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那么多对不起?
易夏紧绷的神情被这些‘对不起’给打败,她抿了抿唇,抬手比了个停的动作。
“你自己想想,如果你是一个帮派的下属人员,老大吩咐找人,你是会大费周章的寻这人的亲属熟人帮忙,还是会直接带着小弟前去堵人?且不说那黄毛有六七个青壮小弟,就算只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会怕我这个长相柔弱的小姑娘?”
顾子衿手脚发麻。
易夏分析的极有道理,可正是这分道理,让她不敢顺着往下想。
既然她只是一个不必要的因素,那王虎为何要将她牵扯进来?
恍惚间,不死心的回了一句,“可他们说你是玄学大师。”
既然是大师,旁人自然是怕的。
易夏轻笑,“现在相信这一行的能有几个?你觉得他们老大要是真拿我当回事,可能会派那么个不成器的手下来找我吗?既如此,老大都不当回事,手下就更不会当回事了。”抬腕看了眼时间,她将搁置在地上的袋子提起,“多说无益,还是回去和你妈妈好好聊聊吧。”
“人啊,最爱的始终都是自己。”
最后一句的声音有些小,像是在暗自嘟囔,可不知怎的,顾子衿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颗心骤然下沉,压抑住那股酸涩之感,她认真的点了点头。
*
一下午过得恍恍惚惚。
试卷被答得七零八落,顾子衿却满脑子只盼望着放学。
九点刚过,校内的最后一道铃终于响起,随手收拾了两三本书,她背起书包就朝教室外冲去,到家不过花了平时的三分之二时间,站在门外许久,却忽然没了敲门的勇气。
脑中清楚的记得前些年的艰难日子,她不相信妈妈会坑害自己,可一想到将被人威胁之事告诉妈妈后,对方面上的表情状况,她的心中就忍不住上下打鼓。
思绪纷飞间,门开了。
突然倒入的一道虚影吓了李翠莲一跳,眨了眨眼,她忙伸手扶了一把。
见是自己闺女后,她长出一口气,疑惑问道:“乖,你咋不敲门嘞?”
等了许久未听到回答,只见闺女一直盯着她的脸,抬手在面上抚了抚,她温和笑笑,“咋了,妈脸上有花吗?”
顾子衿摇头,不欲在门外与她议论此事,抬腿走了几步,才发现妈妈并未跟在她的身后。
“你不进来吗?”眸光冷凝,她上下扫了两眼对方的穿着,见其点头,心中凉意渐深,“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李翠莲甩了甩手,“你张阿姨找我聊天,我……”
“打麻将吗?”顾子衿打断了她的话。
李翠莲愣怔,没料想闺女竟会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再朝她眉眼仔细看了看,才明白了闺女今天是情绪不对。
可——“乖,你张阿姨真的找我有事。”
心中有了怀疑,顾子衿半点不相信她说的话。
母亲打麻将这事,自己平日从不过问,只想着她中年丧夫,难免有无聊孤独的时刻,而自己因上学无法时刻陪在她的身边,能有些麻友与她开心为伴,怎么想也都算是一件好事,可今日细想,也只有沾上赌瘾这一条,能使母亲与那黄毛王虎有所牵扯。
将书包随地扔下,顾子衿重新走向门边,“您如实告诉我,您和王虎是怎么认识的?”
一个‘您’字,直接在二人间掺入了些许疏离。
李翠莲面色僵住,“那王虎今日去找你了?”
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抬手在女儿身上摸索,直将脖颈、手腕、脚踝翻看了个遍,才稍微松下了一口气。
“你那个叫易夏的同学今天去上学了吧?别怕,妈明天就报警,有警察看着你,他们必然不敢这么猖狂,等你高考过后,咱娘俩就搬到别的省去,你好好学习……”
顾子衿满眼陌生的瞧向对面,任凭她将话说完,面上的表情都没有丁点变化。
母女间目光对视,好半天,才轻启唇畔道:“我在问您话。”
“妈,您和王虎是怎么认识的?”
话到最后,单字拆开来说,语气中带着一丝决然。
李翠莲的眼神左右闪烁,这个问题她不能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左思右想后,讷讷开口道:“还不就是你那天回家讲的事情。”
“请您不要骗我。” 顾子衿的眼中划过沉痛之色。
她与妈妈感情向来极好,因此对方的习惯与动作她自然也是熟悉无比,说谎话时,她的眼睛喜欢朝左边上撇,脸颊也会如自己一般攸然变红。
而此时此刻,妈妈的表情便是如此。
李翠莲咽口唾沫,嗔她一眼道:“你这孩子都给我搞得紧张了,妈骗你干嘛?我怎么会认识那么个人渣,要不是你爸爸……”
“妈!”这样的事,顾子衿不想由此谈到亡故的爸爸,“王虎今天已经找过我了,可我没能将易夏骗出来。”将袖子撸起,她把今日考试间隙随手掐出的乌青展示出来,“这些是他们掐的,边掐边骂我女表子,还将您……”
瞧见对面的母亲目光游离,浑身有些颤栗,顾子衿强打精神继续演下去。
“说一切都是您的错。”
话毕,一滴泪珠顺着眼眶落下。
原以为还需许久才能得到答案,却不想刚感受到面颊的湿润,就听对面怒喝一声。
“他们放屁!”
李翠莲牵过闺女的手,“我去棋牌室打牌,他们在茶水里给我放了□□,那一场偏又输得多,所以……所以我……”
“所以您就把我压下了?”
只以为女儿早已知晓真相,李翠莲无奈点头。
见她如此,顾子衿的眼泪像是断了线一般无声流淌。
虽早已将情况猜的八九不离十,可亲耳听到母亲承认,心中的痛苦仍让她有些难以自抑。
眼中闪现一道绝望,想了想,顾子衿径直朝楼下冲去,晚风拂过,身后的声音逐渐缩小,眼泪与鼻涕混合在一起,糊了她一脸。
本想直接冲入马路,心思寰转间,却忽然从口袋中摸出了手机。
踌躇几秒,拨通了过去。
第059章
临近夏日, 烧烤摊子早已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撑了起来。
接到来电时,易夏正看着大排档的菜单页纠结, 不知是该点麻小还是该点生蚝。
因着手机铃响,索性将这一难题交给了对面的楚新颖。
按下接听键,朝旁走了几步, “顾子衿?”
顾子衿茫然的嗯了几声。
明明她有那么多朋友, 可当抱有寻死之心时, 脑中浮现的第一个人却是今天才有所交集的易夏, 也幸好她将对方塞过来的号码及时保存于手机, 否则若想联系到人, 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头脑一片空白,半响,她轻声道:“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明白真相。
“对不起。”对不起, 差点害了你。
说完就想挂掉电话。
然而刚将手机拿开半公分, 就听耳边传来了易夏的声音。
“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惩罚了自己,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声音不似听筒转换过的样子, 愣怔中,顾子衿朝后看了一眼。
只见不到五米远的距离内, 易夏赫然就站在人行道的另外一边。
窘迫、疲乏、无助、不解……许多情绪同时涌入脑中。
“你……”
正想问她怎么会在这里,眼睛却被强光刺的忍不住眯起。
发动机的滋滋夯声与车身发出的喇叭声让顾子衿心觉不妙,生死抉择的一瞬间, 她心头一松,最终选择了待在原地不动, 本打算迎接最后的痛苦,手上一紧,忽觉一股大力将她扯得踉跄,再睁眼时,刚刚那辆还在马路上飙飞的跑车已于面前停定,而她的侧旁,不出所料的站着先前正与自己通话的易夏。
“你……”
又是只说了个‘你’字,便被外来因素所打断。
“易大师。”
扯着仍一脸懵的发小从车内走出,陆司澈蹙眉道:“差点酿成交通事故,我们会对你朋友进行赔偿的。”
这话说的十分诚恳,话毕,就见他在身旁男人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胡子枫吃痛,不住的向下点头,“对对对,我会赔偿。”
万万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陆司澈,易夏有些无语,看向顾子衿后,礼貌的将自己从中摘出:“你问她吧,险些丧命的人不是我。”
见几人都将目光对向自己,顾子衿连忙摇头:“不用了,我没事的。”
这辆跑车虽行进超速,可喇叭却按的‘哔哔’作响,若非她一心寻死,也不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若将事情摊开来看,忽略对方的交通违规举动,过错方其实只在她自己。
胡子枫仍旧执着:“小妹妹,我还是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有时候受惊也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
“不用了。”
“小妹妹!”
“真不用了。”
说话间,顾子衿扯了扯易夏的胳膊,“咱们走吧,我真没事。”
当事人不做追究,易夏也无权代她回应这两位‘热心’肇事者,牵起嘴角勉强扯了个笑容,她点点头道:“她说没事,你们走吧。”
说完,将胳膊抽出,直接牵起了顾子衿的手掌。
直至二人身影逐渐消失,胡子枫才小心翼翼的拍了拍身侧之人的肩膀。
“阿澈……”
叫了一声想起下车之前陆司澈面上的黑脸,又改了个称呼,“陆哥,人家不肯接受,我也没办法的啊。”
陆司澈抿唇,“回吧。”
见自己未被责怪,胡子枫松了口气。
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太久,一回到城里他太过激动,若非如此,怎么会在闹市就飙起了车。
正要返回车内,却发现陆司澈一直盯着那俩小姑娘离去的方向不动。
心中泛起嘀咕,暗道怪不得他会如此紧张。
原是老牛吃嫩草,看上其中一位了!
——
带着顾子衿重回烧烤摊子,桌上已经摆了一堆吃食。
坐会原位,易夏先举起满杯的啤酒喝了一口。
清冽刺激的口感使她心头略有放松,倒不是真的紧张那所谓的‘命定伴侣’,只是在这样凑巧的情况下都能碰见对方,着实让她感叹姻缘的奇妙。
在易夏瞎思索的途中,楚新颖疑惑打量起她的神情。
在她刚刚匆匆而走时,楚新颖就有些不解,此刻看她与侧旁刚来的女生一样神色古怪,就更是觉得难以理解了。
就在这时,等了许久的正主羊肉串,终于摆上了桌。
拿起一根铁签递上前去,楚新颖关切道:“夏夏,你怎么了?”
回过神来,易夏摇了摇头,“没事。”
索性她一心向道,心如止水,任凭命运如何安排,都不会有所动摇。
一串肉串吃完,转头面向依旧仍有些恍惚的顾子衿。
仔细打量她一眼,终于放下了心来。
中午那件事过后,顾子衿面上的濒死之相已经减弱了不少,经此一役后,那死相终于完全消失,也不枉自己提前卜算,选定了这样一个地方来吃烤串。
双肘压向桌面,她重新将目光对向楚新颖,“最近还好吗?”
其实答案已经显于眼底,只看她不再愁苦的表情,便能猜出她自己一人过得不错。
楚新颖笑了笑,实话实说道:“比之前好多了。”
楚毅曾和她闹了几次,可易红一直被关押在看守所,能让他不被饿死的人,便就只剩自己了。
虽和易红进行约定,在其未被放出来之前,会帮忙照看楚毅的死活,可一个身体健康的小伙子,饿上几顿并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只要对方敢在他面前说一句恶心人的话,她就敢一天不给对方饭钱。
次数久了,任谁都会学乖。
将近况讲完,楚新颖拂了拂吹上前额被刮起的发丝,“我和易女士办理关系解除时,她曾向我哭诉你太过冷血,竟不顾亲情将她高上法庭,以从她身上讹取高额赔偿。”
说着,挑了挑眉,“案件开庭了吗?没开庭我也去看看。”
她曾经一直深陷亲人态度的泥潭中,可心在成长的过程中却被那一家人给伤透,其后虽得知他们不过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但想着十几年的情分,还对亲情存着一些期许,此刻想看开庭审理的场面,也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心变得更硬一些。
她怕……怕自己会不忍心,再被易红给缠住。
易夏撸串的手顿住,“开庭了。”
瞧见对方的面色,不知该不该将马律师传给她的庭审视频递给她看,思索片刻,从兜中掏出手机点点画画,几秒种后,将微信界面递上前去,“这里有录像。”
楚新颖接过。
录像点开,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出现在荧幕中央,由于各类证据充足,没多久法官便宣判了结果。
见自己叫了近二十年‘妈妈’的人于法庭中哭闹,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没有升起半分波澜。
播放完毕,脑中无端出现了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饭后,易夏一行人皆有些微醺。
啤酒虽喝不醉人,可因着三人将其当水来喝,这样的情况并不算罕见。
胳膊互勾的走在大街之上,顾子衿心中悲伤渐深。
酒壮怂人胆,边哭边唱道:“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根草,投进妈妈的怀~哎~抱,幸福享不了。”
连续重复了好几遍,楚新颖也开始嗷嗷在旁跟着唱了起来,一人的声音都算扰民,两人加起来,不少行人都侧目朝她们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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