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孟楹呢？刚开始有没有吓到？”
何书昊一听见弟弟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下意识地扭头看他。
“你这不是废话吗，谁看见那插着一块木板还鲜血淋漓的腿不会被吓到？我当时还吓得腿软呢。不过这会儿一直在手术室外面坐着，我估计情绪已经稳定得差不多了吧。”
“那行，有消息的时候及时跟我说。”
“知道了知道了。”
两个人同时挂掉电话。
“你真打算晚上去医院啊？那个时候人家的爸妈肯定都已经到了，外人去的话不太合适吧？”何书昊摸摸自己的鼻子。
“也是，但是总应该抽点时间去看一下，省得一直听程智岩给我转达消息，我也不清楚到底什么情况。”
“想见老熟人就直说啊，拐弯抹角拿人家程智岩给你当挡箭牌干嘛？”何书昊挑眉。
何书瀚翻了个白眼。
程智岩挂掉电话之后立刻返回手术室，坐在孟楹身边。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又万分紧张地等待着结果，
“没事的，会好起来…你别这样啊，平时那么喜欢数落我，现在突然变得这么安静，你让大哥我很不适应啊。”程智岩戳戳孟楹的肩膀。“你要是紧张的话，好歹给我点反应嘛…你这样半句话都不说，我还真觉得挺可怕的。”
孟楹压根没理他。
程智岩放弃和她沟通的念头，叹口气，继续安安静静地等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又赶紧给学校里的人发了条短信。
越是在这种令人焦躁不安又紧张得出奇的情况下，他就越想抽根烟冷静一下自己那快要爆炸的脑子。然而烟盒和打火机都在外套口袋里，钱包也在，外套还扔在化妆间的凳子上。
烦躁。
叶蕊的父母赶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程智岩和孟楹还坐在外面等着。两个中年人急匆匆地冲上前，一把揪住孟楹的肩膀。
“我女儿现在情况怎么样？”
“怎么会突然送医院啊？怎么还送手术室了呢？”
“她出了什么事？校长给我说是舞台事故，到底是什么事故？”
“谁害的？舞台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校领导还不打算给赔偿吗？保险公司的人到了没有？”
“你说话啊你，哑巴吗？”
孟楹安静得可怕，连个表情都没有，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哪儿。衣服被面前这对夫妻揪皱了，整个人都被拎了起来。
程智岩一下子火就上来了，起身推开那个揪着她衣服的男人，把孟楹护在自己身后。鉴于现在是在医院里，而且是手术室外这种地方，还不能破口大骂。
“妈的一个个行了没？你女儿出事你问她干啥？难不成还是她做的？要是没有她的话，你女儿现在能不能送这里来都是问题。你们揪着她干嘛？她是叶蕊的朋友，她难道一点都不难受啊？作为家长，来得这么晚也就罢了，还揪着别人一顿问，别人能告诉你什么？能跟你说情况的人现在在手术室里救你们女儿，你们抓着她干啥？有病啊？”
男人不甘示弱，声音拔高好几个度，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势。
“谁知道是不是这个女生害的？我就是问一问情况，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我们做家长的能不心急？你算几根葱？”
站在男人身边的女人叉着腰，声音尖锐得让程智岩想立刻从天台上跳下去。
“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是顾老师每次月考家长会都会点名的程智岩吧？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平时少给我招惹我女儿，我女儿就是被你这种人带坏的！还有你身边的这个小姑娘，看着弱不禁风的谁知道也是一把硬骨头，问什么都不说，我看也跟你差不多，都是以后没什么用的人。”
“啪”的一声响。
连孟楹都懵了一下，然后抓住程智岩的衬衫角。
程智岩冷着脸把自己的袖子推到臂弯，再次把身后的人护好，尽量压低说话的音量。
“我从来不打女人，但是你今天让我破例了。之前仗着你是长辈，再加上这里是医院，我好声好气跟你说，你不听，现在还反过头来骂我一顿。你怎么骂我都行，我反正无所谓。但是这位大妈。我请你明白一点，我身后这个人是孟楹，班上第一年级第六，也是你女儿在班上唯一一个朋友。要是当时没有她拽着你女儿，你现在连站在手术室外面跟我叫的机会都没有。”
中年男人刚想动手，被匆忙赶来的护士拉住。
“吵什么？这是在医院，安静一点行不行？要吵出去吵，烦死了。”
有护士在这看着，手术室外再次恢复寂静。
程智岩实在是觉得那对夫妻碍眼得不行，拽着孟楹的手腕，把她带到另一侧长椅边坐下。注意到身边人的脸色不是很好，程智岩冲着护士小姐姐招手。
“怎么了？”护士走上前。
“姐姐，你方便给我个小毯子么？我同桌今天穿裙子，这儿的空调温度有点低。”
“好的，我去给你拿。”
“谢谢啊。”
程智岩扭头看一眼孟楹的表情，确认还是那张惨白得看不到任何血色的脸之后，给那个正从学校赶来的人补了条短信。
一开始就觉得孟楹的脸色不太正常，刚刚看到她脸上真的没有任何血色，再联想一下今天她都吃了些啥，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一个男生拎着一堆东西匆忙赶到医院，顺着路人的指引到达手术室门口。看见坐在旁边的程智岩之后，赶紧走上前，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喏，你要我给你带的衣服和牛奶。”
程智岩接过一堆东西，把牛奶和那件英伦风深色外套交给身边的人。
“先把衣服穿上，然后把这牛奶给喝了。”
“头儿，你新女朋友啊？”
“女你爸爸。”
寂静。
孟楹无声地接过自己的外套和牛奶，穿在身上，打开牛奶。程智岩也把自己的外套穿上，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
“没你啥事儿了，赶紧回学校上课去。”程智岩嫌弃地冲着男生摆摆手。
“上课？你这是要我折寿的节奏啊？”
“那你就直接滚。”程智岩明显有些不耐烦。
男生瘪瘪嘴，冲着两个人挥挥手，转身离开。
孟楹都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坐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程智岩早就不知道跑哪个角落抽烟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身上意外地没有任何烟味。
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一张病床从里面推出来。
孟楹猛地一下站起来的时候还差点倒下，坐了这么久，膝盖都在发软。程智岩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手臂，这才没让她直接倒下去。
中年女人扑向了病床，声泪俱下地摸着孩子的脸。中年男人一脸心痛地站在病床另一侧，紧紧抓着孩子的手。
“我们还过去吗？”程智岩凑近身边的孟楹。
“不知道。”
“要不我们晚点再过去看吧，你现在去的话可能还会被她家里人凶一顿。”
孟楹默默点头，目送病床缓缓离开自己的视线。
两个人同时往外走，路过一楼输液室的时候，程智岩无意识地往里面看了一眼，正好看见电视上正在播放当地新闻。好巧不巧的是，坐在直播间里接受采访的那个人就是一中校长。
屏幕下方滚动的新闻标题是“一中突发事故，校长含泪道歉”。
校长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面对镜头的时候，那矫情做作的眼神着实让程智岩作呕。
含泪？泪呢？被你吃了？
校长西装革履，先对着镜头深鞠躬，然后郑重道歉，之后又解释了今天舞台事故发生的缘由。
“叶蕊同学在我们学校是一位成绩优异、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学生，曾经多次代表我校参与市内、省内甚至全国的比赛，为我校争得诸多荣誉。今天发生这样的意外，我作为校长，觉得非常痛心。事故发生的原因是舞台中间的木板突然断裂，叶蕊同学当时在舞台中央，从断裂的缝隙掉下了舞台。事故发生之后，我校领导小组立刻展开行动，安排学生拨打120和119，同时领导班子亲自参与救援。舞台下面很黑，但是我校领导亲自摸黑进入，到达叶蕊身边，为救援赢得黄金时间。”
“那舞台中央为何会设置木板呢？”主持人提问。
“这是叶蕊同学自己要求的，为的是能较方便地在舞台中央旋转跳跃。”
孟楹一直低着头往前走，走到大门口才注意到身边的人不见了，扭头一看，程智岩还站在输液室门口。
程智岩现在就是一个□□桶，给他点火星，他能立刻炸上天变成夜空中最耀眼的烟花照亮整个太平洋。
“我真他娘倒了血霉才能碰见这么个废物当我的校长。”
“怎么了？”孟楹走上前。
“你家校长大大现在在接受电视台采访，把功劳苦劳全揽自己身上了，我能不生气吗？我不仅生气，我还想打死他。何书瀚安排人打电话找东西，何书瀚自己钻进去救人，我们两个在台上拉着叶蕊，凭什么校长一个人把功劳全揽了？我可以不要任何奖励啊，但是你不觉得这个男人真他娘废物吗？”
孟楹眨眨眼。
“谁？”
“什么谁？”
“救人的人。”
“何书瀚啊，你当时吓傻了没注意到他啊？”
孟楹诚实地摇头。
程智岩拿她没办法，再次看向电视屏幕。马上就是对话市民时间，只要提前跟表哥说好，他的号码应该能挤进去。
行，那就问问。
收到表哥的肯定回复之后，程智岩迅速拨通电视台热线。通讯员接到导演的命令，直接把这个电话拉进直播间。
“接下来是我们的对话市民时间，线上已经有一位先生在等着了，请导播接进来。刘先生您好。”
程智岩当然不会傻到用自己的真名打电话，省得到时候被揪着。
“刘先生好。”校长微笑着开口。
程智岩真的要吐了。
身边的孟楹好奇地盯着他。
“孙校长，您刚才解释了贵校今天舞台事故的缘由，我作为一名普通市民，非常关心这件事情。”
何隽浩和徐薇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正巧也在看这条新闻。
“儿子啊！快来看看！今天一中出事了，校长正在接受采访呢！”
“啥？”何书昊的脑袋从卧室门后探出来。
“一中的事？”何书瀚也打开了卧室门。
“是啊，校长正在解释原因呢。”何隽浩接话。
两兄弟飞奔下楼，坐在沙发上。何书昊早就找人问清了今天的事情，现在一听校长本人的解释，整个人都要炸了。
“卧槽这人怎么这样？”
何书瀚倒是没什么大反应，淡定地拿出手机。
程智岩果然早就给他发了短信，而且表哥帮何书瀚的号码也预留了热线位置。
行啊，那就问问。
何书瀚的电话在直播间等着的时候，那边程智岩的电话已经被接到上级命令的导播切进直播间了。
“这声音？难道是程智岩打进去的？”何书昊凑近弟弟。
何书瀚举着手机，无声点头，眼睛紧紧盯着电视屏幕。
程智岩似笑非笑地拿着自己手机，看着屏幕里那张自打当上校长以来每年都会肥一圈的脸，在心里狠狠地捶了那个男人一顿。
“我想问问校长先生，今天贵校舞台事故的救援行动真的是领导们亲自参与的吗？我在网络上看到的图片和视频，好像只有几个学生在帮忙救人呢。”
校长的笑容凝固了一下，又立即恢复正常。
“这位先生，网络上的照片和视频都是可以经过再加工的，我们学校的事情，我作为校长，自然会更清楚一些。今天的事故发生之后，我校领导小组立即展开救援行动，我本人更是亲自钻进舞台下方。这些都是事实，请不要胡乱相信网上的内容。”
“可是电视台用的都是网上传的视频啊。”
“我们当时安排了人去要求在场的学生删除相关视频和图片，为的就是不让大家在网上看到那些经过了二次处理的视频，那些都是谣言。”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电视台也在传谣？”
“这位先生，您的逻辑似乎有点混乱。”
程智岩翻了个白眼。
孙校长向主持人使了个眼色，主持人立刻接话。
“这位刘先生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我们先切出去，导播。”
程智岩的电话被切出直播间，导播试图问姓名的时候，程智岩直接挂掉了电话。
科科，要是把自己的名字什么全说出去了，指不定回学校之后就要挨削，他才懒得冒这个险。
“线上还有一位正在等的何先生，现在我们请导播切进直播间。”
“何先生好。”孙校长再次戴上那副假惺惺的笑容。
“孙校长好，听过您对于贵校今日事故的解释，我还有几个疑问，校长先生方便回答一下吗？”何书瀚淡定无比。
何隽浩和徐薇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何书昊努力憋笑中。程智岩暗暗在心里给何书瀚打气，顺便在群里通知了一声其他人都来看新闻。孟楹自从听见何书瀚的声音，就一直愣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的，只要是我能回答的，我都会尽量回答。”
何书瀚微笑一下。
“您说是您亲自钻进舞台下方参与救援的是吗？”
“是的。”
“舞台下方有些什么？”
“都是钢管，地上还有线。钢管分布得很密集，我穿得比较费力。”
“那以您的体型，应该怎么穿过那些钢管呢？”
程智岩甚至能想象出那些人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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