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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宁记——马蹄声凌乱

时间:2018-02-26 13:56:29  作者:马蹄声凌乱
  吴祈宁坐在一边儿袖手看戏,慢慢地喝茶。
  这就是经销商和生产企业的区别。就算日后电子商务会如何如火如荼地改变人类生活方式,正面主战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还会在实体经济中盘桓。这是不争的事实,《2012》的电影拍得那么炫酷,故事里的巨大人类方舟还得落实到中国制造上。
  空军再牛逼,平事儿还得出动地面部队。
  这边儿大事刚订下来约略,立刻就有盛年招来的律师飞马赶来,拟合同,定条款少不得又有一番讨价还价。
  这合同不单是对着各个供应商的,甚至可以说这一众供应商都是拉过来陪绑的,盛总醉翁之意是冲着詹爷爷:废话,唾沫星沾家雀儿,老头儿变卦怎么办?
  如此大事,不可不提预付,以安民心。
  詹爷爷于这一节,显然也是早有考虑。对于盛年预付款额度的要求,并没有做太大的挣扎抵抗。合同签署之后,就有花旗银行的预付款项支付到位。
  有钱好办事儿。
  一时之间,群情激动。
  吴祈宁当场就听见有人出了门打电话:“对对对,让来应聘的那帮留下吧。有活儿了。对对对。有钱,给预付款!”
  这一屋子热热闹闹,吴祈宁冷眼看着,就如同小时候的火红年画儿,斗志昂扬。
  那一番的热火朝天,那一番的大干快上。
  是啊……能干的中国人,已经闲了太久了……
  詹爷爷的到来,对于各个工厂来说如同久旱的庄稼,终于得到了雨露滋润。各个挺直腰杆,昂扬向上。
  尤其难得在,这雨不是酸雨。
  人家真给钱,这是立竿见影地拉动了GDP。
  皆大欢喜之际,穆骏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别的:他终于厘清了自己为什么对詹爷爷这个订单的推拒心理是源于何处。
  这个单子太大,太急,对于饿单如虎的滨海ESD工厂,规模有点儿像当初救市的四万亿。本来就产能过剩,大家正在极力自救,预备减产瘦身。这一针强心剂打下去,大家势必欢呼雀跃,可劲儿扑腾一阵子。然,这才是年初,大笔产能人工押下去,订单固然能完成。可是这个单子是不可持续的,这一笔完了怎么办?别的不说,怎么善后这些富裕的劳动力?新劳动法的严苛规定,加上劳动局善和稀泥,强烈不建议企业遣散员工的政策,这些人如果养起来,长此以往,必然靡费且纠纷不断。
  要消耗完这次刺激带来的产能和人工,必然又是一番长久而痛苦的努力。
  穆骏不糊涂。
  这儿还没开打诺曼底,罗斯福已经开始想着战后的面包怎么分了。
  老祖宗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当然,西方人研究地也对:群体的智慧只有八岁。
  当隆隆的战车开启,狂欢的盛宴拉开,凭借穆骏个人的力量,是无从抵抗的。
  穆骏看看盛年,看看唐叔,他就不信,这事儿他想得到,唐叔想不到。
  唐叔深深地把自己陷在了椅子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吴祈宁,倒仿佛她才是整个事情的关键。
  而唐叔的下一个举动,几乎闪瞎了穆骏的狗眼。老头儿哗啦啦地拿出来一张图纸,沉声说:“我要盖兴唐二期……”
  蓝图煌煌,鸿篇巨制。
  穆骏、盛年、吴祈宁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詹爷爷挑着眉毛看着,打了个响指。觉得自己这趟中华之旅,算彻底没有白来。
  晚宴是唐叔做东,詹爷爷主客,盛年、穆骏作陪,唐叔资深闺蜜周海天都落了下垂手安坐。
  自然是上档次的招待,一派富丽堂皇的中华料理,别说菜,就连碟子碗都是明黄镶金边的万寿无疆。中华美食,色香俱全。
  这又比吴祈宁当年在越南给詹爷爷端上来塑料碟子炒干饭强了百倍。
  詹老汉也算吃地满嘴流油,吴祈宁黑了良心,坐下来蹭吃。反正全程没她的事儿,围观群众,她就是个混盒饭的。在座都是场面人,她好意思坐着,谁还好意思轰她呢。
  出乎意料地是,唐叔居然叫来了白少爷,特特安排在吴祈宁身边儿坐下。这事儿吴祈宁就有点儿皱眉头了,中途被拉来的白少爷乘兴而来,无奈全程莫宰羊搞不清楚状况,坐下来环视一周,忽然泄气,就问了吴祈宁一句:“哎?怎么是你啊?”
  吴祈宁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应该是谁?”
  白少爷悻悻地给自己夹了个龙虾,表情极大委屈,仿佛掀开盖头,发现宝姐姐换了林妹妹,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弄得吴祈宁这怪怪地满不是味儿。还好白少爷甚绅士,觉得这么干着人家女士不合适,俩人在东拉西扯,和吴祈宁也算相谈甚欢。
  反正就是吃呗,中国人的宴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偶尔夹菜,吴祈宁抬眼看看穆骏,总见他们穆总脸色凝重地扫视她和白少爷一圈,显然神色不愉。
  吴祈宁心怀大慰:有一种可能性,叫做穆骏在吃醋。
  这也算风水轮流转。
  白少爷甚聪明,约略看出了个眉眼高低。架不住他童心大起,时不时与吴祈宁附耳细谈些不着边儿的笑话,惹得吴祈宁好一番巧笑倩兮。
  凭空惹得穆骏酒入愁肠,胃部绞痛。
  当然,穆骏的心思不可能百分百地扔在吴祈宁这里。
  场面上的人,自有无数场面上的话要说。吴祈宁自告奋勇当个活口,一会儿负责开车回家。她又不是主宾,大家哈哈一笑,说小吴总躲酒,该罚该罚。幸而有穆骏和白少爷护她几句,大家也就不再强迫了。
  中国人的圈子里,席面上不被人强迫饮酒有两种情况,一是你位高权重,无人敢捋虎须;另一种就是吴祈宁这类,人微言轻,无足轻重的。
  吴祈宁并不在意自己是哪一类,她对自己的定位清晰:赚钱够过小康生活即可。
  为什么非得做强做大?
  大富大贵也是件很累的事儿。
  说千道万,社会对女人的事业心要求,比对男人差了许多。
  譬如盛年和穆骏,那天就都熏熏,步履踉跄,颇有几分醉态可鞠。
  唐叔亲自差人送詹爷爷回了酒店,这一回老头儿身登大位,当了无可置疑地江湖盟主,这个心自然是要他操的。
  吴祈宁乐得清闲,收拾起自家大地山河一旦装,四大皆空相。
  只把盛年、穆骏带回家就算仁至义尽。
  白少爷恁让人省心,自己打车走了,坚决不让人送,图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独行侠客么,就是如此行踪诡秘。
  目送着白爷离去,穆骏这边脸色稍霁。
  吴祈宁装没看见。
  回家的路上,吴祈宁开车,他们仨都没说话,一路默默。
  个中起因,全盘在于唐叔大手笔的后期投资。有一种痛苦叫做别人干的比你好。这种痛苦无从辩驳,无可置疑。远大于吴祈宁少年时候哀怨自己没有父亲而生活窘迫。吴祈宁当时是可以怨恨天命不予的,盛年和穆骏毫无借口,唐叔入行时间并不比他们接任灵周科技更长。短短几年间居然兴旺发达到如此地步,身为同行,让他们大为汗颜。
  穆骏有一刻,甚至深刻检讨了自己那几年消极避世的毫无作为。刚才酒桌上看着白少爷口角生风地逗得吴祈宁巧笑连连,两人也是一番的郎才女貌。这情景对穆骏心里触动颇深:彼此都是青年才俊,论身价也许他差了白少爷一天一地那么远。
  江湖传闻,白少爷很是看中灵周科技的美女。这个八卦让穆骏颇为不爽,雄性动物么,都在乎个领地的不可侵犯。所以说修行这事儿必须隐遁世外,方能成功。天天在十丈红尘里打滚,什么涵养的人才能不会妄动妒念啊?
  此刻穆总妒火中烧,连累着胃都酸了起来。
  盛年这两天就心气儿不顺,再加上对家儿唐叔花开富贵,他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想他盛年少年从商,打开始工作那天就是众人的老大,奇计百出,心思智巧,只有他玩儿人,何尝让人管过他?今天唐叔这一场登堂拜印,赫赫扬扬会盟诸侯,张口闭口,小盛你该如何如何地指点江山,着实让盛年心头不爽。
  退一万步说,骄傲的盛年从来不能接受自己是个没本事的!
  他就不信,他不如唐叔!
  
 
第63章 问心
 
  回家路上,吴祈宁老司机开地纯熟,后视镜里看看两位老总,福至心灵一路哼个小曲:“猪呀,羊呀送到哪里去,送给那亲人解放军……”
  穆骏神志尚在,捂着胃苦笑:“小宁……”
  吴祈宁朝穆骏扮个鬼脸,三分撒娇。
  盛年已呈半昏迷状,难得吃了这闷亏,没跟吴祈宁对嘴。
  到了地方儿,吴祈宁本来想着把醉眼迷离的盛年交给刘熙就算完工。
  无奈彼时盛年已经步履踉跄,丧失了直立行走的能力。穆骏当时脸色极差,坐在车里以手掩面仿佛强行隐忍着十分难受的感觉。吴祈宁不敢让他帮忙。回头打量打量盛年再看看刘熙,用人之际,她挺二百五地卷起了袖子:“不就是一酒鬼么……刘熙姐,咱俩来……你放心我有劲儿着呢……”
  就这么着,吴祈宁和刘熙合力把盛年架上了楼,盛年身高腿长,这俩人架着都费劲,他们仨当天学足贵妃醉酒的做派,一路摇摇晃晃,勉强前行。
  吴祈宁心里给自己打气儿:我今天就当客串一搬家公司。扛一把麻袋……麻袋……MD,盛年你怎么死沉死沉的……
  对!你们老盛家德政不修,死的死,沉的沉!
  好容易进了盛年家,屋子不小,布置地温馨整洁,可见主妇的用心所在。刘熙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媳妇儿,业务娴熟地给盛年扒了外套,脱了鞋,把人扔到炕上,盖上被。
  可怜盛年还懵懂未醒,一脸蒙圈。
  刘熙和吴祈宁相对苦笑。
  买卖人儿的媳妇儿都见过世面,只要没吐出肠子来,这就不算喝得过分。
  至于如何搭理善后,无疑从来都是要夫人一手操心打理的。
  果然,外面威风八面的盛年回家就怂了,猛然翻身,捂着嘴就吐,刘熙赶紧给拿盆接。
  盛年那天吐地是掏心掏肺,泪眼汪汪,几乎是要把胸中块垒一吐而光地撕心裂肺,看着吓人。吴祈宁这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不成人形的盛年,大骇之下,居然觉得挺长见识,大快人心。
  刘熙蛮有经验,一手扶着人,一手拍着盛年的背,嘴里跟哄孩子似地:“哦,哦……”有声:“没事儿,没事儿,吐完了就舒服了……”声质柔和,温润宛如慈母,百忙里还不忘喂他一点儿温水漱口。
  盛年虚弱地“嗯”一声,几近无赖地揽着刘熙的脖子蹭一蹭,委委屈屈地喃喃自语:“小熙……小熙……”说着,头就朝刘熙的前襟埋进去……
  这等闺中情态,外人就不足与闻了。
  吴祈宁咳嗽一声,起身告辞了。
  刘熙尴尬地捋了捋头发,按着盛年的手,朝吴祈宁叹一口八竿子挨不着地气:“每到这时候,我都觉得,世道最后还是要女人来撑的……”语调幽幽的,说的人心里有点儿凄凉。
  吴祈宁玩味着刘熙的这句话,心里觉得怪怪的。
  以盛年之貌,即便醉酒至脸颊病态酡红,仍旧看来赏心悦目,相形之下,让他搂着的刘熙,就相形见绌了许多。两个人的颜值基本上不在一个量级。
  吴祈宁冷眼看着,从而心里也产生了诸多好奇,自己行走江湖,所见男子,悉数好色,无一例外。盛年娶刘熙,各种因由,让人玩味。
  不期然想起来宝姐的话:他娶她,不过是图她身后的爹……
  平心而论,此时此刻,闺房情趣,盛年身边要是有宝姐一张精致面孔,才算赏心悦目。
  吴祈宁不由得心里慨叹:刘熙姐姐德言容功,大概只差在容上。宝姐相反……
  相对于盛年吐到要死要活,穆骏简直平和得令人发指。大爷就是白着一张脸,说胃不舒服,一路再不言语。下车之后,也是自己缓慢地走回了房间,安静地和衣而卧,并不麻烦人。
  吴祈宁很有良心地托着腮帮子坐在穆骏身边看了看,觉得此人表情平和,神志清楚,比烂泥扶不上墙头儿的盛年强过百倍。看来并无大概无碍,于是她决定回去洗漱。这一天天翻地覆慨而慷,变数太多,吴祈宁极想安安静静地捋一捋,何处是利,何处为害。
  江湖诡谲,她还有点儿分辨不清。
  不提防被穆骏一把扯住了手,吴祈宁回头一看,穆骏一双眼睛黑黑直直地看着她,猛一看居然有三分的死不瞑目,怪吓人的。
  吴祈宁拍拍胸口:“干嘛啊,穆骏哥,要喝水?”
  半晌,穆骏问了一句话:“小宁……你……爱我吗?”认认真真地语气,胀红了一张脸地进退不得。
  “誒……”吴祈宁突然顿住了,这话问的,“怎么了?穆骏哥?咱们不是说好了明年五一结婚么?”
  穆骏固执地摇摇头:“我是问你爱我么?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好简单的问题。
  吴祈宁居然一时语塞。
  她下意识的反应是:不知道哎……
  吴祈宁想了想,吞口唾沫,坐在穆骏身边,明快地笑出来:“爱啊,我当然爱你了。”她做销售很多年,对售后问题的第一反应总是要把这事儿压下去再说。以吴祈宁的温润和蔼,很多事儿都是让她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然穆骏多年清修,心底总似有三分赤子之态,反而有点儿直指人心的道行。
  他很固执地看着吴祈宁:“真的吗?你真爱我吗?”目光灼灼,像个孩子。
  吴祈宁好笑着拿起穆骏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得朗朗上口:“我爱你啊。从我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就爱你啊,好多年了。你忘记了?从我给你吃炸酱面,我就喜欢你了。我不轻易给人吃炸酱面的……”说完了这几句,许多回忆涌上心头,吴祈宁也觉得自己无疑是爱穆骏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跟着真诚了起来,真诚而且有点儿紧张。
  穆骏“哦”了一声,慢慢地放开了吴祈宁的手,躺倒在枕头上,缓了一会儿,他很宽容地微笑出来:“嗯,我知道了……”然后很正色地拉住吴祈宁的手:“小宁,我爱你,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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