秃噜地吃着,看着火气小多了。
吴祈宁瞪眼看着詹爷爷吃了一碟子一碗之后,气色好看多了,正要松一口气,詹爷爷把盘子往她眼前一杵:“还有吗?”
这桩公案最后还是盛年给了的,盛年给阮爷爷买了个发电机,让阮爷爷自己出点儿油钱就算了。他的想法儿是,阮爷爷虽然当二房东是不地道,但是好歹小诊所还是惠及四方的。积德修好的事儿,能让一步,就让一步,才显得咱们泱泱大国,德才兼备。
昔者,大英首相:亨利约翰坦普尔帕麦斯顿子爵说过:大英帝国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这话总让盛年心里十分的看不上,毕竟化外之民,蛮戎狄夷。这般有奶的就是娘,与禽兽何异?我堂堂中华子孙,必然不能行事如此小气。
吴祈宁则能体会盛年的另外一番苦心,毕竟他们身在异国他乡,阮爷爷就是爱小便宜,也算是当地有名望的老干部,人嘴两张皮,真闹个纠纷人家肯定也是自己人向着自己人,这类地头蛇从来得罪不得。
至于这个詹爷爷,脑门儿发亮,底气特足,撇着大嘴在越南工业区这顿挨个工厂的闲逛,瞅着恐怕不是凡人。不用问,盛年这闲棋冷子儿又下上了……
盛年拍了板儿,吴祈宁就接手把发电机的事儿办了。花钱的事儿么总是好办的。有钱登时变,没钱瞎忙乱。盛年有钱。
有了空调,俩老头儿也就不打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乐上了。瞅着美越友谊源远流长的样子,吴祈宁冷眼看着也不是不叹气的。
左右闲着没事儿,吴祈宁把做尾牙剩下的鸡鸭鱼肉好好收拾收拾,又整治了几个菜,算是给老板送行。
中午的时候,宝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过来“顺路”吃个饭。
吴祈宁就笑了:女儿心,海底针啊。
倒是詹爷爷很不要脸,中午赖着不走,又跟这里蹭了一顿中午饭。
吴祈宁臊眉耷眼的,觉得自己是又给盛年找事儿,招惹来一个饭戚儿。
盛年不在乎,说:“我会看相,这个大爷脑门发亮不是凡人。你就管饭没错儿。”
吴祈宁想了想:“那这个大爷要是一脸磕碜样儿,咱还管饭不管?”
盛年愣了愣,随即大度上了:“管吧。一个老头子,吃能吃多少啊?”
吴祈宁想了想詹爷爷的饭量儿,微微地打了个冷战,没敢说实话,还没开饭,偷偷儿的先掖给詹爷爷两个包子:“您先打个底儿。呆会儿慢慢儿吃,少吃点儿,看把我们盛总吓着。”
詹爷爷好说话,拿着包子就不言语了。
席上,盛年先是旁敲侧击地问了问詹爷爷家做什么营生的。
詹爷爷埋头吃饭,支支吾吾,仿佛说了个公司的名字。
吴祈宁和盛年听了同时小小地倒吸了口气,因为名头太大,反而觉得不像真的。他们俩对视一眼,寻思着这老头儿大概其是为了骗饭吹牛呢吧?他们俩究竟年轻,脸上都有了两分好笑轻视。
倒是詹爷爷心忒宽,埋头接着大吃八喝,一点儿没把主家的脸色放在心上。
看老爷子这么个吃法儿,依着盛年那好面子的脾气和吴祈宁的好心眼儿,也不好意思把老爷子的饭碗抢过来。
不就是口饭么,吃就吃呗……
宝姐管不着那么多,她依依地瞅着盛年,歪着头小女孩儿似地瞧着他,很是有几分卖俏。
盛年和煦地看着宝姐,微微一笑,给她夹一筷子菜:“你多吃一些……”
宝姐饶是久经风月,终究芳心事可可,抬头看盛年一眼,脸上含羞一份。
吴祈宁在一边儿看着,心里是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拿我做的菜讨别人的好儿。如此这般借花献佛,也就盛总您做的出来。
而她们盛总自然是满不在乎的。
宝姐那边儿也不是光害臊,好歹吃了两口,抹了抹嘴,燕语莺声娇滴滴地说了起来:“韩总他们来的好勤,无非是和大马的那几位,你以前让我留心的新厂子新项目且没影儿呢。日本人山本叔叔也来过了,老头儿好色的很,也没什么本事折腾了,无非他们日本人那点儿闲事儿呗,你别说这个老日本对灵周滨海的印象好的没挑儿,看见吴祈宁就说穆骏好,好到天上去了,简直没有这么好的技术人员了。台湾人李先生最近来得不勤,说是回大陆去了,他们做晶元的,最近还有两个厂子搬过来,他可是最近忙得很……”
吴祈宁捧着饭碗,在一边儿听着,眼睛瞪得老大:宝姐她……竟然是盛年的暗桩……
盛年安安稳稳地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听得宝姐说的差不多了,他安安稳稳地笑一笑,安安稳稳地亲手斟了一杯菊花茶。
看盛年沏茶是个享受,倒水,暖杯,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更有他修长手指捻起晶亮的不锈钢小镊子,夹起来两粒冰糖,“噗通”一声送入水中。
晃一晃,看淡黄菊花在热水中缓缓舒展,凛冽冰糖湛湛融化,如是好茶,清香可爱。
盛年口角含笑,眉眼生风,他双手递茶给宝姐:“辛苦你了……喝杯茶……润一润……”
接过杯子,宝姐仿佛眼圈都有点儿发红,手微微地有点儿抖。
吴祈宁在旁边儿冷眼看着,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大口地吞了一口酸辣汤下去,发出不合时宜地一声“咕咚”声响。
在这当口儿,真有点儿焚琴煮鹤的嫌疑。
盛年回头,看了吴祈宁一眼,并没说话。
吴祈宁埋头喝汤,脸都快扎到盆里了。
盛年看着宝姐,笑地温雅又和煦,他柔声嘱咐她:“过年要记得给越南小姐发红包,本地人么,还是要笼络为主。这两天华人都回去了,你关门歇两天也好,那些发酒疯的生意不接也罢了,当地的警方还是要贿赂,这点儿小钱不必省着,有人欠你账不还么?最近手头紧不紧……”
宝姐低着头,搅着手里的玻璃杯,好一会儿,她依依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盛年就有几分淡淡的:“自然是……过了年就回来……”
宝姐撇着嘴角,漫漫地:“嗯”了一声。
于是,俩人就没话了。他们俩一安静,场面儿上就有了点儿尴尬。
吴祈宁寻思,这是不是有点儿卸磨杀驴的节奏?
抬头想说什么圆个场子,看着这样的宝姐,她顿住,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好在那边儿詹爷爷吃饱了,猛然打了个饱嗝儿,老头儿眨了眨眼,满脸童真地问吴祈宁:“有汤么?”
吴祈宁连忙点头:“有有有!”
这边儿轰轰烈烈地恭送了盛总登机,那边儿宝姐就等不及地拽着吴祈宁出去逛大街。詹爷爷是个让人省心的,吃饱了一抹嘴就走了,屁都没多放一个。
吴祈宁本来也顾不上詹爷爷,她寻思着:母亲再婚,自己都没好好跟着庆祝庆祝。这回趁着过年,也得给买点儿东西表表忠心,上次出门看见第一区一家意大利人开的金店,首饰打地着实是好,好多样式国内都没见过。
连上白叔叔这么多人过来,吴祈宁也给自己拉了个单子,好多精致的食材原料,也只有第一区的大超市里才有。
此时的越南真的有几分像八十年代的中国,满大街还是那胳膊根子特粗的男女挺胸抬头举着镰刀斧头的赤红造像。一般工业区的建设也显得寥落,并没有太像样的超市在这里,里面无非卖点儿类似中国城乡结合部小卖部那样儿的大路货东西。
真要点儿新鲜罕见的,就得去西贡第一区专门开给外国人的那种涉外超市里选购。像吴祈宁她们这样的在这里工作的外国小姐,虽然道路遥远,一个月怎么也得来一趟囤点儿东西。别的不说,越南的日用品品质就有待提高,比如说卫生巾的质量都不太过关,放上去不过一会儿就能分成三股儿在裤子里拧上麻花。好在伟大的WHISPER遍布全球,她们还好来这里买点儿高价货救命。
自然,第一区不止WHISPER,剩下的各类精致小时装店,小巧首饰行一应俱全,更少不了各式雅致的咖啡馆,不错是她们吃喝玩乐的好地方。
吴祈宁满心以为宝姐一准儿拽着自己去西贡第一区吃喝玩乐好散心。谁知道,宝姐虎着脸一把拽住了吴祈宁上了车,一脚油门闷出去,直接开到了觉林寺。
这个觉林寺也算是胡志明市的古刹了,因为看不懂越南字,吴祈宁只看这七层浮屠就觉得大概是有点儿年头了。
越南虽经法国占领,有大把人口信封基督教,然而毕竟经中华文化晕染多年,信佛者众。这里也算寺庙众多,然而越南的寺庙里并没有许多僧尼,偶尔庙祝出没。这里的寺庙并不收取任何入门的费用,来者自便。门口倒是有兜售香烛的小贩,卖的价格都便宜最好的香烛不过5000越南盾一把(合两块五人民币)。
且,在越南烧香有个规矩,高香只上三株,哪怕你家赀万贯,也不得多烧,不懂规矩,惹人笑话的。剩下的,可以悉数放在佛前,等后来有缘穷人礼敬三宝。
众生平等,当如是观。
宝姐熟门熟路地进了庙门,拽着吴祈宁贵在大雄宝殿的门口,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响头。
吴祈宁冷眼看着,宝姐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哭了出来。
第43章 旧情
宝姐是个很虔诚的女人,规规矩矩的对着佛祖三拜九叩,慢启樱唇,嘴里念念有词。
吴祈宁在一边儿跪着,心里慢慢地咂摸着滋味儿,这话她真没法儿说,原配也认识,外室也跟她熟。见面是人情,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偏着谁向着谁。
吴祈宁看着喃喃自语的宝姐,心里说,您求什么呢?佛祖在上,宁拆十座庙,不破一头婚。刘熙姐姐就算貌不惊人语不压众,胜在是明媒正娶。您同着佛爷诅咒人家原配?别说佛爷,就是我听了都得驳回去。
吴祈宁是越大越觉得自己管不了那样多的事儿,所以说佛祖不易,神仙难当。没有大修行,当不起大事业。她只管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深深地拜了下去。
恍惚间,吴祈宁听到宝姐卑微地哀肯:“求求您,求求您,我只想让盛年喜欢我,哪怕没有我喜欢他那么多……”
吴祈宁微微地叹了口气,痴心女子无情汉,天底下的事儿莫不如此。
不期然眼前出现了一张穆骏的脸,那般温润如玉,那般如琢如磨……
吴祈宁狠狠地睁开了眼,有些人真是你上辈子该了他的,哪怕是意念中想起来,也让人心头火起。吴祈宁气鼓鼓地往上看了看,心说佛祖您老人家不地道,清凉圣地,何苦招惹我心生幻想。
越南人民的佛祖造像比中国人民的供奉简朴了许多,金身偏小,装饰彩绘也不似国内的那样绚烂辉煌,信众少而静,然多数人都有耐性在佛前诵读完一卷黄色的经文,而非狂热的追求那一柱大年初一的头香。
诵经已了,总有庙祝击罄以示。罄声冷冽,清净悠远,仿佛专事破除人间魔障……
青烟袅袅,拜者寥寥,反而有种异样端庄清净的感觉。
吴祈宁觉得,这个冷庙的佛爷端坐在上面,正笑么滋儿地看着她,嘴角微翘,分明嘴里含着一句:你魔由心生,能怪我咯……
吴祈宁是个讲理的人,顷刻悻悻:对!也就是我没出息,自己是狗,还埋怨人佛祖让我梦见骨头了?于是一只长了穆骏脑袋的卡通骨头叮咚一声,又在吴祈宁的脑子里又晃了晃,吴祈宁“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她规规矩矩地又给佛爷磕了三个响头,心说:谢谢您开导,不枉费我这三柱高香……
既到灵台宝寺,何不悟彻洞天。
佛说:众生,放下。
吴祈宁说:“宝姐,吃去……”
食色性也,没了爷们儿还好去下个馆子。
吴祈宁终究还是拽着宝姐去了花天酒地的第一区,法国馆子吃牛排,温柔的管乐,高瘦的越南帅哥穿着白色的衬衫朝她们露出讨好可爱的微笑,凉爽得宜的椰子汁足以浇灭心火,何况还有大杯的奶油冰淇淋。
想起来当初穆骏开盛境的时候这么形容这些可爱甜点:“没有比冰淇淋更降心火的了,多吃几块儿冰淇淋,二战都打不起来……”
吴祈宁想着,莞尔。
把一块七分熟的牛塞进嘴里嚼着,宝姐明显痛快多了,擦擦眼泪,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吴祈宁心里暗暗地叹气:人啊,甭管男女,就这点儿出息……
人说俩男的铁必须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
吴祈宁觉得俩女的铁,必须经历过:都曾经受过伤,看彼此卸过妆。
既然刚才看见宝姐哭得一行鼻涕两把热泪,眼线花得跟熊猫有一拼,她们俩人的关系好好歹歹的肯定就算进了一步。有些话,就算吴祈宁不问,宝姐也肯定会说了。
吴祈宁没问,她不鼓励宝姐说出来,听了,表示分担。但是这是个人就分担的气的吗?这里关着刘熙的情分,盛年的心眼儿,贵圈儿太乱,吴祈宁自问脑仁儿不够,是不敢站队的。
可是朋友之间,要没个立场,不是忒虚了么……
已经来不及了,宝姐一边儿吃一边儿说,竹筒倒豆子,交代了个痛痛快快。
敢情宝姐也并非是风月出身,没有吴祈宁心目中思维定式的家贫无法,卖身救父的苦情戏码。宝姐就是小时候不好念书,十来岁酷爱闲逛,酒吧歌厅并没有少去。小闺女玩儿而已,骨子里并没有容留妇女卖--------淫的情怀……
后来人长大了,并无一技傍身就去工厂做了操作工,小日子过得也蛮开心,偶尔还是去歌厅玩玩男A女免,蹭个酒蹭个玩儿就到家了。幸或不幸,赶上酒吧的妈妈桑李姐生病,拽着她傻了吧唧地跟着调度了两天小姐的排班儿。宝姐少年英豪居然干得不错,笔笔账是门门的清。后来李姐病重,干脆把这一摊儿成熟的业务交给宝姐理了,宝姐年幼不知道深浅,就寻思这行挣钱容易,就此误入贼船……
宝姐那天干了半瓶红酒之后,对天指日的赌咒发誓:“我真自己没卖过,我就是跟她们排个班儿,说个合儿,搁你们工厂里,我顶多算个业务、调度加统计……吴祈宁,你不是也就管说合买卖,然后再监督着点儿生产么?你说咱俩的工作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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