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烽烟佳人30
为了应对外来的扶桑军队的威胁, 作为中国最大的两支势力,西北姜家和中都顾家虽然没有达成联合统一作战, 却有实实在在的联系的。
两方专门挑选了精干人员驻扎在对方军中作为联络员,一般二般的重大行动, 双方都会互相通个气, 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纠纷。
以顾大帅和姜大帅的见识,他们自然彼此心知肚明,朝廷已经是彻底不行了,未来己方集团要夺取中国的领导权,真正的对手只有彼此而已。
但如果撑不住, 被扶桑人灭了国, 那一切都是空的。不管扶桑人嘴上说得多么好听,一旦被他们占据了主导权,到嘴边的肉还会有人愿意吐出来么?反正换成他们自己, 这是绝无可能的。
姜大帅秉承着朴素的土匪逻辑,绝不肯当那个跟在老大后头啃骨头的喽啰。
而顾大帅的出身更好, 少年时还认真地读过几年书,又掌权多年, 对国家和朝廷的存在意义有更深刻的认识。
别看外头的年青人们整天喊着民主革命之类, 把民主二字奉为圭臬,更有激进的, 认为当今中国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皇帝制度的存在, 顾大帅是完全不信这些说法的。
皇帝只是一个人,这一个人能干什么呢?他就是集历史上所有昏君暴君的缺点于一身, 没有人服从他,没有人执行他的命令,又怎么可能危害天下呢?中国有皇帝,但是德国也有皇帝,英国法国也有国王,如果皇帝的存在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那为什么这些保留了皇帝的国家就这么强大呢?由此可推知,有没有皇帝并不是国家衰弱或强大的关键。
顾大帅虽然没有接受过任何现代教育,无法用简明直接的话语表达自己的想法,他心里知道,把一切推到皇帝头上的做法纯粹是扯淡。
要说朝廷有哪里不好,那也不是制度上的问题,而是人事上的问题。
遥想本朝建立之初,也是人人奋发,风气清新,朝堂上的大臣一心为公,不到十年,天下就恢复了繁荣。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家的稳定,政治斗争越来越向着无底线谋取私利的深渊滑落,宝座上的皇帝非但不制止这种行为,反而有意无意的加以鼓励。
“异论相搅”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千百年来一脉相承的东西,这套权术手段的高明之处在于能很好地稳固上位者的权力,缺点在于有害国家。
想实施这套理论也很简单,就是不能让朝堂上只有一个声音、一个意见,至少要分两派,压一派抬一派。
历史无数次不厌其烦地告诉人们党争的危害性,但新建的王朝还是会忍不住陷入这个漩涡中去,盖因党同伐异是人的本能,在如何占有更多资源这个命题上,大部分人想的都是抢别人那里的蛋糕,而不是想着如何把蛋糕做大。
王朝末期的一个征兆就是小人庸人充斥朝堂上下,买官卖官成风。顾大帅还记得,在他少年时期,尽管国家也出现了一批救时之臣,兴办了些洋务,但整个官场上下已经烂完了,什么官职交纳多少钱财,那已经不是潜规则,而是明码标价的规矩。想上任,先交钱,哪怕是有吏部正经文书告身的官员,没钱孝敬,也是上不了任,当不了官。
朝政腐败至此,纵是诸葛伊尹再生,只怕也挽回不了这将倾的大厦。
顾大帅自认识时务,虽然做着朝廷的官儿,按过去的说法,那叫“深受皇恩”,可他一点儿给朝廷陪葬的想法都没有。
同样的,他对革命也没什么兴趣,他心里想的,是建立起他顾家的千秋大业。
在这一点上,他那个大概是留洋留得脑子里进了水的大儿子和他不是一条心,剩下的儿子无足轻重,提不出什么具有建设性的意见来,倒是大儿媳妇徐氏和他意外的合拍。
徐氏是他亲自挑选的儿媳妇,顾家的冢妇,当然,他挑中她的时候看的是她的家里人,没想到捡了个宝,徐氏本人竟然素质不错,也有心参与顾家的事务。
顾家另外的两位公子总觉得自家老子为人严厉,要求太高,其实顾大帅看待这些小辈的时候是颇为宽容的。他不要求小辈们一参与事务就多么精明强干,只要求他们有一个端正的态度。而顾二公子为人轻浮,顾三公子为人风流,最重要的是,他们觉得自己身份高贵,背后还有顾大帅撑腰,做起事来,开头的时候真是雄心万丈,没几日热情减退,就甩手不干了。徐氏好处很多,然而在顾大帅看来,她最大的好处就是会办事。
会办事,不是说她多么八面玲珑,而是说她肯努力,肯用心。她做事的时候有一种态度,她不认为一件事情必然能够做成,在做事之前,她不会去想事成之后怎么怎么样。做事有成功有失败,提前预设完成后的情况是非常愚蠢的。徐氏面对事情的态度是先做了再说,就是办不成,也不会狡辩推脱,顾头不顾尾。有始有终,这是一种难得的素质。
顾大帅当然不知道这是因为她来自后世,本身就已经参与过很多事务的缘故,只把她这种难得的高素质归功于徐家的家庭教育,为此还很是嗟叹了一番。
顾家和姜家实现了某种程度上的情报共享,为了给顾家加油鼓劲,姜家也把自己对日本财政的预测分析告诉了顾家。顾大帅本来不大相信,紧急招人来对照着姜家提供的数据计算了一番,也不得不相信了这个事实。
得到这个情报后,顾大帅的心眼儿就有些活动了。他不知道消极抗战这个词,但他想做的和这个没什么不同。
在抵御扶桑军队的战斗中,顾家损失惨重,士兵经常是一个营一个营的战殁。顾家是编练新军起家,开始用朝廷的钱粮练兵,后来整个集团化、藩镇化,军饷仍是朝廷出,尽管把朝廷的财政吃得将要枯竭,顾家军也不过将将维持了几万的规模。就是这几万军队,也不全是精锐。与扶桑的战争进行到现在,顾家的老兵精兵已经快要拼光了。
顾家的精锐拼得差不多了,按理说承担了同样强度攻击的姜家也应该是这样,但事实上,姜家的情况要比顾家好得多。就顾大帅所知,姜家的军队,确切的说是姜重嘉的部队采取了不同的组织模式,不仅没有被打光,反而越打越强。
每次想到此事,他就不免想到对姜重嘉忠心耿耿的苏秋露,后者已经是中国如今声名鹊起的天才将军了,战功卓著,风头之盛,几乎压倒顾家少帅顾临宗,甚至有洋人称她为东方的圣女贞德。
顾大帅倒是不知道圣女贞德是谁,但他明白苏秋露的价值,要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才,有这样的本事,许她一个顾家少奶奶的位置也值得啊!
不过这个念头是完全压在他心里,谁也没说过的。一来说出来影响家庭和谐,二来事情已成定局,懊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是徒惹自己难受而已。顾大帅一生经历过的事儿数不胜数,深知懊恼是何等无益而有害的情绪。
结果他手上这么一松,就被扶桑军队觑破了虚实。扶桑兵像闻着腥味儿的鲨鱼一样,一路突进打到了沙城二百里外。
整个中国都震惊了,年前还形势一片大好,眼看就要从三面把扶桑人围住,取得战略优势的关键时刻,怎么顾家竟然掉了链子,被人打到了心腹地带?
更雪上加霜的是,顾家的主力不在附近!
扶桑人这一手战略转进玩儿得实在漂亮,如果叫他们扎下根来,再想拔掉这颗钉子,可是不容易。
顾临宗一得到消息,点了帐下精兵就玩命的往回赶,秋露正与他相距不远,与顾家通了消息后,也领兵来援。两方军队汇合一处,总算在城下截住了这支孤军深入的扶桑军。
见事已不可为,扶桑兵并不恋战,且战且退,丢下几百具尸体后,成功脱离了战场。姜顾两家长途回援,又打了一场仗,此时人困马乏,实在没有条件追赶敌军,便决定先进入城中修整。
一连叫了几遍门,城门才缓缓地开了,顾临宗与秋露并辔入城,才说了几句客气话,迎面就撞上了一双愤怒的眼睛。
徐玉婷心里快气疯了,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指甲刺进掌心里,留下几个半月形的印儿,刺痛却完全纾解不了情绪。
她本来是为了指导此地的工场工作过来的,顾家养兵的压力大,她为夫家分忧,提出建立大型农场工场,自给自足的建议,顾大帅采纳她的建议后,顺变将她指定为了负责人。她事先也不知道此行会遭遇扶桑兵,但既然倒霉遇到了,也只好认命。这些天,她发动自己所有的力气帮着守城,不惧危险地亲上城墙,不畏劳苦地亲手给伤员清洗包扎,她是为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就是为了让自己的丈夫和初恋情人说说笑笑吗?
明知道事实也许和她想象的有差距,亲眼看见两人风采过人地并肩而来,徐玉婷却完全被妒火冲昏了头脑。
她看也不看,把手里的东西向丈夫一掷,大喊一声:“顾临宗,你对得起我吗?去死吧你!”就迅速转身跑开了。
第86章 烽烟佳人31
迎面一团黑影袭来, 还挟着风声,顾临宗下意识一侧身, 黑影打在他肩膀上,啪的落地。
他低头一看, 入眼是一把眼熟的女士□□, 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光,正是他送给妻子的新婚礼物。
一股强烈的羞恼猛然窜上脊椎,就像瞬间被鞭子抽了一记似的,他的脸色立刻变了,瞪着那把□□的眼神凶狠得活像要择人而噬的猛虎。
大庭广众之下被妻子这么下脸, 都不用旁人说一个字, 强烈的自尊心就足以让他羞愤欲绝。
有那么一瞬间,他连死的心都有了!
亲眼目睹顾家长房夫妻失和的场合,秋露也觉得有些尴尬。
现在的气氛太诡异, 身后一圈人若有若无扫过来的视线更是让她浑身不自在。沉默了一会儿,她终究觉得自己似乎有必要说点什么。
她先干笑了两声, 见没人应和,顾临宗也毫无动静, 便识趣地住了嘴, 道:“您有事的话,便去忙吧, 家里事要紧。”
顾临宗咬牙, 下颌收紧成一道紧绷的线条,使人一看便知他恼火得很:“不用管她, 妇道人家不懂事。贵军远道而来,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我这主人怎可失陪?”
话是这么说,语气里的阴鸷却始终挥之不去。
秋露也不欲多事,只端坐马上,含笑慢慢点头道:“如此,便有劳了。”
顾临宗这人,倒还真有点北方男人的做派,遇上事儿了,胸中还烧着一把火,也不妆模作样,或是絮絮地说些难听话。
他尝试了几次,脸上堆出笑来,待安置了客人,才去寻找负气跑走的妻子。
他想着,徐玉婷纵是赌气跑了,也跑不出城去,外头才打过仗呢,不知有多么的乱,只要不是个傻子,她就不能在这个时候跑出城去。
叫过人来一问,果然人还在城里,甚至连确切的地点都有了,就在城西的养殖场里呢。
回话的人小心翼翼地瞟着他的脸色,说大奶奶今儿一直在城头观战,到这会儿了,一天里水米没沾牙。
顾临宗明白他的未竟之言,城头上绝不是个安全的位置,一发炮弹打偏,就有死人的可能。徐玉婷没经过军事训练,也不懂军事,一直坚持待在危险的城头上,只能是出于担心他的考量。
听着这话,再想到妻子素日的殷勤,纵然顾临宗胸中还积着些没散的火气,心下也不禁微微一软。
想来她一个妇道人家么,眼界本来有限,又是一心一意的牵在自己身上,是容易钻牛角尖儿。
一起了这个不计较的心思,他心头的火气又散了个七八分。
再转念想到,两人之间确实横亘着不少心结,而他们自成婚以来,又一直处在聚少离多的状态,也没有机会开诚布公地谈过一次心。
自己做得不到位,她误会自己还心系别的女人,这也实属情有可原,又怎么能自己脱得干干净净,却把错全怪罪到她一个人身上呢?
他心里不高兴,就此冷淡疏远她当然很容易,但这又岂是做夫妻的态度?
连续默想了几遍后,他感到平心静气了,便让人带路去城西养殖场。
天色昏暗,最后一抹夕阳也被大地吞没了,天地间只余下万物混沌的剪影。
突然翅楞一声,一只乌鸦大声叫着飞过树梢,那浓黑的羽毛也随即隐没在这无边无际的凄清里了。
徐玉婷抱着胳膊蹲在空旷的地上,心中只觉无尽凄凉,转念想起今日城外战死的那些士兵,和着这乌鸦叫,涌上心头的却是两句不知什么时候读过的古诗“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她反复咀嚼着这两句诗,念着“野死不葬乌可食”,一时百感交集,眼泪就跟着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早知这是个几百年难遇的乱世,但那只是她脑海中的一个概念,乱世,只是等于她和家人的生命安全没有丝毫保障。为了解决这个危机,她千辛万苦的攀上了顾家这艘大船——在最初,她接近顾临宗的目的就是这么现实。
如果可以,哪个女孩子不想矜持地等着男人追呢?又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被人献殷勤?她也不是天生厚脸皮,不在乎背后的风言风语,可她没办法……
她以为她可以不要爱情,只做顾临宗的贤内助,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道德的地方,反正在原来的故事里,那对璧人不也是凄凉收场吗?
已经命中注定是悲惨结局,不如干脆不要开始。
抱着这样利己的念头,她毫无心理负担地发动了对那个男人的进攻。对顾临宗的迷恋,三分是真,七分倒是假。
是她故意放纵了自己的感情,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喜欢他喜欢得不顾一切,但心里的她却在偷笑,看,她算计得多么精明,所有的人都被她骗过了。
她以为她是理智的,是淡然的,是胸有成竹的,她会和顾临宗成为很好的合作伙伴,她会做一个贤惠的妻,打理家事,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并抚养他们长大,只是这样,她的余生便满足了……或许多年之后,他终于肯回头,看到身后恬淡不争默默等待的她,终于对她动心,愧疚于自己多年来的疏失,像毛头小伙子一样热烈地追求她,送她火红的玫瑰,向她表白,而她——她会笑着说“这么多年了,我早已对爱情不抱希望,我们还是像过去那样生活吧”,他跪地大哭……
但人的感情,尤其是年轻人的感情,又怎么能被理智操控?在追逐猎物的过程中,却是她,真正的沦陷了。
她怎么能不沦陷?他是那么的、那么的好——好得像是湖水里闪烁着的星星,那么美,那么触手可及,好像只要伸手那么一捞——就能抱在怀里似的。
她是这样贪心的人,怎么忍得住不去捞取那近在眼前的诱惑呢?
天更暗了,一阵冷风吹来,徐玉婷不禁抖了一下。她摸摸脸颊,触手冰凉。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从生下来就没有这样委屈过——干涸的眼眶里又涌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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