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默不知她为何忽然有这一问,回想了一下,才说:“有过几面之缘。”
褚清辉追问:“看起来是位怎样的大人?”
“为官清正,铁面无私。”
褚清辉嘻笑:“先生知道吗?这位大人惧内哩,被孙夫人打得满脸抓痕,还骗人说是自家后院葡萄架倒了。”
闫默:“……”
“先生知道翰林院林编修吗?就是上一任状元郎。”
“略有耳闻。”
褚清辉问道:“是不是都说他端方清正,斯文有礼?”
闫默谨慎地点了点头。
褚清辉又笑了,“实则这位林大人一喝酒,就会脱光衣服像舞娘一样跳舞呢!”
闫默:“……”
“先生知道……”
这一夜在闫默看来,破天荒有点漫长了。
次日他起得比平日略晚一刻,一入城郊大营,一位与他交好的将领便上前,豪迈地拍拍他的肩膀,挤眉弄眼道:“是不是被小媳妇儿绊住了脚?你得向老哥我学学,男子汉大丈夫,在家里就该说一不二!”
闫默略有些复杂的看着他,脑海里又想起粉团昨夜说的话。
“城郊大营那位杨统领,他夫人是将门虎女,听说身手比杨统领还俊。这位统领若有哪一日归家晚了,须得先在搓衣板上跪半个时辰,再大喊三声娘子我错了,方才能进房。”
杨统领不知他在想什么,依旧把胸膛拍得啪啪作响,跟他传授自己大丈夫之道。
闫默听着听着,心里竟有一种诡异的自得。
至少粉团可从没挠花他的脸,也没叫他跪搓衣板,更没不叫他进房睡觉……
第62章 哥哥
某天雪正大,屋外寒风瑟瑟,屋内地龙烧得暖暖的,褚清辉懒懒靠在软榻上看书,身上盖着件银狐毯子,又在身子周围布了一圈靠枕,整个人仿佛陷入一团毛茸茸的陷阱中,被其中的柔软与温暖引诱得只想越陷越深,再不愿起来。
除了紫苏,其余近身伺候的宫女都在外间炕上,几个炭盆暖融融烤着,又没有差使,正惬意得犯困,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立时有个宫女警醒,汲着鞋走过锦帘后低声问道:“什么事?”
隔着厚重的布帘,来人声音闷闷传入,“劳烦姐姐传话,太子殿下来访,此刻已在外院!”
那宫女吓了一跳,忙入内室回话,别的宫女听到消息,个个打起了精神。
褚清辉本打算小睡一会儿,听说太子来了,哪里还睡得住,忙从软榻上坐起身,连声吩咐:“外院炭盆烧上了吗?还有姜茶、毯子,都赶紧叫人给太子哥哥送去,我换一身衣服,马上就来。”
那宫女急急退出去,到前院传话,紫苏则与别的宫女一起,忙给褚清辉更衣梳妆。
褚清辉怕冷,从暖和的内室走到外面更容易受凉,她不敢冒险,给自己裹了一层又一层,整个人看着圆滚滚一个红团,又担心叫太子久等,一路从后院紧赶慢赶,入了正厅,被炭盆的暖气一熏,脸上漫起一层红晕,越发显得明眸皓齿,雪肤红唇。
太子正背手打量架子上一个白玉花瓶,听到动静转过来,看见她夹杂着一身寒气,又透着浑身喜庆走来,不由先勾起嘴角,“我还以为来了个年画娃娃。”
褚清辉见了他高兴,被调笑也不以为意,快步走上前,拉着他的衣袖雀跃道:“哥哥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怎么,暖暖是怪我来得太少?”太子淡笑。
褚清辉冲他皱皱鼻子,“你说呢?自从我出宫,最多隔个一两日就回宫,给父皇母后请安,再看看太子哥哥和小恂,可是哥哥自己算算,你才来看了我几次?怕是一次也没有。”
太子摸摸她的发顶,“如此说来,确实是我的不是。”
“哥哥别把我的发髻弄乱了。”褚清辉偏头躲开,拉着他坐下,其间碰到他的手,觉得有些凉,就把自己掌中的暖炉塞过去,又叫人将炭盆搬近一些,恰好底下人端了热热的姜茶上来,她亲手接过,搁到太子面前,“既然是太子哥哥的不是,那妹妹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哥哥计较就是了。哥哥也真是的,要么不来,要么挑了这么个天气,也不怕冻坏了,赶紧把这姜茶喝了,暖暖身子。”
太子面前炭盆烤着,手里暖炉捧着,腹中姜茶暖融融,整个人由里而外的暖和起来。再看褚清辉行事,自有一股不同于从前的从容周到,好似几个月之间,就从一个撒娇耍懒的小娃娃长成了大人,还会照顾人了,不由在心中暗自惊奇,难道成了亲,真的有这样大的转变?
褚清辉招待完他,自己才解了最外头的披风坐下,也端了杯姜茶捧在手中,小口小口慢慢喝着。
这东西她以前不太乐意喝,如今被闫默盯着,每次到外面吹了风,进入室内后都先灌下一杯,否则着了寒,自己难受是一回事,等病痊愈了,还得在先生面前一字一句检讨自己,保证下次不再犯,那才叫人难为情呢,要是不巧被紫苏她们听得一点动静,更是面子里子都没了。
“哥哥出宫小恂不知道么,怎么没把他带上?”褚清辉缓了口气,道。
“他倒是想跟,只是天冷,母后怕他受寒。”
褚清辉笑道:“指不定他现在在宫里怎么委屈呢,下次进宫,我带点好玩的弥补弥补。”
兄妹二人说着闲话,太子忽然提起一事,“方才出宫,正遇上了柳姑姑。”
“姑姑怎么……啊,是她的哥哥。”褚清辉恍然。
柳飘絮自小与皇后一同长大,一同入宫,又是看着褚清辉与太子成长的,情分不比一般宫人。她的亲人早都不在了,只余一位手足还在京中,柳飘絮偶尔出宫,便是探望这位兄长。
“柳先生的身体,恐怕撑不到开春。”太子道。
褚清辉一惊,自小她就从母后口中得知,柳姑姑姑这位兄长,因为早年一些经历,身体遭了害,没有常人健康,可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未曾想到眼下突然传来如此噩耗。
“太医也没法子了吗?”
太子摇了摇头,若有办法,十几年前就有了,何至于拖到现在,直将人拖得油尽灯枯。
褚清辉怔怔道:“姑姑该多伤心啊……”
她不曾见过那位柳先生,若非要说多么哀痛于他的逝去,倒不至于,只是与柳姑姑姑的情宜却是实打实旁人比不得,一想到姑姑此时多么哀恸,她心里边也有些酸涩。况且,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是她自己唯一的兄长出了事,恐怕这会儿早就嚎啕大哭了。
两人正沉默,门外有人探头探脑,紫苏看了两位主子一眼,轻手轻脚走出去询问缘由,没一会儿拿了封帖子入内。
褚清辉看那帖子有几分眼熟,挑了眉问道:“又是周表妹的?”
紫苏点点头,将帖子递过去,“是沐阳长公主府上家人送来,说是长公主府内的梅花开了,表姑娘请公主过府一叙。”
褚清辉随手翻了翻,放到茶几上。
紫苏便问:“是不是跟上次一样回了?”
褚清辉点点头:“就说我之前染了风寒没好全,还需要再休养。”
“若表姑娘有意上门探望呢?”
“天寒地冻,哪能劳烦表妹,若害她受冻,反倒是我的过错。况且先生恼我不爱惜身体,不许我出门,更不许见客呢。”褚清辉说得煞有其事。
紫苏含笑会意,去外头吩咐人回话。
太子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一主一仆将一套混弄人的借口说得浑然天成,好不自然。他正悔之前的话头惹得妹妹忧愁,打算说点轻快的,便道:“不知驸马知不知道妹妹拿他做了借口?”
褚清辉斜他一眼,又喝了口姜茶,才慢吞吞道:“哥哥倒好意思说我,可知妹妹是在为谁受罪?”
太子要说话,却被她抢先,“哥哥好好想想,沐阳姑姑家这位表妹,从前与我可有来往?一年到头,除了几次家宴,根本说不上几句话是不是?更不要说主动下帖子了。可如今两个多月里,她邀了我不下三四次,妹妹初时盛情难却,应了一回,结果却是自作多情了,人家哪里是想请我,分明是要从我这里打探哥哥的消息呢。”
太子张了张嘴,又被她一声夸张的叹息打断。
“唉,也难怪她,谁叫我的兄长尊贵无匹,俊美无俦,天上地下只此一位,恐怕就是神女仙子下凡,也要被哥哥迷倒。”说到后来,她自己先绷不住,吃吃笑起来。
太子摇摇头,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神色无奈又纵容。
褚清辉东倒西歪笑了一阵,撑着脸颊看他,眼中仍残留方才笑出的水汽,笑眯眯道:“说实在话,原本我也觉得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就好,如今被这个周姑娘,那个张姑娘,还有什么沈姑娘顾姑娘的闹了一通,也跟着好奇起来,哥哥到底想给我找个怎么样的嫂子?”
太子不答反问:“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又不是我成亲,问我有什么用?我喜欢的哥哥未必喜欢。”
太子只道:“你不喜欢的,哥哥也不喜欢。”
褚清辉眨眨眼,待确定他说的是真话,坐正了身体,正色道:“我知道哥哥疼我,正因如此,我万万不愿哥哥因为顾虑我太多,反倒委屈自己。”
太子端起茶杯,拨了拨茶叶,“我是男儿,岂会因这种事受委屈?”
褚清辉皱眉道:“这话没道理,婚姻之事,就算哥哥贵为太子,以后是一国之君,嫂嫂是母仪天下之尊,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跟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女子遇人不淑令人同情,男子娶了不贤之妻就无所谓了么?听哥哥的意思,好像男儿就天生铜浇铁铸,不该有一点常人的情感一般。”
太子不置可否,轻笑道:“我如今是真的确信,昔日小哭包已经长大了,能够说出如此一番大道理教训哥哥。”
褚清辉瞪圆眼睛,“小哭包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太子眼中带着笑意看她。
褚清辉恼羞成怒,“哥哥别想转移话题,方才的话没说完呢。你快说,找嫂子是按你的喜好来,还是我的喜好来?”她紧紧盯着太子,大有你不好好回答,我就咬你的意思。
太子慢了一步,她就步步紧逼道:“哥哥想清楚了再说话。若按我的喜好,妹妹如今可不比从前,一不小心挑了个惊世骇俗的,怕哥哥哭也来不及。”
太子在她孔武有力的威胁之下,只得含笑点了点头,“自然是按我的喜好。”
“哼,如此还差不多,若这都要我选,还要哥哥什么用,难不成洞房也要我?”褚清辉嘀嘀咕咕。
太子将她豪放的话听了个清楚,不由又是无言。
第63章 共浴
等闫默终于不用去城郊大营,已经快到了年底。皇帝念他这一阵子辛苦,特许休养几日。
褚清辉与他在府里腻歪了两天,心思又活泛起来。她前一阵应邀参加一个茶会,其间几位小姐提起某府在城外有一座温泉别庄,那家的夫人小姐每到冬日,就去温泉里泡一泡,好不惬意。她便想起来,自己名下似乎也有这样一座庄子。
回府后问过管事,才知道城郊那处泉眼不多,只建了寥寥几个庄子,主人家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使流传数代的世家,普通大臣新贵,根本无法沾手。她名下这一座,是早年间皇帝送给皇后的,皇后又给她做了嫁妆,其珍贵自不必言说。难怪那几位小姐提起时,语气里满是艳慕。
褚清辉听管事汇报完,更加心动,当即就想跟闫默一起去泡一泡,可转念一想,这样的好消遣,独享反倒没意思,便临时写了几个帖子。一封送去张府,邀林芷兰和张志洲同去,一封则给了秦含珺。
后来又记起成亲时曾说过,要请二弟来府上玩耍,这么久了,一直没有兑现,此时难得要出城,不如把他带上。既带了他,就顺带再问问太子是否得空。又担心只有小恂一个小孩,怕他玩得不痛快,便让林芷兰和秦寒君把自家小弟也一同带上,几个孩子好有个玩伴。
张府和秦府当天就给了回音,至于宫中,次日一早就驶出一架小马车,将二皇子送来公主府,同时带来太子口讯,他今日脱不得身,明后两日若得空,再去城外与他们几人汇合。
褚清辉也不觉得意外,即刻让人收拾好行装出发。
她与褚恂两人坐一辆大马车,闫默骑马护在车边,伺候的宫人在后头马车上,另有一队侍卫前后护卫,一人行井然有序,出了公主府,赶往城门口与另外两家碰头。
褚恂极少出宫,此时新奇得很,时不时偷偷掀开马车一个帘角,张望外面的街景,若看见什么没见过的,嘴里就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
褚清辉怕他受凉,往他怀里塞了个汤婆子,又把绒毯盖在弟弟腿上。
“阿姐阿姐你快看!”褚恂一连叠声,白嫩短胖的指头指着街边一个扛糖葫芦的小贩,“他有好多糖葫芦!”
褚清辉握住他的手拉回来,道:“看看就好,不许把头和手伸出去。”她说着,自己也从缝隙里看到那一串串红彤彤的糖果子,暗自吞了吞口水,才道:“从前不是给你买过么?”
“是啊,真好吃。”褚恂歪着头,回想以前吃过的美味。过了一会儿,他解下腰间的小荷包,从里头翻出许多精致的小玉件、金锞子,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褚清辉,“阿姐,糖葫芦是不是值许多银子?你看这些够吗?”
褚清辉心中好笑,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在这个年纪,似乎也不知银子为何物,还一度认为玫瑰糖比玉佩珠钗都珍贵。
褚恂见她不说话,惋惜道:“不够么?早知道我带个大的荷包来。”
“不是不够,只是现在天冷,吃了凉食当心闹肚子。”
褚恂立刻可怜巴巴道:“那我只吃三、不,只吃两颗,好不好阿姐?”
褚清辉摇了摇头,实则她也是在试图说服自己,外头街上的食物,闫默历来不让她乱吃,若此刻买来给小弟尝了,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忍住,或者忍住了,心里也必定垂涎万分,不如两个人都吃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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