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时婢女打碎了郡主窗前的陶铃,这个也只是相似而已。”
“长姐又迁怒婢女了?”
陆旌阳苦笑不答,萧辞无可奈何的说道“仰仗姐夫多多包涵劝诫,那只陶铃是父王亲手烧制的,世间独一无二,这只除去菊花颜色偏差已经是极为相像了。”
“原是如此。”
“长姐喜好民间精巧拙雅的小物什,草叶编制的蛐蛐,紫陶埙,瓷菊簪……”
陆旌阳眉宇间露出一抹喜色,谦和有礼拱手“谢过王爷。”
烈日炎炎,华服公子蹲在巷口一角的矮竹桌前仔细挑选老妪用芦叶新编制的各类昆虫,不时笑言交谈几句,扶黎望着格格不入的一幕道“他似乎并不如传言当中对郡主毫无情意,那枚陶铃是他亲手烧制的吧?”
萧辞并未回答扶黎的问话,望着巷口不知在想什么,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道“走吧!”
☆、思虑不周
刚刚踏进王府的大门, 青鸾便手拿披风迎了出来,萧瑀尾随其后, 手中的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陪着笑脸喋喋不休听不清在和青鸾说什么。
“王爷, 太妃回府了。芩儿正陪着在正厅叙话。”
“母妃怎么提前回京了?”
“太妃言离京日久,甚是挂念王爷,左右放心不下便提前回京了。”
一行人穿堂过廊往正厅而行,萧瑀贼兮兮的凑到扶黎身旁小声问道“二哥没被那个老家伙染指吧?”
扶黎蹙眉淡瞥了他一眼, 不欲理睬往前疾步走了几步, 萧瑀不依不饶继续道“其实有你在二哥身旁小爷我很放心。”
提裙拾阶而走,侧身低头, 夏日衫薄,微风拂过,衣襟微松, 露出锁骨处浅浅的红痕, 萧瑀混迹于风花雪月场日久自然对扶黎肌肤上的梅花红痕讳莫如深, 还未细究其原由,萧辞骤然停下脚步隔开了他凑近扶黎的脚步。
“你去吏部把王克礼的卷宗调出来,其政绩事无巨细誊录给魏老, 黄州赈灾非他莫属。”
“王克礼?”萧瑀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腐朽不化,斤斤计较,尖酸刻薄,走街串巷为了一个铜板也能和小贩吵嚷上半天, 据说他还是宣化二十七年的状元郎,啧啧,这些年挂着不痛不痒的闲职,哪里有什么大的政绩可言。”
“你不是一向有夸大其词的本领吗?”
“我……我那是能言善辩。”萧瑀不服气的辩解了一句,眼睛还是不住的往扶黎身上瞄。
萧辞不着痕迹的把她遮到身后,他这才一本正经的说道“论官职资历,后台背景,黄州赈灾的差事怎么着也轮不到王克礼的身上,何况赈灾粮饷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们怎肯轻易罢休,二哥,这王大人看着也难担此重任啊。”
“大涝之后必有大疫,因着闵舟一事牵连官员甚广,皇上一朝罢免三任尚书,如今人人自危,自顾不暇,黄州已经成了烫手山芋。”
萧辞手指摩挲着乌木扇骨“王大人锱铢必较不通人情恰是赈灾最佳人选,你只需写好举荐公文即可,其他诸事魏老自会从中周旋,想必他们也乐见其成。”
通议大夫王克礼黄州赈灾,黄州夏府?仅仅只是巧合?文府暗室关押的又是何人值得他费尽心力,甚至以身涉险?
恍神之际已到正厅门前,萧瑀扯了扯她的衣角挤眉弄眼,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了一句“你竟然把二哥给染指了。”
扶黎一口气没顺过来剧烈的咳嗽,带动手臂胸口的伤口疼得紧锁眉心,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萧瑀用暧昧不明的眼神在萧辞与她身上来回的转。
萧辞淡瞥了一眼萧瑀虚扶着她,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待面见过母妃,回房好生歇息,病体未愈今日委实劳累了。”
“劳累?”萧瑀陡然提高了音量,桃花凤眼满是戏谑调笑之色“二哥也劳累了,青鸾,多熬点补药给二哥补补身子,花好月圆,春宵苦短。”
“二哥,你可回来了?”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一角鹅黄色的裙裾莲步轻移跳过门槛“姨母打从进府之后招来府内所有下人事无巨细询问的清清楚楚,你每日吃多少饭,吃什么菜,睡几个时辰……我都要招架不住了。”
白芩儿嘟着樱唇撒娇般的抱怨,杏眸含情不时偷偷打量几眼萧瑀,抿唇低首,含羞带怯,绞弄着衣角掩饰不住娇羞小女儿家的姿态。
“二哥,我还要去吏部调卷宗,先行告辞。”萧瑀理了理衣袖,打开折扇,桃花眼微挑,凉凉看了一眼白芩儿干咳两声说道。
“我……”
“明日早朝尘埃落定,你过府一趟。”白芩儿欲说什么被萧辞一语打断。
“是。”
萧辞踏进房门还未行礼就被萧太妃刘玉瑶一把搀住,仔仔细细上下打量半天摸着他冰冷到毫无温度的手眸含泪花问道“辞儿,是不是又旧疾复发了?”
“母妃,近日精神尚好,并无大碍,无需挂心。”他扶着刘玉瑶安抚般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刘玉瑶约莫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袭素淡银白色夏衣绣着银蓝色兰花纹饰,眉目清和疏淡,疏落几支碧玉钗挽发,保养得宜,一派洗尽铅华的素朴。
对于萧辞不断反复的病情每日提心吊胆,身体状况稍许差池刘玉瑶便犹如惊弓之鸟,他耐着性子把所有状况报备清楚才略略安了她的心,舒心一笑,端坐上位恢复端庄典雅的仪态。
贴身婢女心竹、沁竹相继向萧辞请安,侧旁还站着一位蓝衣女子,江湖打扮,容貌清丽,对视上萧辞的目光唇角弯弯,抱拳一礼“楚夏拜见王爷。”
“辞儿,一叶庵遭匪多亏楚姑娘仗义相助,一路同行对为母也多有照拂。”刘玉瑶适时解释道。
“萧辞在此谢过楚姑娘。”
“王爷言重了。”
“楚姑娘在未寻到亲人之前便留在王府暂住,辞儿也可派人帮姑娘查访,楚姑娘意下如何?”
“如此多谢太妃。”楚夏盈盈一礼,英姿飒爽处透着女子的婉约娉婷之态。
“这位是……”刘玉瑶眯眼仔细看着立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女子,那双眼睛清冷的气质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却又想不到在什么地方见过。
“属下扶黎,参见太妃。”扶黎跪地行礼,大半日的精力虚耗,起身时眼前昏黑踉跄了几步被身侧的萧辞一把扶住,她阖目稳定了一下心神,刻意拉开与他的距离。
“母妃,舟车劳顿,夏倦疲乏,让心竹、沁竹服侍你歇息片刻?孩儿晚些时辰再来请安。”萧辞恭恭敬敬对着上首一礼。
刘玉瑶看了几眼扶黎复又看向萧辞了然一笑,起身走向二人,轻柔的拉过扶黎的手褪下手腕上玲珑剔透的白玉镯正欲套在她手腕上。
“太妃,无功不受禄。”
“辞儿身旁贴身侍奉的人左不过青鸾一人,其中一只五年前我便给了青鸾,这一只自然是你的。”声音不疾不徐让人很是舒服,不由分说把白玉镯套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慈眉善目拍了拍她的手背。
“母妃所赠,你便收下吧!”
看着手腕上莹润通透的白玉镯在阳光的映照下仿佛一湾清水,恍惚未明之时便这样收下白玉镯出了正厅,她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到底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再欲细思头疼欲裂,昏昏沉沉。
纵然阅过无数奇珍异宝,她亦不得不承认这只玉镯虽看不上去平淡无奇实乃难得一见的珍品,走到青鸾身旁问道“太妃真的送过你一只一模一样的手镯?”
青鸾笑着点了点头,抬起手腕,碧袖映衬下白玉镯宛如初融的阳春白雪,扶黎若有所思“爱屋及乌,你母妃待你真好。”
“沐浴梳洗过后还是换件长襟夏衣为好?”萧辞不置可否,微微靠近扶黎低笑着说道。
“长襟夏衣?男装?”
除非特定需要好像她一直是男子装扮,利落洒脱,风度翩翩,带着江湖中人特有的潇洒不羁,看着不明所以精神欠佳的扶黎,折扇敲打着掌心“府内还有不少御赐的水烟罗,改日让人过府给你和青鸾、芩儿做几件夏衣。”
萧辞话音未落白芩儿欢呼雀跃的几步跑到他身旁扯着衣袖讨好道“每个颜色都做一件好不好?我记得二哥府中还有两匹越缎绣锦,也给我们做披风吧。”
“好。”他无可奈何的叹气,把衣袖从白芩儿手中扯了出来“青鸾,你帮扶黎重新包扎一下伤口,汤药按照原来的药方即可。”
“是。”
“扶黎,你受伤了?哪里受伤了?你怎么会受伤?严不严重?快让我看看。”白芩儿毛毛躁躁凑到扶黎身旁左右拉扯,担忧的问出一连串的问题,对于扶黎连说的几句无碍充耳不闻。
“咦?王府中有蚊虫了吗?你这的红痕是被蚊虫叮的?”白芩儿刻意遮住萧辞的视线指着扶黎锁骨处疑惑的问道。
联想萧瑀暧昧不清的挤眉弄眼,萧辞含糊其辞的顾左右而言他,脑中不由浮现出牡丹花丛中的旖旎风情,耳根发烫,咬着嘴唇,蹙眉瞪向萧辞。
他不紧不慢解下身上的冰蚕羽缎披风,披在她身上低笑着打了一个结问道“为夫思虑不周,夫人想如何责罚?”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王爷确实思虑不周,暗卫遍布还是让别人钻了空子。”
“夫人有何高见?”
冰冷的眼神毫无情绪起伏道“不留无用之人,杀一儆百,鲜血与死亡淬炼之下才是最好用的刀。”
“正中为夫下怀。”他依旧笑得春风和煦,眼底的暗波如一潭看不到底的古井,隐匿了多少黑暗中蠢蠢欲动的杀戮“他们若等到我去出手,一开始便失去了踏入暗雨楼的资格。”
☆、所为所不为
子时, 暗雨楼。
空旷的大殿寂静如水间或两声刻意压抑的咳嗽声,灯花无人剪, 烛光摇曳不定,入夜之后,闷热难耐, 空气粘稠令人焦灼。
银甲黑衣几名暗卫腰间皆配着一把短剑,剑锋之上血迹未干,一滴一滴猩红的鲜血滴在靴子上氤氲不见“何家巳毒门一百二十三人皆已毙命;索缶昨晚亥时三刻入大祭司府,丑时方出;文府雅舍申时之后撤走了一半的暗卫;白府别苑刘骏死于三步散, 全身溃烂已成白骨。”
上首的人拨弄着手中的茶盏, 只闻瓷器碰撞的轻微声响,灯花爆灭, 纱制灯笼内的蜡烛灭了两个,殿内不由暗了几分,他披着厚厚的冰蚕羽缎大氅, 抵唇轻咳起身走到那名暗卫旁边, 银白的面具勾勒出下颌完美无瑕的弧度“继续。”
“一叶庵遇袭一事是属下失职。”
“还有呢?”
冷汗涔涔, 不明所以,抱拳下跪“属下愚钝,还请楼主明示。”
“巳毒门何家二少何靖以身饲蛊, 想必大祭司很感兴趣。”手指摩挲着袖中的折扇,扔在地上一枚玄色玉佩,苍白如玉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语气温和疏淡“一叶庵一事确实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毁尸灭迹, 很好。”
那人死死握着剑柄,精瘦有力的手臂青筋暴起,何靖寸步不离身的玉佩让他心如死灰,瞬间如坠冰窟。
豆大的汗珠顺着黝黑的肌肤缓缓流下,内力的压制膝盖似有千斤重动弹不得,嘴角开始渗出缕缕血丝,剑未出鞘,雪白的折扇瞬间翻转,点点红梅绽放,人死灯灭。
白色的绢巾仔细擦拭手上的血迹,淡然无波瞥了一眼一言未发的其余几人“一切照旧,把何靖送去大祭司府,便说是本王给他的报酬。”
“是。犯我暗雨楼者,杀无赦。属下会处理干净。”
猛然睁开酸涩干痛的双眼,全身冰冷,眼前一片漆黑,毫无焦距的瞳孔盯着透过碎玉雕花格窗的一丝光亮,手指慢慢虚握成拳,最后一滴烛泪顺着青铜拜月盏流至底座凝结成一颗红泪,一缕青烟化去,烛火熄灭。
他伸出一只手在虚空中不知在细致的勾勒着什么,指节微微有丝颤抖,黑眸凝神注视着不知名的方位眼底一片晦暗,剧烈的咳嗽震的整个身体不停的颤抖,手臂重重垂下手指抠着身下的小叶紫檀躺椅,掌心的梅花似乎又深了几分。
木门吱啦一声被推开,射入一线阳光,景皓疾步走到萧辞身旁低声说道“公子,建业兵马祁王已接管,白维调任越州总督曹覃为刑部尚书,公文未下。
文齐暗里与齐国三皇子达成同盟,断了司马将军的后路,齐国各个关卡已经是第十拨暗卫肆意寻事了,三百余人无一人活着入齐。刘骏一事,是宁王府的人。”
萧辞挑眉,景皓拾起地上的虎皮毯盖在他的膝上继续说道“是名女子,武功招式奇异诡谲,青鸾也不知其来路,几次暗中阻挠狭路相逢,必是暗雨楼中有人透露了风声,公子继续放任不理?”
“暗中查访,不要打草惊蛇。”
“是。”景皓犹豫再三忍不住问道“通敌叛国一案即便皇上继续压着,这几日也势必会有个结果,李述此时离京岂不是落实了畏罪潜逃的罪名?”
“他在与不在罪名都已落实。”萧辞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眉宇之间掩饰不住的倦意。
“若是与齐国达成同盟,通敌叛国?”他冷笑一声“他要给司马一族十恶不赦的罪名我偏偏要让它变成载入史册的功绩。”
景皓讶异之色溢于言表,齐国与雁月百年间连年交战,国仇家恨根深蒂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成为盟国谈何容易,一旦达成……
“二哥!”不及细想房门骤然被推开,刺眼的亮光照了满室,萧辞用手掌遮住眼睛不太适应骤然的亮光,萧瑀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嚷道“这样热的天气怎么不开门?”
说着摇着一把折扇悠哉悠哉走了过来,夏衣宽大,腰带松松系着,自有一番翩翩贵公子的风流倜傥。
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歪坐在一旁捻了一块玫瑰酥塞进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二哥,你合该好好嘉奖我一番,皇上今早已经下旨,黄州赈灾一事由王克礼王大人督办,择日启程,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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