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辞不悦的看了萧瑀一眼, 他本欲张口答话,撇了撇嘴角乖乖闭嘴。
扶黎把手中的玉箫递还给他“收好。”
萧瑀眉开眼笑接过玉箫,视若珍宝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索性并未损坏。
然后好了伤疤忘了疼一般凑到扶黎身旁问道“你刚刚用的是什么招式?得空教我可好?小爷我自是不会亏待你的,啧啧,二哥看中的人,个个不凡。”
“治国通史,五湖志,册令法,篆书一遍,明日呈给我。”萧辞清清淡淡一句话,萧瑀聒噪的声音立马消失无踪。
“二哥,那个…今日你这丫头可是我送回来的,你不能如此护短,不,你护短也应该护着我啊…”
“法华经一卷”
“可不可以换成隶书…”
“孝悌…”
“我还未拜见皇奶奶,先行一步。”萧瑀急忙打断萧辞的话,指间转着手里的玉箫踏出房门又凑过头来展颜一笑“二哥,治国通史,五湖志,册令法,篆书”
她望着萧瑀的身影,眼睛泛酸,嘴角不自觉挂着一抹笑意,初见萧瑀时,他不过十多岁的光景,穿着墨绿箭袖锦袍,骑着先帝赐给他的千里良驹昂首挺胸端坐马上,腰间挎着一把宫中特制的精巧弓箭,养尊处优皇室气派展露无疑。
那时他对萧珞的话一向言听计从,挨训之后也是皱着眉头灰头土脸及其不甘愿的模样,刚刚那招疾风落雷的攻势手法还是他亲自所授。
“扶黎,很难受么?”
青鸾端过汤药瞧着她怔愣出神的模样,腮边竟然挂着泪珠,赤练离体,剥骨抽筋的疼痛,她一声不吭,仿佛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如今…
右手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摇了摇头“天气太热受了暑,睡了这么长时间好多了,裕小王爷送我回来的吗?”
“哪里是受了暑,刚刚太医可是来瞧过了。”
青鸾干咳了两声像模像样的模仿太医不温不火的语气道“失血之后,脏阴太虚,阴虚则不能维阳,阳亦随脱,故用人参二两,任专力大,可以顷刻奏功。但人参虽有补虚之功,而咳嗽者忌之。乘此大血甫止之际,咳嗽未作,急急饮之。若得熟睡一夜,则血从心脏而生。”
扶黎抿嘴一笑咳嗽了起来,青鸾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渐渐止咳之后急急道“快!应急急饮之。”
萧辞无奈“你再啰嗦几句,她这咳嗽怕是止不了了。”
扶黎属于很配合的病人一口饮尽瓷碗中的汤药,一滴不剩。
青鸾高兴的接过瓷碗“我炖的燕窝还用小火帮你煨着呢,你吃完之后,好好睡一觉,哪有病人迎着日头东奔西走一天,回来再舞刀弄棒一番,好好的大活人硬生生也给折腾病了。”
她每说一句她就笑着点头,青鸾抱着一副怀疑的态度侧目看了她一眼。
打帘出去时不忘看着萧辞补了一句“再没有比你们更不听话的病人了。”
镂花格窗开着,一阵清风吹来,满室雪梨花香,清凉爽快,抬目瞧了萧辞一眼,白色长袍,衣袂微扬,她欲起身关窗户。
“不必了。”清冷如冰的一句话,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看她。
安静的有些诡异的气氛,扶黎攥着帕子的手往后收了收笑着说道“还未谢过王爷救命之恩。”
“万事不是有交换的筹码吗?我既然救了你,你打算用什么还我?”
萧辞一语,她本笑意盈盈,怯弱乖顺的神色刹那间冷若冰霜,反讥道“王爷的筹码我已拒绝,可王爷还是救了我,既然如此,你想要换什么?”
“你说呢?”他似笑非笑看着她,冰冷的眸子乍然闪过一丝光芒,略微思量摸索到袖口内的梅花镖。
叮的一声脆响,折扇回手一枚梅花镖应声而落,脖颈处已有一点淡淡的血痕,萧辞眉头锁的更深,厉目而视,她不卑不亢清冷的对视着他的眼睛。
最终萧玦垂下眼帘,拿起桌上的伤药轻柔的帮她清理伤口,转瞬,屋内复又恢复惯有的清和。
他语气温和不疾不徐的问道“为什么要和我谈筹码?”
“我不能欠你的人情,还不起。”
“可还记得那日你同我说过什么?”
“我信你。”扶黎咬了一下嘴唇一字一顿说的掷地有声,他虽未言明,她已然明了他问的是她曾经对他说过的哪句话。
“以后好生记得,你是我的护卫,我信你,可以命相托,我是你的主子,你信我,可护你周全。”
残墨未干,落花无声,七窍玲珑如她此时无言以对,几多真心,几多算计。
如履薄冰走一步算十步,他们都太聪明了,聪明到无需点透,一个眼神动作足矣。
沉思良久缓慢点了点头“属下遵命”
萧辞眉目清和,一派淡然,仔细涂抹好伤药,还好伤口并不是太深,碰触伤痕的右手几不可查的颤抖了几下,他收回右手隐在宽大的衣袍中道“明日我便出宫回逍遥王府了,宓妃一案你查的如何了?”
日暮西垂,烟霞似锦,明黄慢慢浸染成橘黄,朱红缓缓蔓延成酱紫,相互渗透,理不清到底是哪个颜色多了几分。
“今晚宓妃的案子就可以了结了。”
说着一五一十对萧辞道明原委,沉吟片刻又道“宓妃死了对她而言无任何好处,权衡利弊她也认定宓妃不会同她玉石俱焚,宓妃此人奢侈成性,她宁愿继续接受她的摆布也要维持表面风光无限,但初始她存了那个心,棋差一招反被他人反咬一口,落实罪名。”
“绿玉牡丹确实是很好的托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都是自以为的聪明人。”
扶黎本不解何意,依照萧辞的意思她也非真正的凶手只是让那人将计就计顺水推舟,落实罪名,绿玉牡丹?青鸟传心事?金丝海棠?清毒?越缎绣锦?晶玉斋?毫无犹疑的陈述?入宫种种一闪而过。
刹那灵台清明一现,不可置信的看向萧辞,他默然点了点头。
她疲惫不堪勉力扯出一个微笑道“人心难测,杂则乱,终于还是寻到这个漏洞,可案子该如何了解?她不过是个幌子。”
“无需打草惊蛇,羽墨在宫中会暗中盯着,数条人命被她玩弄与股掌之间,自食恶果,死不足惜。”
她抿抿嘴唇不置可否,他们并非良善之人,那么多条人命都死于她的步步算计之中,总要为此付出代价。
“这么说百花案总算有一丝头绪了?。”
“我总感觉这件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萧辞手指习惯性敲打着几案露出掌心一点浅淡的梅花“你一五一十禀报于宸贵妃即可,案子断在什么地方全凭皇上的心意了。”
“是。”
“扶黎,若有一日你得已沉冤血案,可是要回到那个江湖?”萧辞沉沉望了她一眼随口问道。
“嗯。”她淡淡应道,总归还是要回去的吧,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推不掉的责任需要她去背负去完成,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而已。
此时葛芜打帘而入,朝着萧辞行了礼才回禀道“过午高祥公公前来宸华殿回话,绿玉皇上一时兴起赐给了宁嫔娘娘,娘娘已把宁嫔娘娘传至暴室。”
“暴室?”
“葛菀道姑娘已知案件来龙去脉,这会子还是随我赶去暴室才好,晚了,娘娘一个不高兴,丽嫔、宁嫔怕是…”葛芜看了一眼萧辞没有继续说下去。
扶黎赶忙披衣下榻,萧辞朝着她点了点头,走到门口恰好碰到端着燕窝进屋的青鸾“你这是要出去?”
“去宸华殿。”
“可太医道你要多休息身子才恢复的快,这燕窝…”不等青鸾说完话扶黎端起燕窝几口下肚,把瓷碗放在托盘上对着她笑笑。
“谢谢”
帘落影散,一方锦帕飘落在地,青鸾俯身拾起,半块锦帕已被鲜血浸透。
☆、浮出水面(中)
暴室石阶由细细打磨齐整的水磨砖砌成, 原石墙壁反而做工粗糙,隔上几步便可见头顶上方挑起的羊角灯, 昏黄暗沉,明灭不定,长长的甬道曲折幽深不见尽头, 一股潮湿腐朽夹杂着血腥恶臭的气味铺面而来。
越往下走空气愈发稀薄,扶黎身体本就虚弱胸闷气晕压抑不住轻咳了几声,转过一个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 无数手腕粗的蜡烛映照的整个暗室恍若白昼。
白媚儿斜靠在一张鸡翅木扶手椅上, 粉紫色纱制宫衣裙裾袖口密密绣满了缠枝番莲花纹,连福如意金腰带, 流云髻上插着一支紫金海棠垂露钗,长长的紫玉璎珞垂至耳侧,漫不经心摩挲着丹蔻指甲, 单单这份无时无刻都保持的雍容华贵的气质是后宫任何人都不可能比拟的。
两日未见几乎不能辨认出跪在下首左侧的女子是昔日艳若桃李的丽嫔娘娘, 凌乱的头发沾染着肮脏的泥渍, 鲜血混合着污渍顺着发梢缓缓低落,眼窝深陷,嘴唇苍白干裂, 宫衣皱皱巴巴撕裂了几道口子血迹斑斑,整个人宛若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干尸,恐怖幽怨,毫无生气。
“这么说, 你认了?”白媚儿漫不经心的重复问道。
“妾身认罪。”宁嫔逶迤在地,脸色刷白,声音颤抖但莫名很是笃定,仿佛打定了什么主意,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丽嫔闻此一言死寂的眸子闪过一丝奇异的亮光,抬眸瞥了一眼宁嫔,冷哼一声放声大笑,那笑就像午夜厉鬼索命一般凄厉哀怨。
白媚儿皱着眉心不耐的瞪了一眼丽嫔“疯子,本宫留你何用,不若……”
顺着她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去扶黎赫然发现暗室西北角是一方丈余深的深坑,边缘浇筑了一圈青铜纹符,撒了一圈雄黄,底部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蛇,缠绕不清,吐着信子,鳞片泛着诡异的寒光,还未靠近只觉寒毛战栗,蛇窟!
丽嫔哆哆嗦嗦蜷缩在地,脏污的泪珠滴在青石砖上晕开淡淡的血痕,手指形同摆饰一般垂在身侧,指甲缝中满是泥污,借着烛光扶黎方才看清每根手指指甲缝中都插着发丝一般几不可查的银针。
她咬牙切齿用尽胸腔中的所有力气一字一顿道“你好狠毒!”
“狠毒?”她饶有兴趣重复了一句,凤眸微勾道“本宫已经十分心慈手软了,是你这个贱人不识抬举,既然如此就让你见识一下本宫狠毒的手段如何?”
不大的暗室大大小小的刑具足有几十种,更遑论其他白媚儿自创的十种惨无人道的酷刑,丽嫔不再言语重重躺在了地上,脏乱的发遮住她大半张脸,看不出是何神情,终归她是怕了,以前怕死贪恋富贵荣华,如今期盼一死解脱,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媚儿并未再理会丽嫔把目光转向此时面如死灰的宁嫔笑着问道“还是宁嫔愿以身试法?”
“妾身自知罪无可恕,任凭贵妃娘娘发落。”宁嫔敛衽裙裾俯身下拜,苍白的面色掩饰不住满目恐惧,抬头之时那双复杂莫名的眸子再无一丝光亮“妾身只有一个要求,彻查贤妃姐姐枉死一案,还有宓妃之死是妾身一人策划,与人无尤,万望贵妃娘娘明察其中因由。”
扶黎在旁默默打量宁嫔,宫中繁花纷繁落,何处土丘掩香魂,这世上最难勘破的是人心,最容易俘获的亦是人心,俯身下跪回禀。
“启禀贵妃娘娘,宓妃之死奴婢已彻查清楚,个中因由牵扯甚广,并非宁嫔娘娘所述如此简单。”扶黎不知白媚儿此时是何心思,她似乎是在逗弄好玩的傀儡完全把案情抛诸脑后,又似乎是想印证某些晦涩莫深的事情。
她张口欲一五一十说清楚被白媚儿摆手制止示意她近前回话。
扶黎低眉顺眼近前附在她的耳畔大略向她说明其中原委。
出乎她的意料,白媚儿惯常阴晴不定的眸子蓦然暗了暗,微勾唇角笑了笑,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在她身上寻出什么东西似的,最后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极低的呢喃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娘娘,此案牵扯甚广,若彻底清查,恐会生出变故,后宫难安。”扶黎思索片刻还是小心提醒白媚儿,若真的寻根究底,获罪株连之人怕是……
“宫中岁月,年久日深,本宫不怕它乱倒还怕它安静过了无甚趣味,查,彻查!这样好看的戏怎么能错过。”白媚儿喜怒难辨,挑眉道“葛菀,着人去请皇上,太后,诸位小主前来宸华殿,就说宓妃一案已经有了结果。”
她转瞬便恢复以往的威严,斜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宁嫔、丽嫔吩咐道“带去正殿。”
戌时三刻,因着贵妃娘娘的懿旨诸宫妃嫔皆不敢怠慢,不过两刻钟时间具已来的齐全,一一落座,神态各异,偌大的正殿只闻白媚儿手中茶盏碰撞的细微声响,再无其他声音。
宫灯上的明黄流苏随着晚风徐徐摇曳,椒麝之气携着花香一丝一缕,缠缠绕绕,暖风熏得伊人醉,错把刑房做椒房。
德妃挽着如意高寰髻两侧各簪一支垂珠却月钗,一丝不苟的妆容,眉目之间一派平和。反观一旁的淑妃,只簪了一支羊脂色茉莉小簪固定发髻,不施粉黛,平静无波,双目死寂,枯枝朽木一般消瘦的愈发厉害。
“本宫手中是今日你们亲口所述案发当日衣食行止。”白媚儿漫不经心翻动着今日录薄所记的供词不大不小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不敢有丝毫怠慢之色。
她起身站起徐徐打量了一圈在场诸人眉梢上挑,凤目斜眯“若本宫查实有何不符,就莫怪本宫心狠手辣,本宫给你们畅所欲言供认不讳的机会,竟不懂得珍惜么?无妨,暴室里地方倒也宽敞,人多了未免热闹一些。”
本已换洗了干净宫衣稍作梳洗的丽嫔闻听暴室一语,惊恐之下打翻了桌案上的茶盏,微微颤抖着身体。诸人稍稍抬眼瞄了一眼又极快的低垂着头不敢言语。
“皇上驾到。”只听一声尖细着嗓子的通报,萧玦玉冠龙袍,绷着一张脸踏门而入。
“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萧玦语气淡漠,疾走几步一手扶起白媚儿时语气顿时温和了不少“爱妃这两日为着宓妃的案子劳心劳神不必行此大礼。”
“臣妾谢过皇上。”白媚儿依着萧玦的力道顺势起身,软语呢喃附在萧玦耳侧道“今日若臣妾依照宫规处置了皇上心尖上的人,还望皇上莫要怪罪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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