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将这层心思抛去,跟着林如海去了前院。没一会儿,司徒岭和司徒岳便赶在抓周礼进行前一秒来了。
两位王爷亲临,好大的面子,众宾客人人起身见礼,面上越发谄媚与热络了。
礞哥儿的抓周礼开始,却是抓了一只笔。看完全场的林砚只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当真多余。
乳母十分人精,放下礞哥儿的方位简直是精挑细选。颜色艳丽的花朵胭脂全在他屁股后头,礞哥儿瞧不见,而他面前就是一只笔,杆子还是金子打造,明晃晃的。伸手直接就够到了。
惹!这操作简直666!
如此,他又不免怀疑,就这情形,自己当年是怎么抓到花朵的?莫不是林如海骗他的吧?
林如海转头对上他那眼神,就将林砚的心思猜了个透彻,脸瞬间黑下来。
尤其第二日,林砚还真对着贾敏问了出来。
贾敏哈哈直笑,“这可真怨不得你父亲!你那会儿正闹脾气,偏时辰又到了,只能将你放上去。你不高兴,滚来滚去地撒泼,把台上抓周摆放的东西弄了个乱七八糟,好容易才抓了朵花在手里。”
林砚面上更囧了。妥妥的黑历史啊,他为什么要提!贾敏却笑得越发欢喜。
林如海一嗤,转头看黛玉同礞哥儿玩。礞哥儿在塌上爬来爬去,抓了点心先喂了黛玉,又喂林如海,口中喃喃着:“吃!吃!”
林如海怔高兴着,哪知礞哥儿转过身便又朝林砚走过去,“哥哥,哥哥!”
林砚愣了好半晌,蹲下身看着他,“礞哥儿说什么?”
“哥哥!”
吐词清晰,半点不含糊。不是咯咯笑地那个咯咯,而是哥哥!
林砚喜得把礞哥儿抱起来转圈圈。
林如海面色又黑了下来,看着手里刚被礞哥儿塞过来的糕点,突然就觉得没那么甜了!合着他教了几个月的爹都不如这臭小子只教了一个月的哥哥?
林砚将礞哥儿抱在怀里,指着林如海说:“礞哥儿再叫一声,叫给爹听听!”
说着满身嘚瑟地带着礞哥儿往前凑。林如海伸手将礞哥儿接过去交给贾敏,提着林砚的脖子出了门,“走,去看看你功课做得怎么样了!”
林砚呀呀叫着,等到了临河院,林如海松了手,这才斜睨过去,“爹,你就是吃醋了吧?”
林如海不答,镇定自若,“功课呢?拿出来!”
林砚咬牙,“爹,你这是在公报私仇!你嫉妒礞哥儿会叫我不会叫你就直说!”
林如海面色不改,只淡淡又问了一句,“你国子监的功课都有哪些,我可是都知道的。我记得,前几日我才给了你一沓卷子,让你七日内做完。”
林砚一听便知道逃不过,支支吾吾磨蹭着不动,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步。
林如海皱起眉来,直接进了林砚的书房,翻出那几份卷子,果然,一个字都没写!这下,林如海假生气成了真生气,一张脸都沉了下来,却难得没直接开打,更没骂,反倒坐下,叹起气来。反常得让林砚一阵阵发怵。
“你这个样子,可曾想过,明年乡试要怎么办?你莫非觉得乡试是这般容易过的?便是乡试侥幸过了,会试呢?殿试呢?
国子监虽这一年来好了些,可因着前些年的荒唐,许多人家都去了别的书院,尤其有条件的都往江南四大书院走。你便是能在国子监有个好成绩,放到天下又算什么?”
林砚很有些呆,“明年乡试?”
林如海看他那模样,显然压根没想过明年下场的事,一口气堵在胸口,冷笑道:“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同你娘说,没准你还能比我厉害,考个状元回来的?”
“那个……我那就是随口说说,哄母亲开心。”
林如海干瞪眼,“随口说说?”
林砚脖子一缩。
“我记得,当年你迷上同西洋人玩时我就说过。不论你是喜欢作画,还是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西洋玩意儿,我都可以不拦你。唯有一样前提,需得有功名在身。”
林砚自然记得。当初因着这个,他不肯上学,还被林如海打了一顿。他虽已是秀才,不论公堂还是面见陛下,都可称一句“学生”。可林如海口中的功名指的绝对没这么低。
林砚垂下了头,小心翼翼开口:“我现在已经有功劳了,若是要出仕,也是可以的,而且职位前景一定不低。”
“所以呢?”林如海冷哼,“你便得意洋洋,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科考也便不需要了?”
林砚闭着嘴,不敢答。
林如海一声长叹,“你可曾发现,这些天,各处茶馆总有人提及你当天舌战群儒,立志主战之豪言?”
何止呢!更是把他之前剽窃的那“横渠四句”再次搬了出来。尤其强调,这是连皇上都赞赏,亲笔书写,让人刻下来立在国子监门口的。
要不是他抄的那首骂人的诗算不上绝佳,只怕也会传得天下皆知。
林砚抬头望过去,“爹做的?”
“是!”
额?居然还有这一出?
“你可知为什么?”
为什么?林砚有些呆,“总不会单纯为了给我造势,为我扬名吧?”
哪知林如海竟点了头,“正是为了给你扬名。扬你的才名!”
“你入京以来圣宠不衰,风光无限,望远镜,弓/弩,玻璃,马车,还有你让九皇子放在金玉阁售卖的上了发条会游的船,会跑的马,会走的车。可谓赫赫扬扬,一刻也没闲着。
可前两者是暂时不宜被世人所知的。后三者更不过是小儿家的玩意儿。唯有玻璃,马车尚可说于民有便,于国有利。但你可曾想过,这些在大多数读书人眼里是什么?”
“是玩物丧志,是奇技淫巧!”
林砚张着嘴,刚想说奇技淫巧可富国,对上林如海的双眼,又给吞了回去。
“你曾说柳尚元有大才,却也说,他绝不会在功名未成前出手。为什么?”
“功名未成前出手,为谋士,为幕僚。功名有成时出手,为肱骨,为栋梁。”
不是说谋士幕僚不好。但在这个已经发展到科举取士之法深入人心,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年代。前者的地位和前景,以及载入史册的方式和世人的评说,都远远比不上后者。
林如海幽幽看着他,“你自己都明白的道理,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忘了呢?”
林砚立时明白了林如海的意思。他今日所为,即便功劳再大,若无功名支撑,也自会落了下乘。若是被有心人抓着做文章,许还会被打成以奇技淫巧之物魅惑君心的佞臣。
若不然,他凭什么能圣宠不衰?凭什么被皇上赐玉牌?
他此时有多得势,有多风光,日后的质疑和骂名就有多大。
要想消除这些后患,他就必须有能与之匹配的功名和才名。而这个功名与才名在这个时代读书人的眼里便是科举!不说状元,好歹不能落了后,得是个靠前的名次吧?
有了这些,他才能把他的“奇技淫巧”转变为功绩。才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或许最初他想过逍遥天地之间,洒脱自在。可自打他入了这个局,便断了这念想。而这一路走来,他也渐渐发现,其实他并不如自己想得那么视功名利禄于粪土。
至少,他有抱负,有渴望。他想要身处的这个国家变得更强,也想让这个时代变得更好!他想要唤起女性意识的崛起,想要改革朝政制度的弊端,想要促进商业资本萌芽的发展,想要……
等等等等,许许多多。这些零零总总,不论成与不成,至少他如果要去试一试,就必须有一个相当的身份。
比如他写的话本子。倘或有一日,人们知道了太虚先生便是林砚。那时,是“呦,这是状元郎写的”影响力和传播力大一些,还是“呦,这是那个弄出来玻璃的人写的”大一些?
这就是功名身份的不同而带来的不同效果。
林砚看向林如海,林如海必定是看出了这点,也瞧到了他心态上的变化,才会如此。
“你可知,前几日闫炳怀来府上找过我?”
林砚一愣,这话题跨度是不是有点大,不是在说他科举的事吗?额,不对!闫夫子?家访?不会告了什么状吧!
林如海唤了林松进来,“去我书房取了左边第二格架子上的东西来。”
没一会儿,林松便抱了一沓册子过来。林如海没接,示意给林砚。林砚一头雾水,拿过来一看,一大半都是他在国子监的作业。每一题不论对错,都有朱砂批注。
后面是好几张纸的阐述与总结。将他功课中的强项和弱项都挑了出来,一一罗列。最下头是一叠卷子,这般一看。卷子好似也大有文章。那些题目,竟都是围绕他的弱项出的。
“这上头的字迹,你该认识。”
林砚确实认识。这些批注都是闫炳怀亲笔。
林如海感叹:“闫炳怀那日掏心掏肺同我说了两个时辰。字字句句饱含对你的殷切期盼。你非是没有高中之才,可同捣鼓些新玩意儿相比,你这心少了不只一点半点。
你如今风头太过,性子又自傲。他是不愿你被眼前浮华遮了眼,落下身后不良之名。更是不忍你一身才气就此蹉跎,堕了心性。同他比起来,我竟觉得我这个做亲生父亲的,实在是惭愧。”
林砚脑袋一点点低下来,抱着那叠卷子,很不是滋味。他能说什么?但看理出来的这些东西,闫炳怀为了他可谓呕心沥血。可闫炳怀的某些做法,实在是让他有些承受不来啊!
他只能闷闷道:“爹,我知错了。”
林如海低低嗯了一声,“过来!现在写!我看着你写。”
说着,林如海还真亲自给他磨墨。林砚心头阵阵发苦,在国子监被人盯,在家还被人盯,有比这更糟心的吗?
而且看闫炳怀这沓卷子的高度,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离明年乡试,还有一年多呢!要不要这样!题海战术难道不是只在临考前几个月复习的时候才用?
可惜,林砚也就敢心里吐槽一下,面上只能应着,耷拉着脑袋坐过去,提笔,写作业。
好容易写完一份,林如海检查后点了头,林砚才松了口气。
看着他没精打采,就快睡着了的模样,林如海发笑,“让你做功课就这么痛苦?”
林砚很想应是,没这胆子。只道:“这几日都没睡好,昨晚更是忙到三更。犯困!”
林如海一愣,皱眉疑惑起来,“我倒是听秋鸣说你这几日都在写东西,累得很。本以为是在做卷子,如今看来竟不是。总不会又是在写话本子?”
最后这一句的声音让林砚一抖,忙摆手,“当然不是!我在做正事,还是大事!”
林如海笑起来,“什么大事?”
林砚眯着眼,神神秘秘地打抽屉里翻出一册本子递过去。
“父亲上回不是说,五皇子言道国库不丰吗?儿子又想了个法子。本来是想着父亲过些时日才上任,我也好将细节处再调整调整,到得那时由父亲呈上去。父亲新官上任,总得干上一票大的!”
对他的这种说辞,林如海嗤鼻,可接过手慢慢看下去,却是越看越严肃,到得后来直接站起来拉上林砚,“跟我走!”
“去哪?”
“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国家缺钱,怎么办!向百姓借!
怎么借?咳咳,你们猜?
第68章 国债
宫里,司徒坤正听司徒岭和司徒岳说昨日林府抓周宴的趣事。
“父皇是没瞧见,可热闹着呢!大小官员去了一大堆,儿臣见过的,没见过的,全都在了。”
司徒岳说得兴起,突然被司徒岭暗地里踢了一脚。猛然惊醒,林家如此风头,小儿子一个抓周宴,官员们的随礼只怕都够吃上一年了。
虽说这是现今的行情,可落在皇上眼里,却不定是福是祸。
好在司徒坤压根没在意,哈哈笑起来,“这是自然。如海任命刚下来,又有林砚那小子的风头,谁不给个面子。”
刚说完,戴权便进来禀报:“林大人和林公子求见!”
司徒坤笑着让进了,指着林如海道:“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还说起你们家昨日的宴会呢!对了,你小儿子是叫什么来着?”
“回陛下,单名一个礞字!”
司徒坤瞧了林砚一眼,轻笑摇头,“可见取名上没这小子用心。今日怎地过来了?”
林如海瞧了司徒岭与司徒岳一眼。司徒岭立时明白过来,躬身道:“父皇,儿臣与九弟去瞧瞧母妃。”
“老九去,你留下!”
司徒岭一愣,应了下来。司徒岳就这么被赶了出去,倒也不生气,乐得逍遥。
林如海这才将册子递过去。司徒坤越看面色越沉重,将其递给司徒岭,问道:“你怎么看?”
司徒岭翻了两页,皱起眉来,“皇家银行?”
林砚点头,“是!如今各大钱庄票号提供的都只是储存,虽也有借贷服务,却并不多,体系也不完善。
并且储银都是收利息的。倘或以朝廷皇家信誉为基础,另开一家,存银者由银行付给利息,不但不需交付保管费,还有钱可拿,自然能使天下百姓纷纷前来。
再设借贷处,完善借贷审核的体制,欢迎一时难以周转的生意人前来贷款。将这些一分利息收入的存银以两分或三分的利率贷出去。比外头的借贷要便宜,且更有保障。如此,朝廷便可收拢天下之财,供不时之需。”
司徒岭连连摇头,“此举虽好,却难以执行。皇家银行一开,百姓想要得利,自然会将之前在票号的存银取出,恐会发生挤兑事件。且此事直接损害的是票号利益,还是长久利益。
皇家银行有朝廷做支撑,尚可维持存银给利,借贷收利的模式。可票号分号有限,并无皇家之优势,财力难以效仿。如此,过不了多久只会都被皇家银行所取代。各大票号可会坐以待毙?
你可知,如今市面上通行的银票,都是由户部主持,交由十六大票号发行的。如若十六大票号一起反水,会出现什么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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