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优便是那推官。而他口中的七叔正是吴家族长。
吴应这般说着,却连自己也不太确定。毕竟事是吴家一起谋划的。信件内容吴优不全知,可七叔却是都晓得的。尤其这二人都曾多次出入他的书房,他们在书房谈过很多次。
万一……万一他们趁他不备发现过什么呢?
而且都是自家人。又是这等一荣俱荣,一陨俱陨的事。说出去对吴家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大家同坐一条船,对这二人,吴应的戒备心并不那么重。
所以,刚才那前来禀报的官兵不是来说搜查的情况,而是来禀报这等重要消息的!不然,为何林砚此前都只是虚张声势,可那官兵一走,就得意起来,还命自家小厮亲自去取东西。
对,是了!是了!
吴应闭上眼睛,好生颓唐。
“哦,原来暗格是书案下面的那块青石板啊!”林砚笑了,冲旁边司徒岭的亲卫队长扫了一眼。
“是,林大人!属下遵命!”
吴应睁大了眼睛,指着林砚,“你……你……你诈我!那盒子里,盒子里根本就不是……不是……”
林砚拿着盒子里空白的信纸在吴应面前晃了晃,“就是诈你啊!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
吴应脚一软,摔在地上。
林砚蹲下来,“吴大人,我姑且还叫你一声吴大人吧!可还要上奏同陛下告我的状?”
林砚得意地站起来,拍了拍衣袍上沾的尘土。偏了偏身子,让官兵上前押解了吴应下去,又吩咐人去同司徒岭报信。这才饶有兴致地嗤鼻:“心理素质这么差,偏还敢做这等杀头的事。不自量力!”
贾琏突然就笑了。
他虽不明白心理素质是什么东西,但林砚的意思却懂了几分。
吴家再富贵也不过是一方乡绅,最高也不过混了个通判。但观吴优脾性,这么大的事能叫这种人知道,还一语说破了的。纵然是因为怕死之故,面对死亡恐惧,人未免都会失了方寸。可也能看出吴家也未必是何等铜墙铁壁。
林砚是瞅准了这点。有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吴应心理承受力差了些。可也是因着林砚太能抓住人的心思,在细节上设计,引诱他人入套。
林砚不过几个举止,几个眼神,几句话。还说得藏头藏尾,不明不白。但也正是这个不明不白,让吴应自己产生了一万种可能,不由自主地往最坏的那种去想。
这就是手段。
第137章 一百三十七
林砚想得没错。暗格里藏着的确实是和诚亲王司徒峥来往的密信。
勾结扶桑,买卖消息也是司徒峥的授意。
司徒峥倒不是和扶桑有什么, 他的目的很简单。那便是给司徒岭生事, 拖住他在福建的脚步。若是能搞砸了让司徒岭在朝中的威望有损, 司徒坤为他攒军功的想法落空就更好了。若是这样,这种档口,立太子的事也便只能拖下来。他就能有更多时间筹谋。
司徒岭气得双手发抖。
就为了掣肘他,便能做出这等叛国之事,那么还有什么是司徒峥做不出来的!
亲卫继续禀报着:“吴家前年曾送了两位姑娘上京,一位入了诚王府。一位做了王子腾王大人长子的二房。”
王子腾!
司徒岭震惊, 林砚更是差点跳了起来。怎么是他?
亲卫递上查出来的资料和吴家众人的供词, 悄悄退了下去。
林砚与司徒岭翻看了一遍,面色更是凝重。
不知如此。连同那个已经自尽的守备也是王子腾的人。他曾是王子腾的部下, 五年前调任至福建。
调任倒是正常调任, 王子腾还没这等未雨绸缪,未卜先知的本事。只是谁都没想到会成为他日后的一颗棋。
林砚眼神幽暗,有些替贾琏担心。
姻亲,姻亲。这个时代的姻亲,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怕是不那么好办。
“殿下……”
他欲要开口,却又觉得此时不是求情辩解的时候。
司徒岭却是已看出了他的想法。这么多年,林砚帮着贾琏,出谋划策, 为得是什么?不是为的贾琏本身,也并非为的贾琏,而是为的贾敏。
“本王相信此事与贾大人无关。若是他掺杂在其中, 吴家不会一直给他使绊子。他也不会反帮着我们扳倒了吴家。”
这是事实。坦白说,若不是贾琏实施得当,对吴家也早有防范。林砚这招引蛇出洞的完成度不会这么高。
“贾家当年之事,父皇都已既往不咎了。本王还不至于没有这点度量。何况,贾大人虽智计权谋比不得你,可这世上能比得过你也没几人。
再有他行事缜密,也有几分长袖善舞的本事。福建之大,唯有此郡杂居之族最众,还有胡人在内。他都能管辖得妥妥帖帖,可见本事。本王不会放着这样的人才不用。”
“不过……”司徒岭一顿,“倘或王家与大皇兄合谋之事败露,即便本王作保,父皇不作牵连。京城只怕也要不太平一阵。贾大人还是在福建多呆几年的好。”
林砚松了口气,以贾琏现在的政绩,晋升一番是完全可以的。但出了这种事自然不好出头了。不过也好,贾琏才二十多岁,如今已居知府一职,本就是属于上升较快的。当然这是托了沈家和林家的关系。让他沉淀沉淀也好。
“殿下仁厚!多谢殿下!”
司徒岭笑了。
林砚又将目光转向那叠资料。
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子腾也算是一员猛将,曾参加四川平寨之乱,山西剿匪,后又居京都节度使数年。因这位子实在微妙,王家野心又大,小动作太多,才一步步失了圣心,被明升暗降撵出了京城。
可这不代表他就成了一匹孤狼,手上再无人可用。
十五年的军旅生涯,谁知道他手底下还有些什么底牌。更何况,他如今所任的这九省督检点虽是被架空的职位。可北方九省却包括了山西在内。虽则山西剿匪已是十多年前的事,如今当地尚算太平,驻兵人数不多,还每逢五年换一次将领。
但有些事情,谁知道呢?比如现今的这位守备。
林砚想到的,司徒岭自然也想到了。他面沉如水。若真是如此,那么是他们之前想简单了。他动了动,却被林砚按下了。
“殿下可是担心京中有变?”
这几乎算是一句废话。林砚又道:“如今我们手中有吴家与诚王同谋的罪证,也算是意外之喜。但王家手里有些什么,我们不知,再有诚王。他也是从军多年之人,是否还有何种底牌,我们也不知。此时曝光,无意于打草惊蛇。我们此前的计划也就白费了。”
“再有,现今福建局势,容不得殿下一心二意。殿下可写信给冯老大将军,不论是否我们多虑,都先做筹备。再有王府处,也可加强防守。还有家父,我相信他总有办法用其他手段让陛下重视宫城巡防。”
司徒岭明白,他不能离开福建上京。林砚将他的说有顾虑都说了,也给了他防备之法,却唯独没有说林家。
若京城有变,只怕林家也不能幸免。
而便是不谈京城,就如今福建之局,若按他们所设想的计策,林砚也是要给他当幌子做靶子的。
“殿下,孟梁二位将军已去了扶桑。殿下若实在不放心,也该先等等他们的消息。”
是的。这次劫粮设局非都是为了引出通敌之人,更是为了让自己人趁乱混入扶桑,窃取情报。
司徒岭怔忡,未曾答复林砚的建议,却问道:“衍之为何选了我?”
林砚怔愣,暗自思忖。司徒岭想问的是他为什么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吧?
总不能说林家已无路可退吧?
林砚笑起来,“士为知己者死。良臣择明主而栖。父亲和臣都有幸能遇到陛下。可除陛下之外,臣找不到比殿下更合适的人选。”
前半段是场面话,后半段是真心话。
“臣一身才华不甘就此埋没,而自与殿下相识以来,殿下胸襟气度,远见卓识都令臣佩服。再有便是九爷。殿下身在局中已无路可退。而九爷与你乃是一荣俱荣,一陨俱陨。臣与九爷相交多年。人生在世,总有些东西是放不下的。”
特别用了臣的自称,其意自明。
司徒岭愣了会儿,没料到林砚如此坦诚,莞尔笑了。
他站起身,看着屋外的灯火说:“既然我们现在只能等,那么不妨静下来。这年总还是要过的。”
林砚茫然。司徒岭瞧他那神色顿时乐了,“衍之莫不是忙忘了,今日除夕!”
林砚转头看向外头,虽然刚经历一场风雨没多久,又出了劫粮之事,但贾琏安抚得当,城内未出乱子。恰逢年节,这味儿虽不比往年,却依旧有了几分红火之色。
府上的下人端了热腾腾的饺子上来。
“衍之想来也无处可去。你那表哥身为知府,现今福建灾情未去,又生内忧,怕是不得闲的。不如随我一起吧!”
林砚也不推辞,“那就多谢殿下了。我可不是会客气的人。”
司徒岭更乐了,屋内气氛难得的去了此前的沉闷紧张,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席间,司徒岭又问起往年林家过年的情形。这话题一开,林砚倒真被勾起了思家之情,尤其如今那家里不知有他的父母弟妹,还有沈沅暄哥儿,以及沈沅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儿。
“去岁因有了暄哥儿,父亲与母亲都偏了心,礞哥儿闹着不服才把比暄哥儿少了的那份压岁钱给追了回来。”
林砚边笑边摇头。哪知司徒岭猛不丁一句:“那今日我是不是也要给衍之一份压岁钱?”
林砚愣了好半晌,没反驳回去,反倒笑着应了,“那敢情好!有钱拿谁不想要!殿下比我年长好几岁呢!我拿着可不会脸红。殿下可得想清楚了,您好歹一介亲王,这给少了可对不起你这身份!”
司徒岭不过一句玩笑,被他打趣了回去倒也不恼,越发高兴了两分。吃了饺子,还真让下人寻了合适的香囊来,把银子装进去给了林砚。
两人这边说说笑笑着,也算聊以慰藉,彼此这份思亲之情倒也淡了些。
一个月后,孟将军回来了。
他不是走着回来的。是被抬着回来的。奸细并不那么好做。这点每个人心里都早有预料。可他成功了。即便他的情况很不好。衣衫已看不出原本的色彩,一片血红。他是偷偷混在商船货舱回来的。支撑着见到司徒岭,将东西交给他,便晕了过去。
那是一份好几层包裹保护完好的图纸。
扶桑沿海的兵力布防图。当然并非沿海各处都有。但这张却是他们想要主攻之处。
又七日。司徒岭率兵出发。
此次作战,只能胜,不能败。并且需得速战速决。所以,他把所有能用的军船和□□炮弹都带上了。背水一战,势在必得。
林砚未曾跟去,他在军中没有职位。可在福建辅佐,却不能随军。更重要的是。他得留下来,稳住福建的局势,封锁吴家已经暴露的消息。
是的。吴家事发至今已有月半,可消息却仍旧未曾入京。
因为,他们要迷惑司徒峥。
而就在此时。京城收到了边关的消息。
北戎卷土重来,兵临城下。
第138章 一百三十八
宣政殿。
“父皇!北戎这是贼心不死啊!这才不过三年便故态复萌!简直欺人太甚!”
“父皇!儿臣请缨,再战北戎!”
“父皇!儿臣知道您担心什么!这两年儿臣也看明白了。三弟确实有经世之才。协理朝政, 六部差事都办得漂漂亮亮。儿臣心底傲气, 不愿低头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他。这天下, 若是父皇将给他,许是比我们这几个兄弟都要合适。”
“父皇!儿臣想了许久,自己大约也只有行军作战的本事。恰巧这也是儿臣喜欢的。若叫儿臣赋闲在京,埋没了这一身本事。儿臣恐会抑郁于心。倒不如去往边关,也算是为我大周尽一份心。”
“父皇!儿臣愿驻守边关,护卫我朝国门!”
……
司徒峥的话一字一句在司徒坤耳边回荡, 不得不说, 全部说中了他的心事。这几年,司徒岭与朝政处事上做得越来越好, 他想要立储的心思便也越来越重。相对的, 也越来越纠结对司徒峥的安排。
以司徒峥的军功,他不是不知道恐会给司徒岭造成困扰。然而也不知是不是人老了,心跟着柔软了。年轻时他从未对哪个儿子有过特别的感情,要说稍微得他关注些的也只有幼时的司徒峰。可以说他此前从不曾享受过平常父子间的亲情。
这些年,他在司徒岳身上得到了。那种感受十分微妙。让他生气,让他愤怒,却又让他不得不挂心,一次次毫无原则的妥协, 甘之如饴。
也因为这样,他回过头来看其他儿子,便也多了几分疼惜。
司徒峥, 也是他的儿子啊!还是他的长子!如今想来,似乎唯有这个儿子出身的时候,他是全程守在外面,迫不及待在第一时间抱他的。
初为人父的感觉,他忘了许多年,可现在却清晰的想了起来。
司徒岭是他看中的储君,他不容许任何人毁了他的继承人。但他也没办法对司徒峥出手。
若是……若是司徒峥当真想明白了,让他做个大将军王,镇守边关,像他说的那样护卫国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司徒坤看着下方的司徒峥,似是想要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可他的双眼真挚,态度诚恳。司徒坤又不免怀疑自己是不是疑心太重。就如司徒岳说的,其实他们就想和寻常父子一样,同他说说心里话。可因着他是帝王,很多东西,不敢说,不敢做。
司徒坤心尖好像被击了一下,突然就软了下来,一个“好”字到得嘴边,还没来得及吐出来,便见司徒岳风风火火闯进来。
司徒峥低着头,脸色瞬间就变了!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父皇就应了!这家伙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宣政殿不经禀报也敢擅闯!都是被惯得!
凭什么!都一样是他的儿子!他凭什么对司徒岳就好像是宝,待自己就仿佛是草!
“胡闹!戴权在做什么,也不拦着呢!什么地方都敢乱闯!”嘴里骂着,面上却没见半点责怪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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