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不是想着,要是家住在府城就好,就不用赶路了?”陶陶端着针线笸箩从外头进来,里头装的是一件红色肚兜,给未出生的小婴儿的,她想问问谭丽娘,是绣个喜相逢的图案好还是绣个莲生子的图案好。
呦呦听了她的话,笑着说:“那要是按照姐姐的想法,应该家住在都城最好,反正最后得考殿试啊。”几个月后的冬日午后,呦呦坐在廊下边烤火边赏雪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说了一会儿的话,谭丽娘渐渐倦意上身,陶陶和呦呦服侍着她脱了褙子躺下盖上被子,这才退出去。
回到西屋,陶陶把手里的针线放在炕上,转身去倒水给自己和呦呦,回来就看到呦呦正拿着自己的针线活端详着,看到她进来,还晃了晃,“姐,你再做件小衣服给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吧,这个给我怎么样?”
“噗……”陶陶刚喝下一口茶,听到呦呦的话忍不住笑出来,“给你?你穿的下去吗?给你当手帕都不够大。”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给我我来绣,当做我给未出世的弟弟妹妹的礼物,要不然没有一点儿见面礼,多不好意思啊。”呦呦的理由竟然还挺充分。
“不好意思?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啊?”陶陶从她手里夺过自己的针线,“想准备礼物自己你做去,别拿我的来充数!”
“可是人家不会做嘛!”呦呦扯着陶陶的袖子撒娇,“你就给了我吧,好不好啊,姐姐——”最后一句拉了好长好长的音。
“行了行了,服了你了,袖子都被你攥皱了,”陶陶把自己的袖子从她手里拽出来,抚平,然后语重心长地教育她,“你啊,要是以前能拿出看书一半的精力学学针线活,也不至于现在来跟我要。”
呦呦没有话可以反驳,只能嘿嘿地笑。不过陶陶却没有把手里的肚兜交给她,而是指着炕梢的一匹大红色棉布,“你把那个拿来,我教你做个小帽子吧,肚兜得绣花,更麻烦,帽子稍微简单一点。”
呦呦想了想觉得也行,绣花对于自己的确有点难,就点头答应了。
到了近傍晚的时候,天气突然阴沉了起来,似乎要下雨似的,谭丽娘坐在窗前就又发起愁来,“下雨了,这万一路上被雨浇了怎么办啊?”
呦呦知道她这是因为怀孕导致的多思多虑多愁善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出言好好安慰她,“娘不要担心,府城离咱们这儿远着呢,说不定咱们下雨,府城不下雨呢。况且这雨不是还没下呢嘛!”
谭丽娘听了觉得挺有道理,点点头,“也是,还没下呢。”
然而这话说完了还没一盏茶,就又担心起来了,“那照你这么说,咱们这儿没下,说不定府城下了啊。”
得,劝了半天,被她用自己的话给堵了回去。呦呦也是很无奈了。
府城,贡院大门口,花易岩午时才过就等在这里了,占据了最好的地方方便怀宇怀瑾一出来就能看到自己。这是花易岩第二次到这里来,大门上正中的“贡院”二字似乎被重新上了墨,正前方一座“天文开运”的牌坊,东西两侧的分别是“明经取士”和“为国求贤”。
花易岩没考过科举,不知道里头什么样子,但是听说考试时十分严格,除了地面的考试巡逻外,好像还有专门的角楼专供监考瞭望用,避免考生作弊。
花易岩把马车停在街边,也不怕别人偷走,他的马可不是一般的马,那是上过战场的宝马,其实会被一般人骗走的?
花易岩从午后的大太阳一直等到傍晚的乌云满天,终于在雨落之前等到贡院大门的打开。大门一开,考生们如同跳出堤坝的鱼一样,“呼啦”一下子涌出来,只不过鱼都是活蹦乱跳的,而考生们都是有气无力手软脚软的。
花易岩人高马大的,一下子就看到了人群里的怀宇和怀瑾,在一众中青年甚至头发花白的考生中,这兄弟俩格外显眼,不只是因为年纪小,还因为别人都是弯着腰佝偻着身子甚至爬出来的,只有这兄弟俩是走出来的,虽然有互相搀扶吧,不过花易岩自动给忽略了。
看到人出来了,他立刻迎了过去,怀宇似乎比怀瑾好一点儿,一边拉着怀瑾走一边说他,“让你平时偷懒,现在知道吃亏了吧。”
花易岩在他们面前两步远站定,听着怀宇说着怀瑾,心里忍不住发笑:五十步笑百步,你偷懒的时候我不过是装作没看见罢了。
花易岩接了兄弟俩上了车,赶着车回了客栈,怀瑾一看走的是回客栈的路而不是出城回家的路,就撩帘子子问他,“爹,咱们不直接回家吗?”他记得三年前哥哥考秀才的时候可是一考完就往回赶,半夜的时候到的家呢。
“不了,来不及了,看天似乎要下雨了,晚上赶路不安全,明天早上再走吧。”花易岩赶着马车往客栈走,他已经感觉到风吹来的空气中的湿意了,恐怕不用多久就会下雨了。
果然,他们才到客栈雨就下了起来,一开始还不算大,后来竟然越来越大,雨水砸在地上溅起的水珠都成雾了。
花易岩拴好了马又添了些草料,这才顺着屋檐跑进客栈,顺着屋檐流下来的雨水将他左半边肩膀都打湿了,寒气进了体内,隐隐作痛。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一个人默默地换了衣服,对刚吃了点心正趴在窗口看雨的怀宇和怀瑾招手,“你们俩别在屋里憋着了,楼下书生们在聚会,你们也去吧,好好交几个朋友,以后都有大用处的。”
怀宇想了想,点头,带着怀瑾下楼,走到门口的时候问花易岩晚上想吃什么,让客栈做了送上来,花易岩正疼的难受,没什么胃口,随口说随便,然后又从袖袋里掏出几块银子来交给怀宇,“大方点儿,不要小气,这也是结交朋友的一种方式。”
怀宇也没同他客气,收了银子带着怀瑾下楼了。
等到两个孩子走了,花易岩才瘫倒在床上。自从为皇上挡了一刀断掉以后,他的左臂每逢阴天下雨就会疼上一阵,和谭丽娘成亲之后,她做了一个野鸭绒的垫子给绑在手臂上,管了不少事,不过这次出门没想到会下雨,所以垫子就没带。
花易岩正闭着眼养神呢,想着忍忍等雨停就能好一些,再加上外头雨声哗哗,有一种催眠的作用,渐渐的他就起了睡意,然后没等睡着呢,就听到一阵敲门声。
“谁?”花易岩睁开眼睛问。
外头传来掌柜的的声音,“爷,您家小爷让送东西来。”
花易岩以为是送晚饭来的,就起身开了门,门外,掌柜的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仔细看,是一个小瓷瓶。花易岩挑眉,不是送饭吗?
“爷,您家小爷交待买来的,元胡散,咱们府城最有名的镇痛止痛药。”掌柜的将削瓷瓶往花易岩面前一递,说。
花易岩接了瓷瓶,对掌柜的道了谢,关门转身回屋。坐在桌边,花易岩拿着瓷瓶端详了一会儿,揪开盖子,从里头倒出几颗黄豆粒大小的药丸,放在手心里闻了闻,然后才就着开水吞服下去。
喝完了药,花易岩又对着药瓶看了一会儿,脸上慢慢扯出一个笑容,越笑越大,最后竟哈哈哈地笑出声来。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贡院里,福贤王正在发脾气。考试结束,考生离开后,所有试卷封存后,统一运到贡院北边的一座小院里,由主考官带着若干名监考官进行评批。
然后考试结束后不久天就下起雨来了,运送试卷的衙役躲避不及时,使得一部分考卷淋了雨。考卷都是纸墨写就的,一遇水立刻模糊不清,黑成一团,只有部分文字能看。
“看见天色不好就不能打伞或者用油布遮一下吗?!”福贤王坐在长案后,怒视着下面站成一排的考官,心情非常不好!
“当时有用油布遮,但是突然来了一阵风,”一个中年留着胡子的官员出列禀告,“将油布吹开了,衙役们匆忙之间没有重新盖好。”
“哦?”福贤王笑着挑了挑眉。
笑了!王爷笑了!站在王爷右边的洪忠心想,这位大哥,真不是我不同情你,你这是找死啊。
眉毛动了!左边的眉毛动了!站在王爷左边的萧沐仁瞪大了眼睛,姑姑说过姑父一旦左边眉毛动,就是生气的前兆,我要不要现在开溜?
福贤王笑完了,随手摸了桌上的一个笔山就朝着刚才那个官员扔过去了,“所以你的意思是风的罪过了!”笔山是陶瓷的,不大也不重,可是福贤王毕竟是号称“戎马王爷”的,手劲儿不小,准头也好,正好砸在那个人的额头上,当下就冒了血。
站着的官员们立刻跪了下来,口呼“王爷息怒”。
萧沐仁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感叹,哇,姑父好大的威风哦。想着就转头看了一眼另外一侧的洪忠,洪忠接收到他的目光,点点头,那意思:这才是王爷本尊,你平时看到的那是你姑父,不是王爷。
“一个时辰,商量出一个对策,否则提头来见。”福贤王留下最后一句话,站起来走出去了。洪忠见状赶忙追上去,顺便捞起门口不知是那位官员的雨伞,撑开给王爷遮雨。萧沐仁慢了一步,也立刻追上,学着洪忠拿了一把不知道是谁的雨伞,跑了。
留下屋子里跪了一地的官员面面相觑。
雨一直下到半夜才停,花易岩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因此天还没亮就醒了,起来后没有出声,就一直坐在床边上等着,等怀宇和怀瑾醒来后好吃早饭然后回家。
离家十多天了,花易岩十分想念家里,迫不及待地早早赶回去。怀宇和怀瑾和他是一样的心情,因此花易岩醒来后没多久,他们兄弟二人也醒来了,父子三人收拾了东西,去楼下随便吃了点,又打包带走一些,路上吃,带上预定好的螃蟹,结了房钱,出门上车回家去了。
因为出发的时候早,他们是第一个出城门的,出了城门后就快马加鞭地往栎阳县方向去了。
然而事情总有不巧。父子三人才赶着车出了城门,一队衙役就过来到城墙上贴告示了,大意是因为雨水原因导致一部分试卷出问题,现在要求以下考场的考生重新回到贡院,由主考官亲自面试。仔细看的话,怀宇的考场号赫然在列!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来晚了,说件糗事。刚去寄快递,忘了给钱【允悲jpg】,都走出去挺远了才想起来,又回去给的,所以才会来晚,真是抱歉啊。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当天午后, 湿透卷子的九名考生中八个都到了, 唯独甲字一号的考生还没到。
福贤王看看太阳,对副考官说:“那就不等了, 让他们把湿透的试卷再重新写一遍吧,记住告诉他们,别妄想拿考试后听到的别人的试卷来充数, 会对比的。”
这些考官们本来对福贤王来监考恭敬有余但是尊敬不足, 心里总存了一分“纨绔”皇子的额看法,但是经过昨天王爷的一番发难,肚子里有没有墨水不知道, 但是直到了手上有刀,不听话随时砍头。因此现在所有官员都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事被王爷抓住,成为杀鸡儆猴的鸡。
等副主考立刻, 一直等在外头的洪忠进来了,弯腰拱手道:“王爷,查到了, 花将军的继子没有改姓花,而是随了母姓, 姓谭,名怀宇, 上一科院试的案首,这一科……”
没等洪忠继续往下说,福贤王抬手止住了他, “行了,等都结束了再说吧。”
洪忠愣了一下,恭敬地应“是”,就要退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王爷叫住了。
“你去打听好花将军现在住哪里,和家里的情况,告诉给王妃,让王妃准备好礼品,过些天咱们去拜访。另外把阿毓给找来,这小子又跑哪儿去了,可别惹祸。”福贤王虽然是嫌弃的话语,表情却是喜欢的。
洪忠答应下来,往外头去了,走到门口恰好遇到往里来的萧沐仁,行了一礼,“小公子,王爷正找您呢。”
萧沐仁对着洪忠使眼色:我姑父现在心情怎么样?
洪忠先点点头,再摇摇头,又点点头。萧沐仁一脸懵,什么意思?
福贤王早就听到萧沐仁的脚步声了,等了一会儿不见人进来,抬头就看到他们俩在门口站着搞小动作,“你们俩,别交头接耳了!洪忠该干啥干啥去!萧沐仁给我进来!”
萧沐仁立刻不敢多停,抬脚走进去对着王爷行礼,“姑父。”
“嗯。”福贤王让他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本来想训他两句,一开口又变成了语重心长,“你啊,别老是舞刀弄枪,坐下来看看书,上一科的案首,人家和你同岁,这一科又来考举人了。你呢,考个秀才都要愁死了。”
萧沐仁在椅子上坐下来,他是练武之人,手长脚长的,先喝了一口茶,然后才摇头晃脑满不在乎地回答王爷,“读书有什么好,都是书呆子!我要当将军的,大将军,武功好就行了!”
“胡说!”福贤王一瞪眼,“当将军就不要读书写字了吗?不读书写字不知兵法,只会成为莽夫!”
“那光读书只会成为纸上谈兵的赵括!”萧沐仁振振有词。
福贤王被他一噎,还真不知道要往下怎么说,毕竟是当初老安国公手把手教的,只不过那时候在老人家面前还比较乖巧,自从老安国公去世他竟然越来越随意了,如此想着就问他,“你又多久没练字了?笔都快不会拿了吧?今天晚上回家给我去好好练字,别到了花将军家给我丢人。”
萧沐仁一开始还支支吾吾,后来听到说要去花家去,立刻来了精神,“找到花将军了吗?我也去吗?哪天去?明天就去吧,在这个地方好没意思的。”
“早说不让你来了你不信。”福贤王瞪了他一眼,低下头去继续忙自己的。
“我不来难道跟着姑姑在家绣花吗?”萧沐仁嘟囔了一句,看到福贤王不再注意自己,就从椅子上下来想要偷偷溜走,可惜脚还没迈出去,就被王爷发现了,一句“回来”就只好乖乖坐回原位等着了。
花易岩带着怀宇和怀瑾快马加鞭从府城出发,只在中途停下来吃点午饭,给马喂些草然后就继续往前赶路,总算在八月十六天黑之前到了家。
其实,不止着父子三人想念家里,家里的人也很是挂念他们。谭丽娘一直念叨着不说,就连呦呦都觉得吃饭不香了,中午也不午睡了,搬着个小板凳坐在大门口等着。听到马蹄声的时候就抬头望街口看,然而没有一辆车是拐进胡同来的,全都哒哒哒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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