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大是谁?”呦呦敏锐地抓住这个名字,立刻发问。
“不知道。”几个人都摇头,“家里没有叫洪大的下人。”
如此,呦呦只好继续发问,“然后呢?后来?夫人什么时候回去的?和世子一起吗?”
“没有。”另外一个稍微年长的丫鬟回答,“奴婢是当日小厨房当值的,一直没敢睡,怕夫人回来要水,结果等了一晚上,一直到了快寅时正,夫人才回来,世子比夫人回来的还晚,差不多快卯时的时候,被人背回来的。”
“世子病了?因为醉酒?”呦呦问几个下人。
几个人点头,“病得很重,好几次都要不行了,后来国公夫人请了一位道士来看,道士说……”话说到这儿,说话的人突然停下来了,抬头看了一眼萧沐仁。
萧沐仁一直低眉垂眼默不作声,像是不存在一样,然而实际上他的耳朵一直听着她们的对话,此时这人突然停下来,想必应该是有什么话涉及到自己,不敢说出来。
萧沐仁抬抬眼皮,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吐出一个字,“讲!”
那人被萧沐仁的话给惊了一跳,哆嗦了一下,然后继续讲下去,“那个道士说,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嫡子,一屋不能有两个嫡子,让夫人生产后将孩子对外声称是桐姨娘生的,这样孩子就是庶出,就能保住世子的命了。”
“荒谬!”呦呦听完之后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怒道,“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安国公和国公夫人居然肯相信这种荒唐之言?!”因为整个京城中,几乎都知道萧沐仁是庶子的身份。
呦呦气愤完了才想起来身旁还坐着萧沐仁,赶忙转头看他,只见萧沐仁依然是低眉垂眼,可是他的下颌和脸颊却是紧绷的,明显在紧咬牙关,攥着椅子扶手的手也更加用力,呦呦甚至看到了裂纹。
她不敢继续问下去,赶紧让几个人出去,等人都走了以后迅速地走到萧沐仁面前,叫了他一声,“阿毓。”
萧沐仁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没有出声。呦呦有些后悔,不应该让他在场的。
“阿毓,你说话,你说话啊!”呦呦叫了两声见萧沐仁一直不出声,干脆张开手臂搂住她,一只手扶着她的头,另外一只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后背,“阿毓啊,你说说话,别这样,哭出来也行,好不,别吓我啊。”
过了好一会儿,萧沐仁才有了动静,慢慢抬起手臂搂住呦呦的腰,“我没事。”声音嘶哑得像是快要裂开。
见他终于肯出声说话,呦呦才放下心来,喃喃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抱着他拥着她,因此并没有看到他流下的眼泪,也没有看到他张了好几次嘴,才发出声音。
“对不起,是我的错。”呦呦双手搭在萧沐仁的肩上,在他面前蹲下来,“我要是不刨根问底就好了,都过去那么久了,何必追究,对不起。”呦呦用双手抚摸着萧沐仁的脸,十分地自责和内疚。
萧沐仁听了连忙摇头,“没有,不是。”他拉呦呦站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是我自己想知道,跟你没有关系。”萧沐仁拉着他的手又告诉她,“以后不要说对不起,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
呦呦笑了下,没有多说,将头靠在他的肩头,“阿毓。”
“嗯?”萧沐仁抬头看了一眼呦呦,见她靠在自己肩头,眼睛闭着,“什么事?”
“没事。”呦呦嘻笑了一声,“就是叫你一下。”
萧沐仁也笑了一下,抬手摸摸她的头,“好。”
呦呦听到他说了好,忍不住又叫了一声,“阿毓。”这次萧沐仁没有说话只是从嗓子里发出一声闷闷地“唔”。
第二天萧沐仁难得地没有早起,陪着呦呦一起睡到天明,两个人一起起床后手牵着手去叫儿子和女儿起床。结果到了院子却发现,两个孩子已经起来了。
和和正在院子里练拳,穿着一身白色绸缎练功服,发髻高束,一招一式十分正经,萧沐仁在后面看着不住地点头,表示不错和赞赏。
而在和和的身后,站着说不上是捣乱还是模仿的美美,穿着大红色的棉袄和裤子,小小的绣花鞋上两条小小的金鱼若隐若现,仔细凑到跟前看的话,会发现金鱼并不是用丝线绣的,而是金线。
呦呦站在萧沐仁的身边,对这一儿一女也很是骄傲和自豪,小的怎么看怎么可爱,大的更是聪明伶俐。呦呦觉得,自己的儿子女儿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儿子和女儿。
所以,之前的那些去到太学不适应、被纨绔子弟带坏、功课跟不上……等等诸多忧虑,都不会是问题,和和这么聪明,只要稍加引导,肯定会在太学如鱼得水的。
于是早饭后,呦呦和萧沐仁就将和和留下来,让他不急着去上课,问他愿不愿意去太学读书,又给他讲了很多太学的好处,就希望他能一口答应下来。
结果和和却站在地上愣住了,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问呦呦和萧沐仁,“父亲和母亲对先生不满意?”
呦呦见他站在那里思考,以为他是在思考太学到底好玩不好玩,没想到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有些诧异,“没有不满意。先生学识不错,教的也很认真。”
“那么,如果我去了太学,先生是不是就不在咱们家了?也没有束脩了?要怎么生活呢?”和和继续发问。
呦呦和萧沐仁都被愣住了,这是他们从来不曾考虑过的问题。呦呦有些脸红,虽然她一直标榜着自己是民主的、提倡平等的,然而到底做惯了“上等人”,忽略了别人的处境和境遇。
呦呦求救地看向萧沐仁,萧沐仁也在沉思,片刻后对和和伸手,让他到身边来,“你在担心先生的收入问题?”
和和点头,“我听先生的小厮说,先生的夫人为了让先生科考,做针线活将眼睛熬坏了,所以先生才出来做先生,赚钱给夫人买药。”
萧沐仁揉揉儿子的后脑勺,笑了一下,“你放心,你虽然去了太学,但是先生还是先生,并不会离开,你从太学里回来有问题也可以问先生,而且再过两年,妹妹也要开蒙读书了,先生还可以继续教授的。”
这是萧沐仁在最快的时间里想出来的认为最好的办法。
呦呦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不是说真的,还是只是骗一骗儿子。
和和却是当了真,立刻放下心来,“那我去太学!爹,什么时候去啊?今天就去吗?”然后再转头看向呦呦,“娘,我要去太学了,你帮我准备文具吧,要最好看的!”
呦呦伸手捏捏他的鼻子,“你是去太学学习,又不是去攀比,要什么最好看?”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呦呦还是叫丫鬟去捧了一套龙腾虎啸的文具过来给他,底座上可以放砚台,前边雕刻了一只花斑虎仰天长啸,底座的左边则是一只笔筒,笔筒上盘旋着张牙舞爪的两条龙,笔筒里面可以放各种不同种类的毛笔。
呵呵得了这套文具高兴的不得了,捧着翻来覆去地看。
“这是你爹送给你的上学礼物。”呦呦说,其实也是她准备的,然后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书包来给他,“这是娘亲自给你做的书包。”书包的正面绣着一颗大红色的五角星,下面是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等和和稀罕够了文具和书包,萧沐仁让呦呦给他们父子换衣服,两个人要趁着太学还没开学的时候,先去拜个师。
呦呦想了想,将为了过年才做的新衣服找出来给他们换上,是一模一样的款式,只是颜色略有不同,萧沐仁是姜黄色衣袍外罩石青色大衣裳,和和是嫩绿色衣袍外罩嫩黄色大衣裳,披风一个玄黑一个大红,腰带都是月白色的镶玉嵌宝腰带,束发板都是祥云纹的。
呦呦对这副父子装的装扮很满意,亲自送了父子二人出门。
等萧沐仁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他和和和在太学的院长引荐下,拜了教授经史的林教授为师父,然后几人在林教授家里用了午饭才回来。
一进家门,就被和和现在的先生梁先生给拦住了,“统领,在下有些事情想跟您说。”
萧沐仁大致能猜到是什么事,毕竟和和要去太学读书这件事在府里被传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来是梁先生也怕和和去了太学后他没有收入吧。
“先生请去书房等我片刻,我将和和送回去。”萧沐仁拍拍正伏在他怀里睡着的和和,这孩子从上了马车就开始睡,到家了都没有醒。
梁先生这才看到萧沐仁硕大的披风里裹着和和,他红了脸退到一旁,让萧沐仁先送孩子回去。
正房里呦呦正在看书,看的还是那一套太皇太后给她的《浮生梦》,这一套书她已经看了很多遍了,书页的边角都磨起毛了。
萧沐仁把儿子放到炕上,给他脱了披风和大衣裳,又拿了小毯子给他盖上,然后才走到呦呦身边,弯腰看了一眼她手里书的封面,“怎么又看这本书?没有新书看了?那等明天我们去书店看看,自己挑一些回来。”
“好啊,反正我最近闲得慌。”呦呦笑着回答,眼睛却没有离开书本,“我是闲的无聊,找找回忆和曾经。”
“什么?什么回忆和曾经?”萧沐仁刚转身要换衣服,听到呦呦的话愣了一下。
呦呦却不肯再说了,她将书合上,盘着腿坐在床上,问他拜师的情况怎么样,得知很顺利后满意地点头,然后发现萧沐仁换了衣服又要出去,“你干嘛去?”
“梁先生要和我说事,我猜应该是关于和和去了太学以后他的去留问题的。”萧沐仁自己从炕桌上提起水壶倒了一杯水喝了,然后在床边坐下。
“对了,说起这件事,”呦呦往前凑了凑,认真地看向萧沐仁,“你跟和和说的是真的?我可跟你说,孩子的一言一行都是跟大人学的,你可别言行不一,不然对孩子成长不好。”
萧沐仁笑起来,“当然是真的。你放心,你说的道理我岂有不懂的?要想孩子成为什么样的人,家长首先就要做成什么样,我懂的。”
“是了是了,你是懂的,我不过是白操心罢了。”呦呦笑了一声,然后推着萧沐仁让他走,“赶紧去做事,别让梁先生久等。”
萧沐仁点头,最后又在呦呦脸上香了一下才出去。
到了书房,梁先生早就等着了,待萧沐仁坐下后,并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萧沐仁,是不是打算送和和去太学读书了。
萧沐仁点头,“是。和和已经七岁了,我打算送他去太学,多认识些伙伴也好,不过先生放心,我们不会辞退您,你可以继续在这儿住着,和和若是有不解的问题也可以同先生请教,且长女清瓷再过一两年也要开蒙读书了,到时候还要仰仗先生。”他看着梁先生,拱拱手,说到。
梁先生认真地听完萧沐仁的话,却摇头不肯同意,“和和在太学的老师都是十分有才学的,梁某不敢班门弄斧,况且清瓷小姐虽然要开蒙读书,但是如您所说至少还要两年,这两年里让梁某在府上白吃白喝,梁某无法做到,因此今日来是来同统领请辞的。”
萧沐仁听完梁先生的话就诧异了,他以为梁先生是怕生活没有着落,特来请求不要被辞退的,不想他竟然是主动来请辞的。没想到梁先生这个人这么有风骨,萧沐仁想,如此,他对梁先生更加尊敬了。
“先生请不要推辞,我是诚心诚意留先生的。”萧沐仁真诚地说到,“况且先生准备科考,总要有个安静的环境,何乐不为?”
梁先生却依然摇头,不肯留下来,“无功不受禄,统领待我是真心,可是我却不能越过自己心里的那一关,还望统领见谅。”梁先生说着就站起来对萧沐仁行了一礼。
萧沐仁赶紧起来还礼,见梁先生如此坚持,知道再说下去恐怕就是为难人了,只好答应下来,然后询问梁先生离开萧府后要去哪里,收入怎么办。梁先生坚持要请辞完全是因为他的书生意气文人风骨在作祟,他也没有考虑过以后要如何。
这些年萧府给的束脩不少,一年四季的衣服节礼也很多,为家中省下不少开支,可是因为妻子体弱病重每日不断地吃药,而且很多是人参三七这样的昂贵药材,因此家中也没有多少积蓄,再加上以后还要科考,日子恐怕会更难过。
萧沐仁见梁先生的面色难看,立刻就明白了,他沉吟了一下,最后说道:“梁先生若是不嫌弃,我到有个去处。”
梁先生脸色一喜,差点直接说出“不嫌弃”的话来,幸好他还存有意思理智,对萧沐仁行礼,“多谢统领。”并没有拒绝说不去。
萧沐仁就告诉他,是千林郡主的幼子,想要寻一个启蒙先生,“孩子还小,先从三千百教起,慢慢再教《论语》《诗经》这些。先生若是同意,我一会儿就去同大长公主说。”
大长公主是皇上的姑姑,是谭丽娘的表姐妹,千林郡主是大长公主的幼女,千林郡主的幼子自幼养在大长公主膝下,是前些天大长公主放出口风来,说要替外孙子找个启蒙先生。
梁先生一听是大长公主的外孙,犹豫了起来。按理说他现在没有挑拣的余地,可是这种豪门世家的孩子最不好教,轻不得重不得,教得好是孩子聪明,教不好是先生的责任,他不敢答应。
萧沐仁以为梁先生是怕束脩的事,就告诉他束脩和在萧家时是一样的,甚至可能更多。
梁先生见萧沐仁说的真诚,就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大长公主的外孙为何会养在大长公主膝下,恐怕是个娇惯的……”
“不会不会。”萧沐仁连忙摆手,“大长公主对孩子管得十分严格,并不娇惯,至于为何会养在大长公主膝下,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但是先生真的不必担心孩子会娇生惯养,那个孩子被大长公主教导的十分懂事听话,比我们家那个臭小子强多了,定然不会让先生受委屈的。”
梁先生想了想,对萧沐仁鞠躬了行礼,这一礼更多带着感谢的意味,“多谢统领举荐。”
萧沐仁笑起来,这就叫人去大长公主说一声,然后请梁先生坐下,给他简单介绍了一番大长公主府里的人事。
过了小半个时辰,大长公主府里的回事处总管来了萧府,萧沐仁亲自接待,然后将梁先生与总管互相介绍,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梁先生会在萧府待到二月二龙抬头,然后再选个吉日,进大长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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